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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您好,我,我想找人……
找什么人?
那个,我女朋友……突然就不见了……
您大点声,怎么不见了,慢慢说。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消失了。
你们结婚了吗?最近有没有争吵?
这有……关系吗?
当然有,我们还需要知道更多关于她的资料。如果方便的话,您过来我们面谈吧。
我们很相爱的……那个,找人……多少钱?
这个要看您能提供多少信息。这样吧,您给个地址,我派个人来跟您联系。
南山村53号
那是郊区。
嗯,如果太贵……我就不找了。
不贵不贵。我的人会很快联系您的,请您保持电话畅通。
2
阳光从密封得不太严实的瓦缝里溜进来。在这个十一月,它们尽量避开眼前这个寒冷的男人。屋子很简单也很凌乱。男人的视线在四处游荡。一大堆还没换洗的衣物乱七八糟地堆在床头。门边角落的桌子上摆着一个碗和一支筷子,另一支掉到了地上。碗上还粘这生冷的饭粒,我敢肯定边上盖着的电饭锅也同样没洗。左边的桌上是一台很旧的17寸彩色电视机。床头边的桌上,有一个透明的玻璃杯,被一个盖子盖着,看不出是空的还是装满了水。
只有一个碗?
都是男人的衣物?
杨林有些头痛。虽然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可是只要一遇到想不通的问题他就会头痛。
她去了哪里?
为什么消失的这么透彻?房间里一点女人的痕迹都看不出来?
杨林的视线最终停在了那个透明的玻璃杯上。他该吃药了。但是他讨厌吃药。这种感觉源于他的母亲。
杨林的母亲常年偏头痛,吃什么药都不好使。一次偶然的机会,发现“头痛粉”可以缓解母亲的头痛,从那时起,母亲就靠着这种白色粉末状的药物一次次从痛苦中逃离出来。几十年过去,母亲的头痛依然如影随形。而她对这种药品的依赖也越来越大,有时候一次吃三四包也不见好转。
杨林父亲去世前的那段时间,家里简直就成了药铺子。
嘟——嘟—嘟—
门外一长两短地响起一阵喇叭声。杨林在往杯子里加水,那个声音他太熟悉了。他条件反射性地朝门口看了一眼,完全没有注意眼前的杯子其实装满了水。开水从杯子里溢出来,差点溅到身上。
“怎么样,伤的重不重,急死人了都。”来人叫李建,是跟杨林一起跑三轮的朋友。他推门而入,把一串钥匙扔到杨林的手里。
杨林伸手接住钥匙。没有答话。在那瞬间,他的脑海闪过一个念头——为什么装满水的杯子却跟空的一样?
杨林在吃药。一大包各种各样的药丸,他看着头晕。
李建走过来捡起一个药盒看了下。其实他什么也看不懂。
“今天出车吗?……挺不住就休息两天再说,也不差这几块钱。”
药很苦。杨林皱着眉头。他终于明白父亲为什么宁死也不吃药,尽管那时候父亲已经失去意识了。他也同情母亲这么多年靠药物来维持生命的痛苦。
“出,怎么不出。都揭不开锅了。”
“那个,你车我看了下,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挡风玻璃没了。”李建挠挠头,“所以……那个……我老婆说……我就没帮你开去修了。”
“嗯”。
杨林突然发现这个世界还跟以前一样什么都没变。李建的头发还是那么油,他老婆也还是那样抠门。唯一不一样的是他突然发现自己的生命里少了个人。
“见过我媳妇吗?”杨林在玩弄手机。
“什么……”李建很惊讶,“你脑袋没摔坏吧?”他伸手去摸杨林的额头。
“有什么问题?”杨林把李建的手挡开。瞪着眼睛反问他。
“你哪来的媳妇?跟你认识大半年了,别说女人,我看你这里连只母蜘蛛都没有。你还是去问问医生。说不准你这脑袋真是坏了。”
杨林的惊讶完全不亚于李建。
“医生说了,脑袋里有些淤血,只是暂时的间隙性失忆。过段时间就恢复了。”
“失忆,哈哈……”李建笑的有些勉强,“失忆应该是忘记啊,也不至于像你现在这样多个媳妇跑出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杨林有些乱了。李建完全没必要骗他,屋里也似乎真像李建说的完全没有女人的痕迹和味道。
可是——
可是他的记忆里真的有个女人啊。
杨林突然把李建拉到面前,把手机的频幕对着李建的眼睛。
“见过这个女人吗?”
“没见过。”
“你看清楚再说。”杨林把手机再放近些。
照片里,杨林一只手搂着女人的肩膀,另一只手伸在空中仿佛是要抓住什么。女人长发披肩,几缕发丝飘起来遮住右脸。他们的脸靠的很近,而且都笑的很开心。两人身后的背景是一户低矮的木房。房子很破旧。有几处没有装好的地方只是用几块木板钉着。屋后是一座山,山上有树。一个老妇女看着两人的背影在笑。瘦弱的身子,仿佛一阵风就可以把他刮走。头上依稀可见的白发和她的笑容形成鲜明的对比。她的笑,就好似这冬天里最最灿烂明媚的阳光。
李建摇摇头。
“一张照片能说明什么?再说这么漂亮的姑娘会看上你这三十来岁的穷光棍。也不撒泡尿照照。”
“……”
“别做梦了,挣钱要紧,再不出车都要中午了。”
“对了,你吃过了没。”李建忽然想起杨林肯定还没吃东西,“要不去我家里吃点?早上吃饺子,还剩一碗,估计不够。”
“不了,我去路口煮碗面。”
杨林想起李建家里那黄脸婆就害怕。上个月在李建那喝酒,两人都喝高了,可也没说错什么,更没做错什么。第二天出车的时候,李建那双熊猫眼眼深深地烙在了他心里。杨林暗暗发誓,做一辈子光棍也不能娶这样的女人。
3
南山村名副其实地坐落在南山脚下。因为周围地势不太开阔,又地处郊外,所以发展有些跟不上它所属的这个现代化大都市的步调。X04国道贯穿全市。南山村就在国道边上。说是边上其实和国道之间还隔着个吉祥村。吉祥村的状况就好多了,林立的厂房沿进村的道路一直排到国道路口。
杨林的工作就是开着他的破三轮奔走在南山——吉祥——国道这段路上。其实村里也有公交,但是很少,有时候半个小时还等不来一趟。加上现在又是冬天,没有几个愿意等车,所以他们的工作就显得很有必要了。
杨林横躺在三轮后面的客座上,腿翘的老高。风从前面没有挡风玻璃的车头吹来,有点冷。已经过了上班的高峰时间,没有什么乘客。国道上突突的有车辆经过。路口排着六七辆等着拉客的三轮,杨林的车在最前面。几个车夫围着路边的石桌打牌,他们兴致很高,全然不知冷意。李建也在边上围观,时而沉默时而比打牌的人还激动,但他就是不自己上桌去打。
这时候的杨林就一个人躺在车上。他在想李建说的话为什么会和自己的记忆矛盾了。他翻出手机上的照片。照片是去年春节在老家拍的。他记得很清楚,因为他们回家那天他跟女孩吵了一架。原因是家里房间不够,所以妈妈就让杨林跟女孩住一起,女孩死活不肯,还说结婚前她不会跟杨林睡一张床。妈妈还一个劲的给杨林使眼色,可杨林完全像没看见一样一句话不说,女孩觉得委屈拉起杨林的手一口咬下,杨林骂了她,两人吵了起来。最后杨林只好睡到厨房用凳子临时搭起的床上。半夜风从还没装好的楼顶吹下,他冷的直打哆嗦。他去敲女孩的门,敲了很久,门开了,女孩说了句不许碰她就上床睡了,杨林在女孩的旁边侧着身子老老实实地睡去。
杨林拉起右手的袖子,牙印尽管有些模糊,可是还在。牙印的存在这对杨林来说很重要,这意味着他的回忆是有迹可循的,并非不切实际的幻想。可是不管他再怎么努力去回忆也回忆不起女孩的名字和她消失的痕迹……
噔噔噔。
有个妇女在敲杨林的车门。杨林坐起来给她开门,然后自己坐到前面。
“哪里?”杨林问。
“吉祥菜场旁边。”女人回答。
车子刚发动,女人发疯地喊停。杨林停下来问:“怎么了?”
女人说:“你这车玻璃都没有,大冬天想冷死人啊!”
女人紧接着又上了后面一辆车。杨林站在车旁,他喊:“李建,李建……”
李建有些不舍地回头,估计有人拿了好牌。杨林指指他的车。
李建说:“你怎么不拉?”
杨林又指了指自己车头的挡风玻璃,然后无奈地耸耸肩。
李建刚走,杨林忽然就想起刚才那女的好面熟。他不敢确定。但是那女的说话的方式和语气跟他车祸那天坐他车上的女的很像。
那天一大早就有个女的上了杨林的车,一路上骂骂咧咧的,也不知道骂些什么。杨林没注意听。他觉得自己既不是人大代表也不是市长书记,完全没必要去操心别人的问题。可是后面的问题就是他操心的了。车子快到终点了,女人却说不想去了,叫他把车开回去。杨林掉过头来,他告诉女人那要另外算钱。女人不干,杨林说不干就给钱下车。女人又开始骂。杨林有些来气,就回头跟她理论。就那么瞬间,当杨林再回头时,车子已经开到一个路人的身后,几乎已经贴着后背。杨林情急之下往左边一拐打算超过去,这时后面一辆刚好准备超车的本田撞了上来。
杨林回过神来,李建的车已经走远了,他摇摇头也开着自己没有挡风玻璃的车走了。
杨林沿国道往前开。他记得他以前上班的地方有一家修车的。那地方在国道边上,比较方便。
杨林还没开三轮前是一个印刷厂的印刷学徒。在这之前他做过很多工作,电子装配,冲床,注塑,点焊……反正都做的不长。后来听说印刷工资不错,他就决心去学印刷。杨林在印刷厂一做就是四年,就在他学的差不多可以当老师的时候出事了——手被卷进机器断了两根手指。事后老板给了他两万块安抚费就算了事。杨林因为手的关系一直找不到工作,后来就用这两万块买了现在这辆电动三轮车来拉客。
杨林把车开进修理店,然后蹲在门口抽烟。只一支烟的功夫修理工就已经把挡风玻璃给他换好了。
4
那天晚上杨林只吃了一桶泡面就躺床上看电视。电视的声音很吵,杨林拿着遥控按了半天没反应,然后从床上爬起来把电视的声音关掉。
杨林给母亲打电话。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反正每次都是些嘘寒问暖的话题。
母亲说,家里下雪了。
杨林说,哦,那您多穿点,别冻着了。
母亲说,家里有火烤,没事。倒是你,外面又没火烤,手现在又长冻疮了吧?
杨林说,还好,比去年好多了。现在头还疼的厉害吗?
母亲说,还不是老样子。吃两包药又管一段时间。
杨林本来想说过年回家带她去医院好好看看。可是一想这句话都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最后也没去,不是没钱就是一忙就忘了。杨林没有说话。
母亲说,什么时候回来。你爸爸的忌日快到了。今年满两周年,你一定要来的。
杨林说,知道。二十以前一定回来。
母亲说,小娟呢?上个月她打电话来声音有些沙了,你说是感冒。好了没有。让她跟我说两句吧。
杨林说,小娟?
母亲说,都一年了,有点动静了没有。别只顾着忙工作,妈都这把年纪了,还不知道能不能等到抱孙子呢。你们也抓紧点。
杨林说,知道了。小娟加班还没回来。等她下班太晚了就不吵您了。
母亲说,你也要疼着她点。别三心二意的了。
杨林说,行了,我知道。你早点休息吧!
挂掉电话,杨林不知道自己的眼眶什么时候已经湿了。他终于知道那个女人叫小娟了。下午杨林想过如果李建说的是真的大半年没见个我这有女人,那么有可能是大半年前我们就分手了,刚好自己又把分手的事给忘了。可是现在母亲说上个月还打过电话回家。那么上面的说法是不成立的。难道说她去了别的地方?可是我手机里为什么没她电话?真的分手了吗?
杨林想不通。他侧着身子躺在床上。眼前的桌上有一只杯子,一眼看去空空如也。杨林想起早上的事,他伸手动了动,杯子,居然是满的。他有些想笑,难道这所有的一切就像这眼前的杯子一样真假难辨?但是他笑不出来。
怎么办才好呢?
眼看父亲的忌日就到了,可是如果找不到那个叫小娟的姑娘他该怎么像老妈交代?
杨林的父亲是前年年前死的。村里人都说死的不值,多熬两天就又多了一岁的寿命。可他终究还是等不急了。杨林不知道这对父亲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父亲生平很少过问杨林自己的事情,可是就在他背诊断出脑癌晚期前的那一个月,他却反复地念叨着杨林的终身大事。也许这是一种征兆或者预感吧!
杨林躺在床上祈祷,希望明天一早醒来自己的记忆就能恢复,这样就能搞清事情的真相了。
夜,在冬天里沉睡。杨林却彻夜难眠。
5
第二天中午侦探公司的人终于来了。是个带着眼镜的中年男人。
杨林把人带到家里。寒暄几句后,便进入正题。
男人问,你们结婚了吗?
杨林摇摇头。
男人又问,失踪前你们有争吵过吗?什么时候失踪的?
杨林说不知道。
……
男人觉得语塞。这样问下去不是办法。他说:“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我们会尽量帮助你的。但是你也知道,在我们所有的业务当中,只有寻人是最难的。”
杨林把所有他知道的都告诉了男人。他还把手上的牙印给男人看。
男人听完后,略微沉思了下说:“不好意思,杨先生。这件事估计帮不上你的忙了。你所有的信息当中,除了一张照片其他的都没什么价值。况且,就像你朋友说的,这个人是否真实我们都不得而知。我看你还是等记忆恢复再说吧。”
杨林一听没戏就有些急了。
他说:“可是……我就要回家了。如果回家前我的记忆还不恢复找不到她,那我怎么跟老人交代。”
男人摇摇头,说了声告辞就走了。
杨林目送男人走远,他突然绝望了。他拿起桌上的杯子喝水——杯子空的。
杨林把杯子摔倒地上。他准备去摔电视,可是他伸在空中的手停住了。电视上无声的画面闪过一张脸,那是一张死人的脸。杨林把声音打开。
“……死者名叫王玉怜,22岁,发廊女,父母双亡是个孤儿,安徽人。具死者的朋友交代,死者平时从无与人结怨。死前也没有感情纠葛。据警方消息,死者节假日常以出租女友的身份陪同雇主回家探亲。死亡地点又是在火车站附近的无人巷子里。所以警方认为,犯罪嫌疑人肯定是利用这点作案的,当然也不排除其他可能。目前警方正在积极侦查中,如有知情人士可与本台或是警方联系,联系电话……”
那张脸真是太像了。杨林拿出手机反复看着。可是她不叫小娟,难道我以前雇佣过她?杨林决定去警局看看。
外面开始下雪了。
杨林随手关掉电视。匆忙地从碎掉的玻璃杯上踩过去。那些玻璃碎片被他的脚踩得噼噼啪啪的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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