玉壶雪 文/冷雪独行 你爱雪么?如果你爱,雪就是你的爱人。 童年几见大雪封门,见雪有万千性格,姿态各异。在北方,平原雪,寒江雪,还有雾凇,宫殿一样,上师范以后,每逢有树挂的日子,物理老师的摄影班就成了剧组,恨不能把女孩们都拍成雪公主,我也伪装过“南门布衣卫”。丁香花上雪,依依缱绻,垂柳琼丝,梨花满枝,再假以那边巧笑倩兮,茄子辣椒一喊,乐倒在雪中,像个仰壳的酒葫芦。雪团纷飞,笑红、冻红、羞红,又一片神奇的桃花雪,哪里有一丝苍凉。 算而今,人过中年,还偶流连于小孩子堆成的雪人,心底唱着永不融化的雪鸟,飞呀,于童真的笑声里,思忆起扛着扫把,逆风而行的童年路,那时将老爹的牛皮“靰鞡”当成战靴,雪地里,甩响三米长的竹鞭子,鞭梢打出的脆响空声空气儿,爆竹似的。至若雪后黄昏,那小村的冰塘,挤满了冰车,高坡上俯冲而下,东家妞、西家娃都像小海豹一样咯咯叫着,拽拽拧身,憨憨傻傻,被同伴挤翻在柔柔雪海,那叫“出溜雪趟子”,呀吼,心空一物,分明是瓣瓣雪花,飞腾在筋斗云里。小小的雪蓬草,就在故乡的村庄,飞碟一样的星际擦肩,没有一丝恩恩怨怨的纠结。 老家的外屋有两重门,天寒大雪之际,经常开了里门,推不开外门,于是唤醒哥哥一起加油,嘿嘿,齐刷刷喊出船工号子。一只狗,一只猫,柴门里外相安无事,怕是随了主人的性情。一日去取寒假作业,我的“黑狼”缀行一路,被我挥帚赶回,竟被歹人劫走。夜雪深深,小哥仨沿村去寻了大半夜,火车站货场的大甜菜堆上呼哨声声,不见回应。七日后,“黑狼”从南村方向飞也似的逃回,项上系着断绳,我把糯米凉糕给它吃,瞅着它后背的那层冰凌雪,边哭边笑,一人,一狗,一场雪,少了谁都不成。 日渐成年,雪开始脉脉含情,成了青春的约会。情人就在不远的雪乡,那里的雪是梦里也在推敲的诗。十八里快雪,沿着铁轨旁边的促狭小路,用自行车画一条有且只有一条的“网线”。那年的雪是月下老人,是泥篱笆里洒向暗夜的香玫瑰,是被爱人轻抚的温柔,是忠贞和期许交汇的光痕,是隔着世故玻璃的磁性絮语,是星星的使者,来问慰滚滚红尘,教人情非得已的说出婉约的耳语,还无端加上柳七浪子的离别愁绪,在山回路转的烦恼里,在恨不日日相逢的无边等候里,在玉壶光转,一场旷世的传说里。等三年,日日思君难见君的渴慕终于有了盼头,雪新娘嫁给小白杨那天,清晨也飘了雪。那一刻,雪的伴娘是幸福。 炊烟在巢里巢外匆匆席卷,几回回梳妆浣洗,用傻瓜相机记录自恋的新婚,独爱漫天飞雪的背景。待临风玉树日渐壮实,雪川无际,又衍生了雪骨朵,呵呵,雪是蒙娜丽莎的微笑,是飞天袖中藏着的因缘际会,是花,还是缤纷,是覆盖又是融化,是漫飞尘缘,拥抱最后的一场皈依。 情与侠,爱与怨,也是雪的精魂。童年时团在老爹的被窝里,听他用工尺谱哼唱唢呐版的《苏武牧羊》,“渴饮雪,饥吞毡,牧羊在海边”,还有风雪李陵碑旁,杨继业那悲情的告别。在那些胡子拉碴的老故事里,我不觉将边塞情怀尽付一枝洞箫,在金陵曲里,体味一帆风雨路三千,在尘土狼烟里,尝尽“八千里路”的沟沟坎坎,渐渐明了,为什么,“霑”与“雪”,竟是那般靠近的字魂,从此懂得了雪的零落,那也是雪的另一面。月照花林渔歌后,独钓寒江雪霏霏。雪是芹溪居士质问的那类情种,一去紫台,鸿蒙深处,定然是云霄如羽,寒塘归去来。 追思空濛,开窗放眼,依然是我三十余年嬉戏玩耍的乡园,现在,虹销雨霁,户外,又一代人在放开了笑、得意地笑。昨夜雨中忧,尽付前尘雪中愁,终会融化的。绿草青青,还有几泓不规则的风月宝鉴,这都不足以称奇,不得其解的是:同样用一双眼睛看一方土地,雨雪变幻,心事几多。雪来雪去,风停雨住,到底是抵挡不住一个虚实的变式,雪薇不采三春后,增中有减任凡心。相握一场素白,或者等云烟自然散去,紫燕与白雪,究竟要隔多少时空的距离! 我恋红尘我爱雪,萧萧曾在雪中行。或许,自诩雪男雪女者,就一起从那天涯跋涉而来,冷而成雪,暖而成雨。炎凉随缘,怕想起,偏又难忘记。只有舒卷了雪笺,写下这似雪非雪、似雨非雨的混沌文字,方可自开自解。 “雪兰亭”是个虚无矛盾的歌,来自魏晋那个非仙非道的玄谈谜局。“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摒弃虚妄,还看那心中雪。至于是因风飞舞的柳絮,还是去者如雨,来思如雪,雨雪皆非,且不去管它。更能消几番风雨?假若赠君一壶雪,可无嗔无憎,不吝消受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