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暮雪 于 2013-1-4 10:58 编辑
那片白桦林
文/秋枫赋
时常被失眠折磨的我,就害怕冬季——冬季的夜沉寂而漫长,即使悄然入睡,那无尽的思绪又会把我拖进迷蒙而又清晰的梦境……
我走上了那条永远也挥之不去的国防公路,就是沙石铺就的那种,向北延伸,向北延伸,一直通向美丽的珍宝岛吧?
累了,不去珍宝岛了;那里有正规军负责,而我,我只是兵团战士,屯垦戍边是我们的任务。“屯垦”,我也为“屯垦”没做多少事……光阴飞逝,我干什么了?抓住时光询问:那我到底干什么了?
哦!我是教书的,我有我的学生!教好他们,他们长大了可以参军、可以当工人……
看吧,孩子们围拢过来了!他们还都认得晓耘老师!我们一起去白桦林!美丽的白桦林就在国防公路的左侧呀!怎么发现的?这么好的去处,当然是老师来的那年七月就发现了。我与我的战友们欢呼着、蹦跳着,一路跑来……
白桦林前面是大片的芳草地,当地“老农场”们叫她“水泡子”——太不文化了!绿茵茵的水草地上纤艳的“黄花菜”一丛丛一簇簇地开着,深红色的野百合迎风摇曳;橘黄的金盏花咧着嘴儿地笑呀、笑个不停;洁白的勿忘我成片成片地展示着少女般的痴情!
哈,大花园般的多姿啊!我忘情地扑上去……一脚踏空,落入水中!“踩着草墩子过去,上面好看,下面可是烂泥哩!”——啊,我的老排长拉起了我,他可是老铁道兵!
踩空了,也惊醒了!朦胧中,还在寻找——我的学生们呢?我的芳草甸子、我的白桦林呢……是梦境,却是写实的场景!
哎!梦境就是梦境,去白桦林怎么可以直接从芳草甸子走过去呢?该是从驻地向东沿国防公路,向北,再向西行,下公路穿过一大片榛柴棵子、纵深蹚下去,就见一片突兀,一片鹤立鸡群般的美——白桦林,森林里的大天鹅!优雅挺立的树群!
林子面积不大,它的后面该是一片参差不齐的柞树林——这是我和好友颖、椿、芳、媛们常光顾的地方,无论冬春。
你到过冬天的白桦林吗?朔风吹落每一片树叶,萧索的枝条坚挺着,直指苍穹;苍白的阳光几无遮拦地散落在林间,白雪皑皑,闪耀着刺眼的光芒;洁白的树身,几近雪的倒影,英武挺拔,一副潇洒的帅模样!横排侧望,那树身上点点瘢痕,不规则地点缀其间,化成五线谱张力的音符……静静的白桦林,又响起我们脚踏冬雪的“嚓嚓”声!
在这静谧的白桦林、在这冬日的严寒中、在这银装素裹的世界里,想喊就喊,想唱就唱!敞开心扉,一群远离自己熟悉的城市、远离亲人的女学生,惺惺相惜……我和芳、和椿、和颖、和丁香的友谊就建立在这纯白的底色上。
夏天的白桦林,是鸟儿们的天堂。麻雀、大雁、花喜鹊……叽叽喳喳,唱歌的、筑巢的往返飞腾。
为了体验生活、积累素材,增强我的学生们写作能力,池塘、河边、芳草甸子,尤其是白桦林,都成了师生嘻戏、游玩儿的乐园:水泡子里抓几条小鱼,池塘边儿摸一篓小虾;小河里捉几只河蚌;榛柴林子里还能采到针菇,呵呵,那拖着长长的伞柄,顶着个小帽子的那种……各显神通吧!白桦林边清出一片空地儿,三块石头支起个小锅,不一会儿,就熬好一锅“蛤喇鲜汤”!我从小玻璃瓶里抖出些盐面儿、滴上些许香油……“四年级的,开饭啦!”同学们欢呼着,拿出自己带的干粮,小心翼翼,谁也舍不得多擓锅里的“蛤喇鲜汤”。
最后,还是虎头虎脑的淘气包乐乐把汤一勺一勺分给大家。我远远地站在一边,看着这小家伙,他把一大勺蛤喇肉,放到了小震的搪瓷缸子里——小震刚死了娘!懂事的孩子!善良与同情的天性闪光!
没过几天,我在去食堂打饭的路上碰上指导员——是个严厉而又慈祥的长者:“晓耘老师啊,带孩子们玩儿疯了吧?想放火烧林子啊?”
“啊,哈,我们就是在小树林子里玩会儿,就你们说的那水泡子边上那片……”“那也不行,离驻地这么近,你想把畜牧场给我烤了啊!”
“您看孩子们的作文,有的都能写出三四篇了!没生活,哪有写作……”
“真这么见效?找出几篇好的给我贴到板报上去!不许放火了啊!”
“谢谢指导员理解!一定不放火!我领着他们‘看青儿’还不行吗?”
整天不出这方圆几平方公里的连队,整天关在教室里念书,别说学生们难耐,我也坐不住啊!尤其春夏之交,你看那一棵棵白桦,英挺的白色枝干向上伸展,嫩绿的树冠在风中轻舞低唱;它们多像我一个个可爱的学生——我好想换掉孩子们身上那些灰的、蓝的、黑的、土黄色的衣衫,让他们穿上统一的白裤,再穿上绿色上装,鲜艳的红领巾胸前飘扬——就像当年的我们在鲜红的星星火炬的旗帜下走过天安门广场……遐想遐想像春风一样在心中荡漾……
啊,野炊就省了吧!我们也变变花样——山野在召唤,白桦林里不能没有孩子们的歌唱……
“劳斯(老师)要斯(钥匙),劳斯不斯晕要死!(老师不是要钥匙)那……那乐乐反了革了命了!快,劳斯(老师)!”每天下午上课前都爱找我要教室钥匙的田小利,操着他浓浓的乡音,每天都要我“要死”一番,今天却喊出这么个坏消息……
“白桦林合唱团”成立后不久的一天,那个淘气的乐乐竟用铅笔在宣传画上、大标语牌上划上几个大大的“XX”,正是午休时间,学生们看到了,吵吵得连大人们都跑来看……
压下去、或是把“XX”涂掉?来不及了!心急火燎地,我跑到乐乐家里,没人——捅了娄子的乐乐藏到白桦林里,被他父亲捉到,就把他吊在树上“修理”了一顿……孩子,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他哪里懂得当时的环境和什么斗争!
待我赶到林子里时,小乐乐一个人孤零零地蜷缩在白桦树下,脸上,手上,斑斑血痕……,看到我跑来,孩子可怜的小身体靠在树上,手把树身企图站起来……抱着乐乐,我哭了,乐乐也痛哭失声:“老师,老师,我没想反了……革了……命,我只是……只是……我不该……我知错了!老师,千万别……别枪毙我,我,我还要当解放军……”
乐乐的爸爸跑到政治处“自首”去了,营里派个调查组,分别找连队领导、学校老师谈话,了解情况:“乐乐是个好孩子,关心同学、热爱集体。是我做班主任的失职……如果领导信任,我今后会加强这方面的……多进行……基本路线教育……”
调查结果,孩子父母都是老铁道兵;班主任,北京知青,团支部委员;没什么政治问题……
“孩子就是孩子,好奇、淘气,你越喊‘斗争’,他就想试试你,有点儿逆反哩!加强教育,加强教育……”
严厉而和蔼的指导员,支走了调查组:“这件事,我们内部处理!”
在那年、那月,感谢我正直的指导员,做到这一步也实属不易!
自此,直到离开北大荒的那刻,心的屏蔽,绕行我心爱的白桦林!我再也没领学生们进去过!
那挺拔的白桦,那片枝叶繁茂的绿,长成材了吧!也许我不再有机会去亲近她们,但,我不会把那段记忆丢在风里!
2012年12月27日草就29日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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