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满嘴胡说 于 2013-4-5 10:00 编辑
太行山里有个小村叫刘家前,村西边的坡岭上有座老坟。 清明时节,整面坡都是绿茸茸的,有一小片楸树林子栖在半坡上。再往上爬,距树林子几十步远的地方,就是这座不起眼的老坟,它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孤寂的守望着岁月最后的时光。 说它不起眼,是因为它就像这里山野间寻常的坟一样,只是一堆黄土,坟两旁没有松树柏树,没有石碑和题刻,它没有什么气派。土堆南面的地上有一块石头充当供桌,上面落满经年的尘土,石头侧面的青苔一层一层摞着长得很厚,坟头上前一年的枯草在风里呜呜低语着,为我描绘一个久远的年代。而山风在四野里宽广地游荡,桓古不变。 坟里睡着一个拓荒的老人。一百年多前,一个下着雨的日子,有出门熬活的刘姓父子俩路过这里,在现在村址的土崖下躲避春雨。他们往北看,是秃岭,是绵延不绝的山,西面近处是坡,远处是山梁,南面也是高高低低的山峁。站脚的土崖下是一面缓坡,脚下的黄土地并不十分瘠薄,是可以生长万物的土地。老汉当即决定不走了,他在土崖底下掏窑洞住下来,带着儿子在这群山环抱当中开荒种庄稼。从百年前的一个光棍汉子,到今天繁衍起一群子孙,现在的刘家前九成以上村民都是他的后人,老人可以瞑目了。躺在高高的山岭上,望着脚下开创的小村,看看日月交替,村前村后的庄稼,羊叫鸡啼,就这样,他一望就是七十年。七十年时光,殷殷遥望,好长好长。望累了,就是一个安睡——真的,没有另一种睡眠能像刘老汉那样瓷实,那样心安理得。 老汉渐渐地望不明白了。近二十多年,子孙们放着地不种,脚跟脚地离开村子外出打工,他们离开了就不想再回来,现在的刘家前早已不是那个热热闹闹有生气的家园了,土屋十个空了八个,村道上轻易见不到个人影子,那些走出去的后生们难得回来一趟,回来了,也像个客人一样再匆匆离开。他和他的村子被后人们扔下了,这真是毫无道理,但望得久了,又让刘老汉有些疑惑,他曾恪守的那些道理,才是真正地没道理吧。 其实后人们没有完全忘掉老汉。“若要富,敬上祖。”祖宗留下的智慧,求财的人们绝对遵从,总会在每年的清明节想起祖宗来。老坟是联系着他们和财富的脐带。 老俗里有“早清明,晚十一,”的说法,清明上坟要在当日的午时以前,不然烧的纸钱先人就收不到了。清晨给老坟填土烧纸的是几拨上年岁的人,他们弓着腰,小心翼翼地烧着纸钱。那纸钱,是他们用百元大钞一反一正按在黄表纸上,一张一张仔细剪下来的。他们口中喃喃着求告祖宗保佑儿孙的话,肃穆而虔诚,然后慢慢下山去,回到他们寂寞留守的村里。 年轻人总是拔不出脚来,等到从城里赶到老坟前,已是晌午时分。这时来烧纸本是大忌,但似乎已没有人理会那些老规矩了。他们急急忙忙搬出半捆黄表纸点着,说:祖爷爷,这可都是大钱,你老人家收好了,别被穷鬼们抢去了。你老人家可别忘了保佑我们发财啊。 散在四下里的后人们这一天总会在老坟前相聚,欢呼着,说笑着,吵嚷着,老坟前热闹得像唱大戏。然后留下供奉的点心和一地纸灰,走了。眼目下的生活像山风样奔跑不停,他的孙辈们被裹夹着,不能停歇甚至来不及多说一句话。 老坟照旧躺在村外的荒岭上。坟中的刘老汉,他刚才是否感觉到后辈人的尊敬,见到又一茬的孙辈们能否兴奋,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他又被他的后人们扔下了,独自躺在这片山野,冷冷清清又是一年。也许那些供奉给他的点心,会招来鸟雀们在坟前一阵欢啼,能给他带来片刻的欢乐吧。 回转身一步一步走下荒坡,走回村里。春风中飞舞着黑蝴蝶一样的纸灰,我看到村子正背对着老坟越走越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