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爷”满身屎尿、污秽不堪的在歌厅的洗手间被两个农民工拿着水盆冲洗时,让也在歌厅泡着的同厂子的“痞子黄”看到了。
第二天早上“倒爷”出现在厂里时,已是一身崭新的西装,袖口上的标签还在眩目着。边走边做他的招牌动作——像晋剧里的花旦一样,翘着兰花指,无名指和中指并拢贴着已有白头发的鬓角来回抿两下,然后将脑袋左右一甩。
迎面而来的“痞子黄”大喇叭似的十几米外就喊了,“‘倒爷’,昨晚还一身屎尿地让人冲洗呢,今天倒人模狗样地穿了一身西装啊。”“倒爷”剔着昨晚残余在牙缝里的涮羊肉丝,唾一口唾沫,又将头发抿两下,“你看我帅不?这西装”,用手抻着衣襟抖两下,又将头发一甩,“免费的,施工单位的牛老板送的。他妈的,七个人灌老子。这衣服算便宜他了。”
昨晚包工头牛老板请客,碰上正在吃大碗面的“倒爷”。“倒爷”不等包工头请就自己跟了进去。“倒爷”是厂里水务科的副职,包工头给厂里施工时,曾请倒爷装过水表。酒喝到深夜,“倒爷”眯着醉眼,“今晚来个‘一条龙’!”包工头早闻“倒爷”大名,驱车来到了镇上的歌厅。倒爷又唱又跳,兴奋中间对大家说要去方便一下,一个小时过去了,方便的倒爷还未回来,包工头就打发手下去看,一看,“倒爷”坐在马桶上,流着口水,脚吊在半空,光着的屁股上沾满了污物。于是就有了开头的一幕。
“倒爷”不倒文物,也不倒车票。他倒酒。“倒爷”的酒龄从他娘怀孕时算起已跟他的年龄一样大了,四十岁整。倒爷是逢酒必喝,逢喝必醉,逢醉必倒。因此誉满全厂——“倒爷”。
“倒爷”曾在酒桌上兴奋自述:年轻的父亲大年夜那天喝得脸红脖子粗,睡到半夜兴致大发。就在那一晚母亲就怀孕了。滴酒不沾的母亲怀孕后不爱甜也不好酸,她爱上了酒,去商店里打醋,看见货架上的酒瓶子就咽唾沫,闻着酒香就舔嘴唇,远远的都要用鼻子深深地吸几口。“倒爷”七个月时,按故乡风俗,宴请近亲坐席。“倒爷”吃着母亲的奶突然就哭了起来,刚用牙齿把酒瓶盖咬开的父亲提着酒过来,“倒爷”的哭声嘎然而止。父亲拿筷子蘸了点酒点他的小嘴,“倒爷”竟笑了起来。父亲乐得直叫喊,我的儿,我的儿!
长到八岁,“倒爷”开始偷喝父亲的酒。刚开始,喝口酒就口馒头,酒的辛辣还呛得他咳几声,后来,直接对住瓶口子喝,大口地吞咽。看剩得不多了,就兑了水在里面。母亲柜子里的鸡蛋昨天还三十颗,今天就成了二十颗了。“倒爷”长得身量高大,谁家的红白事他都主动去,借桌子椅子,只为向主家讨一瓶酒躲在旮旯里喝。有一年夏天,半夜十二点了还不见他回家,父亲母亲打着手电筒在巷子尽头的玉米杆堆里找到了满嘴酒气,呼噜打得山响的他。他不敢在酒桌上喝,一来他年纪小,二来他怕他父亲瞪着喝红了的眼骂,“你小子,屁本事没有,就学会了喝猫尿。”每每这时,“倒爷”也总会翻着眼咕哝着,上梁不正下梁歪,老鼠生儿会打洞。一桌子的人就笑得前仰后合。
“倒爷”第一次和别人介绍的还不是丈人的丈人喝,就把同样嗜酒的丈人灌醉了,又碰杯划拳又称兄道弟。丈人一拍大腿,在女儿面前三夸五夸就把女儿嫁给了他。“倒爷”的老婆可不是吃素的,厉害着呢。他的工资奖金分厘都要上交。兜里寒酸得只有一碗大碗面的钱。
“倒爷”还是爱酒,爱得要命。身上有五块钱的时候,“倒爷”买一块钱一把挂面,五毛一包榨菜,一包花生米,一瓶二锅头,回宿舍就着煮挂面、榨菜喝。实在憋屈的不行了,倒碗凉开水就着喝。
一天,“倒爷”在厂门口的小饭馆吃面,门外进来一群人,还没等“倒爷”开口,其中一人说话了,“‘倒爷’?走,雅间去,今天哥请你喝,喝个够。”自此后,“倒爷”尝到了甜头。守株待兔,原来也是有的。以后每天中午他都会去小饭馆,要一碗肉炒面,非常自觉地拿一个小醋碟子去舀一小碟他认为免费的也肯定不会掏钱的花生米,坐在那个固定的位子上,一粒一粒悠闲地往嘴里丢着,在等着肉炒面问世的同时他又在心里祈祷着慢点出锅。眼睛向门外瞅着,满含希望,殷殷切切。只要门外进来哪怕他只见过一面的人都满脸堆笑地快步上前去,将他那猪蹄一样的手掌伸过去把人家还插在兜里的手拽出来,使劲握。同时腾出的另一只手上前环抱住人家的肩膀,要么缠着人家的胳膊,牙齿都像在抖动,“老哥,又见面了?”“这不是老乡嘛,兄弟陪你喝几杯?”“领导好,领导好,近来身体可好?”不管来人面部有无表情,抢先一步就去人家还不一定去的座位拉出椅子,用衣袖掸掸上面的尘土,其动作和神情就像绝迹了很久的某种宫廷职业一样,唯唯诺诺,随时恭候,唯一有些区别的是嘴唇周围长了一些黑黑的东西。人家一句毫无感情、眼睛盯着皮鞋说出的一句,“就跟我们一起坐吧。”就像当年宫里的那些人受了赏一样,屁颠屁颠地赶紧落座,然后耀武扬威地冲着服务员大呼小叫,发号施令, “炒面不能最后上吗?不识趣!”转身又弯腰媚笑地与人家碰杯,边喝眼睛边瞅着瓶子,心里在计算着里面液体的剩余毫升数。白酒已经喝了一斤多了,口唇都不清了,还结巴着说:“老哥,再来几瓶啤酒怎样?”做东的甩出来一句话,“服务员,上两瓶啤酒!”接着掏钱把单埋了,对“倒爷”说,“你慢慢喝,我们先走?”“倒爷”心里那个么美呀,手里抓着啤酒瓶儿,冲人家的背影,“老哥慢走,小弟自己来就行。”啤酒喝到半中间“倒爷”要解手,踉跄着来到饭馆门口的杨树下,脚下传来了狼狗的尖叫,他踩到了狗的尾巴,这一叫吓得他比什么时候都清醒了,撒丫子就跑。没跑几步倒爷倒了,被路旁那堆羊粪堆绊倒了,头发上沾了羊粪,眼镜也找不到了。第二天中午“倒爷”清醒了,他还是冲老板要回了他昨晚喝剩的一瓶半啤酒。
“兔子”逮不到的时候,“倒爷”就一个人无精打采地吃着大碗面。眼睛却盯着别人桌上的酒瓶。他的舌头开始痉挛,眼冒绿光,恨不得变个隐形人,吐着长长的像带着吸管的舌头把酒桌上的酒都远程吸完。
“倒爷”不但好酒而且好色。桌上只要有一个皮肤还不算太松弛,还有半分姿色的女人,他的酒量就有上升的空间。喝着喝着舌头就卷了,捋也捋不直,红得还带有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眼底放射出一种特别的光,边喝边说:“我手机上有一笑话,一直没舍得删,今天碰上这位美丽的女士,我想特意朗诵给她听。”好不容易从兜里摸索出手机,边打嗝边“朗诵”,无非就是早就传阅了千百遍的无聊、不上档次的荤段子。旁边的人拿来一看,好家伙,类似的“笑话”分了三个文件夹保存。还提议,“哥们儿,咱换个座儿,我与这位女士有缘,你坐我这儿?”凑过去他那张变形的脸,“真漂亮,真美丽。” “咱们肯定在哪见过,一定见过!”靠近女人一侧的手臂不知何时已经搭在了人家的椅背上,五指就跟通上电一样,抓抓挠挠,抠抠索索,碰一下人家的衣袖又赶紧离开,又碰,又离开。
“倒爷”喝醉了倒之前还咬人,有一次,他又喝得烂醉如泥,一把揪过坐在他旁边的人就咬,又咬胳膊又咬肩膀,使了劲地咬,掰都掰不开,嘴里还念念有词,“亲爱的,我爱你,亲爱的。”接着是狂吐,醉得像一根面条的他坐在地板上用手蘸着呕吐物抹在自己头发上,“哥,这可是…上好的…啫喱。你…看…我…帅…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