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等来了一场雨。
雨是春雨,在一个漫长的无雪的冬天之后,一场雨,化解了对雪的相思;一场雨,催生了对春的憧憬。知时节的,是好雨。
那日出城,在城南沟壑边,邂逅一株树。树很普通,是北国常见的一种。混迹于杂乱的树从里,瞬间你就会难觅它的影踪,因为它的普通,因为它的沉默。
我孤独地享受这次邂逅,天空飞舞迷蒙的雾霭。初春的天气仿佛一个有心事的少女,忧郁而敏感。我聆听沟壑间潺潺的水声,在远远近近迷茫的树丛里搜寻,不经意地,幸运地邂逅了这株树。
树不大,粗陋的树干在风的光顾下,尘满面。寒冬肆虐,是为了自卫,抑或无奈,树褪却了华衣霓裳,以孑然的挺立,笑对百草的指点和众鸟的喧哗。唯有土崖不离不弃,土崖算得了什么呢?风雨可以侵蚀,乱足任意践踏。可是树很知足,树的根系渐次裸露,土崖托起树,树依偎着土崖。
暗夜里,树黑魆魆地成一团雾。月儿隐去,星也睡了。枯瘦的枝条在空中挥舞成唐人的诗句:愁坐正书空。和土崖低语,土崖散逸淳朴的泥土气息,让树体味母亲般无限的慰藉。不渴望啁啾的鸟鸣缠绕,不奢求人声鼎沸的观光客驻足,树已习惯了寂寞与空灵。远山幽幽,近村鸡鸣。树的茎脉里,永远回旋着四季流转的不老心歌。
寂寥里,有了我的造访。树怔怔地望我,一如我定定地看它。孑然的树希望从孤独的我这里得到些什么吗?我的孤独和它的孑然,定格成凝重的油画一幅,悠远的意境,清雅的氛围,底色黯淡了些,可背景有点点春意烘托。亮色,在彼此心中。
树告诉我,雷霆很震怖,凄风苦雨难捱。曾经一次次准备颓然老去,甚至那一次狂风里躯体发出嘎吱嘎吱的扭曲声。我问它为什么最终没有……树苦笑一声,微微示意,昂首向天。我看见,一只巨大的鸟,在浩渺的天空,不过是小小黑点。黑点逐渐隐入天幕,一如树的庞大根系,向着土崖的深处,四通八达地蔓延。
我准备了一肚子的牢骚和苦水要向树倾倒,我甚至联想到了树可以给我永远的解脱提供些什么。树冷冷地相对,失魂落魄的我自怨自艾,它让眼泪汪汪的我看它躯体上的疤痕。我的泪被树巨大的创伤凝固了:不知何时,不知何故,树稚嫩光滑的腹部被重力或钝器斫伤,也许起初还有轻微的汁液渗出,如今年轮已抹去了些许伤痛,巨大的疤痕成一只瞪大的眼,默然无声。
曾经见过一株树的根裹住了巨石,巨石束手就擒。也曾见过一株不知年岁的树被蛀空了树心,可在它的怀抱里竟然有一棵小树苗茁壮蓬勃!头发花白的老者给树中树起名母子树,母子相依,情深意笃。我眼前的树和记忆里的树幻化合一,树以其坚韧和博大,让伤春的我,徒自愧恧。
那一日的邂逅,没有一丝绿盈眼。我,或者其他的任何人,谁又能否定绿意在树的心底萌动呢?淅沥的春雨已然在耳,绿的气息随雨声漫漶。
不见那株树几日了,可我分明听得心间树木生长的声音。树茎脉里涌动的春意,汇成我血管里里澎湃的诗情。崇仰诗人的激情洋溢,酷好诗人滋心养肺的诗句,不是诗人的我,面对一株树,选择了沉默。沉默的树,本身不就是一首质朴隽永的春的颂歌吗?
初春,一株树沉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