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时,杜庸从外校转进来。
杜庸的样子长得有几分奇怪,头很大,脸微胖,但是五官工整细致像细笔白描人物,尤其是他那一双黑亮而机警的眼睛,全藏着计谋智慧。他茸茸的嘴角流露的一丝笑意喧嚣着他飞扬的青春。单看他的头你会认为高大英武风度翩翩,其实杜庸才1·6米。而且二腿细细的,整个人看上去像杂技演员手中的一根细木棍撑着晃悠的大茶碗,他真的就具备这种喜剧和幽默感。
杜庸坐在芬的旁座,芬回头时总看见他翘着二郎腿晃悠着,一脸的满不在乎。那杂技、那细木棍、那大茶碗,一下子就充满芬的想像空间。
杜庸从操场的草地上回到教室时,一根细细的青草沾在他的发丝上和他从此有了一段小的因缘,这小段青草小花朵一样得意的稳稳的又是舒逸的睡在他的春意盈盈的发丝上,随着他翘着的二郎腿上下摇摆着,芬竭力忍住不去嘲笑一个还不熟悉的男生。
“你怎么又转回来了。”认识他的同学苏雷一下课就跑到他的座位旁问。
“这全怪我老爸。”杜庸说:“我不该去什么外校,成绩跌了很多。”“那个不断吃啤酒长小肚腩的家伙能知道什么!”杜庸说起他老爸时眼睛里有一种顽皮和开心。
“不适应,想家。好想”杜庸的话里有他的失落也有几分无谓的洒脱。芬一直在看着杜庸,稍做犹豫,“你叫杜庸。”她问他。
“是啊。”杜庸看也不看芬。自在的抖他的二郎腿。他抖二郎腿和别人不同,不是很有力的也不是荡来去的秋千,就是那种急急的又轻轻的,像新雨急点新荷,全是新的。芬对着他微微一笑,走开了。
芬故意跑到另外一边同学座旁说话,这样和杜庸只有几步之遥。
芬的视线不停的乜斜到杜庸脸上。杜庸何等聪明,有一种调侃和得意不自觉的笑到脸上来,开始是微笑后来是撑不住的哈哈大笑。那些笑很有力的弹到芬的脸上,芬绯红了脸,跑开去了。苏雷在那里不明就里,还以为自己说了好笑的话,跟着一阵乱笑。
“他那样子迷死人了,好像是那种可爱吧。”
“不是。好像潇洒吧,但是应该比这个词更具诱惑力,唉,简直无法用词汇形容。”在女生宿舍里几个女同学叽叽喳喳议论着杜庸,芬最兴奋,话也最多。
“就是矮了一点,嗯,太矮了。”尤平说。芬不高兴听,一时又无词抵抗。
“矮人最能颠倒乾坤。”后来,她说。
杜庸的声音很磁性,朗诵课文的声音很好听。上英语课时,英语老师杨总是先要杜庸朗诵一段英语文章再开课,杨老师的声音柔柔的,模样和她的声音一样柔顺,她总是“杜庸,杜庸”的叫,让每个同学看出她的偏爱来。
杜庸朗诵课文时朝芬看了一眼,芬今天穿了一件粉红色连衣裙,像一支青青河水中漾开的荷花,漆黑的长发柔顺的拂在她的背上,像随时会被风撩起,看得人心里痒痒的。他忽然觉得眼前那些溜溜斜斜的英文就是一只只暧昧的小蚂蚁,纵横着悄悄爬上他的心头,使他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这种兴奋很奇妙,他忽然贪婪起这种感觉。
然而,化学老师丁不喜欢杜庸。杜庸这次化学没考好,化学老师点名批评了他。杜庸做出无所谓的样子,他这样子让丁老师尤其生气。
丁老师喊了一声:“杜庸,站起来。”
杜庸歪歪斜斜的站了起来,眼睛傲慢的看着窗外。窗外有一只鸟正好飞过,他的眼神跟着它飞了好几秒。
“杜庸。”丁竭力的叫了一声,“你是在上课吗”丁老师显然也看见了那只鸟。“难不成你也要跟着那只鸟一起飞。”
“如果我长了翅膀,也不是不可以。”杜庸慢条斯理的说,他显得一本正经而且认真。
说这些话的时候许多同学在偷偷的笑,平日惯于彪悍的丁老师觉得在这种窃笑中受了莫大的耻辱,看着杜庸一副滴水不进的样子忍不住开口要骂,又不能骂脏话,不能尽情尽兴,很是痛苦吧。
那时全班的同学清晰的看着这一切,看着丁老师憋得通红的脸,即滑稽又可笑,不能笑又不能假装没看见,那种感觉真的很难受。
杜庸一脸淡定,他捡起被丁老师盛怒之下拂扫到地上的化学卷子,煞有其事的弹弹纸上的灰尘,然后用英文骂了一句,还不够,又复了一句……压抑已久的笑声比英文本身更痛苦,艰难的发出吱吱的尾音,丁老师原本修的是化学课,听不懂英文,又忍不住,哭着逃了出去。杜庸那时左顾右看的看着教室里呆了的同学,很有一种英雄护剑笑傲江湖的意味。
杜庸这次真的是老虎头上拔毛了,丁老师是一个资深的化学教师,他的丈夫是机关人员,有一定的权势,平日很是瞧不起人,尤其很歧视女同学。她本来很喜欢杜庸,怎奈杜庸一直眼鼻子底下看她,她早积怒在胸了。如果说,丁老师是一只啸傲已久的东北虎,那么杜庸就是景阳冈的武松,乘着醉意快侠独自痛打了这只老虎,一直到它血肉模糊倒地而亡,有一种很彻底的胜利感。
当然,杜庸后来被学校记小过处分。他全不在意,他哼着校园最流行的小曲调走向校后那遍小树林时就全忘了。
学校后面是一个小树林。通过小树林一条幽幽的小径是一条小小的河流。夏天来的时候小河边会悄悄的开盛满河边的金银花。馥香流溢的金银花是一群害羞的小仙子害怕着尘世纷扰。而这些情窦初开的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是读不懂这些的,她们爱这些花香,爱这梦幻一样的夏天花语。她们会沿着这条幽幽小径一次次奔赴于要去的河流。采摘属于她们的季节。而能够给她们梦的人或许就在路途等待。
芬是最活跃的,一到文娱时间她就会热闹的喊:去河边啦,采金银花去。芬知道,杜庸会在她要经的林子里。
杜庸爱上那遍小树林。他不要去操场上踢足球,纵横驰骋,骁勇厮杀。他有他小小的自尊,那里他斗不过他们。他宁愿横躺在这边小树林子里,翘着他的二郎腿,哼着他小小的歌调,看着斜阳一寸寸的流进时光岁月里,也许他还有一种莫名的骚动在触摸着他。这是他小小的秘密。虽然他知道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杜庸不是一个喜欢低调的人,做什么都喜欢高姿态,他有意要让别人有机会欣赏他的青春里最张扬最鲜艳的色彩。他会叫上苏雷:走,跟屁虫,去树林。苏雷就跟屁虫似的走了。
金银花悄悄谢落的时候,芬和杜庸不见了。苏雷满世界找杜庸。有人说看见他去了后面小树林。苏雷一直找下去,一种神奇而模糊的力量撮使他要找到杜庸。
出了小树林是一遍高高的甘蔗地。甘蔗地是另一个神秘的世界。苏雷一个人走在于他一倍身高的甘蔗地里,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和小妖怪一样飕飕的风声。出了甘蔗地是一个土山坡,在山坡后面苏雷看见了杜庸和芬。
你,你们,苏雷吓得浑身颤抖,可怜的十五岁的孩子在那个半封闭的年代。杜庸和芬慌乱迅速的处理着他们青春里第一场花事,因为事情的突然败露而显得狼狈不堪。
杜庸在苏雷眼里不再是英雄,渺小下去,猥琐、肮脏,下等。
不许说出去。杜庸对苏雷说。苏雷提足就跑。芬颤颤怯怯的看着逃跑的苏雷哭起来。杜庸脸色刹那一遍苍白。
和所有的故事一样结尾平庸:杜庸和芬被学校开除了。
芬的父母和杜庸父母打起来。打架的结果是杜庸家赔芬家一笔款子。芬回家后一直无颜见人,也不敢出门。几年后,她悄悄的跑到广东去了。
杜庸被父母暴打一顿,他们怕他变得更坏。开始严密的监视他。后来杜庸十八岁了,他们去队里要了几亩地给他,杜庸一直默默的守着那的几亩三分地,默默的耕耘着他的人生。在那几亩三分地里,他日渐消沉下去。
十年后,芬嫁给了一个有钱的广东人,风光回来。偷偷的去看杜庸。杜庸没有结婚,还是单身一个人。满脸的络腮胡子,早没有了当年的风采和书生意气。他默默的抽着廉价的烟,久久沉寂无语。
芬给了他一笔钱,问:想出去闯一闯么?我可以帮你。
杜庸摇摇头,翻着鱼白的珠目,眼意迟钝,毫无昔日的幽默和机智。他这一摇头,已经全盘的否定了十多年前那个曾经光艳明媚的青春的他。而在那个光艳明媚的青春里,芬一直认为他是一个可以出人头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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