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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实文学)小镇的兴衰史……
这是江南的一个小镇。
一个环境优美的丘陵小镇。
一
四十年前,这里是一处小小的盆地。四周是山,中间约有五、六平方公里的空旷面积,虽然不完全平坦,但也象个小小的平原。
这里的土地肥沃,都是上等的水田、耕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期,修起一条宽阔的公路,刚好从中穿过,把小平原劈成两半。因为是江南水乡,处于丘陵地带,又与县城相距不远。于是,这条公路便成了这个县的十余个山区乡镇进出县城的必径之路。
那时,由于经济条件很有限,开始修的是简易公路,砂石灰尘极多。车子一过,冒起一溜浓烈呛人的烟尘,像《中山狼传》中描写的“驱车逐之,惊尘蔽天,足音鸣雷,十步之外,不辨人马。”这种状况,严重影响了周边农民们的耕种,更影响了公路两旁的田地收成。
原本居住在盆地山边的农民们都是怨声载道。怎么妥善解决这个问题呢?几个村的村干部们也感到十分头疼。曾经走拢来一起商量过多次,没想出一个妥善解决的办法。这样挨过了两三年,在情况日趋严重的状态下,有人提出“干脆到公路两旁建个小集镇”的建议,其理由是“为农民的交通提供了方便,同时也可以解决灰尘吃庄稼的问题。”村干部们听了这个意见,觉得这可能是解决此问题的最好办法。大家走拢来又一商量,便把这事迅速报告给了当时的县、乡政府。县乡领导也认为把散居的村民,按照同村聚块的大体区划集中起来,或许对今后的农村发展、村民管理很有好处。于是,建镇的事很快得到了上级领导的批准。当时虽然还没有重视农村小城镇的建设发展,但在这里,号召一发,响应的人特别多,一些目光比较高远的人便捷足先登,在小平原的中央,公路旁边率先修起了楼房。
公路两旁,不到几年时间就建起了近两公里长的“一”字形小街。后来,慢慢又添了叉街,形成了不太规则的“十”字街道。小镇象个内地的小特区,迅速膨胀起来,先是几户到几十户再到几百户,后来已是数以千计的户头了,加上临时来此做买卖的、打工的、用各种方式来此掏金的流动人口,已不下一万人了。
二
初建小镇时,政府也作了一定的规划,街道也留得比较宽大。因为街道中间车子流量比较大,建镇时就铺上了柏油。镇上居民也就很快安居乐业了。
集中生活的人口一多,很快带来了百业的发展。南货百货商店开起来了,饭馆、学堂开起来了,医院、药店也开起来了,甚至娱乐业也兴盛起来了。原来做的临街住房,慢慢都改为临街铺面;原来种田的农民,改行经起商来。部分行动缓慢的山农(有的也因自身经济条件有限),没弄到临街门面的,便在小镇周围种起菜来,成了地地道道的菜农。他们栽种的疏菜都是绿色食品,到小镇上来卖,大家都放心吃。小镇上做生意的人多,流动的人多,粮食、小菜销量也很大,市场的自由生成,使这个小集镇正常成长而迅速发展壮大。
这里的人,大都是来自本土的山民,思想纯朴,为人厚道。大家相处和和睦睦,做工、生活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憩。白天邻里互相关照,夜间相聚一起娱乐。遇事多谦让,不计较小处。平凡的生活中,纠纷少,笑声多,街头喊,街尾应,和谐得象一个大家庭。因此,整个小镇可谓民风淳朴,德泽厚顺。几个村的基层干部们,因此也乐得逍遥自在,坐享其成而年年先进榜上有名。
改革开放,给这里加速注入了新鲜空气。小镇与外地的交流迅速增多,别处的人到这里来打工的多;这里也有很多人到外地做生意、打工。出去掏金的人,把外地的财富带到了这里,使这里的小工业加速发展。陶瓷、水泥、制酱、制扇等等工业生产也逐步有了一定规模。外地的许多有用的技术不断地被引进来,优化着这里的工农业生产,使这个小小的集镇越来越富裕。不说别的,一个小小的集镇,仅财政税收一项,早就超过了三千万元。百万元户、千万元户已经有了数十家。对于这个以山区丘陵为主的农业县来说,这里已经是经济特区了。
三
然而,任何事情都存在着它的两面性。外面吹来的春风中也有沙尘,科技的驻足也有不良习气的侵袭。唯利是图的观念也充斥了部分人的头脑。反映最突出、最明显的就是这条主街道。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临街的铺面总不甘于平行排列,摊点门面形成锯齿一般;铺面上的货物也总想出头露面,把宽阔的街道挤得窄窄的了。
看那五花八门的小贩,瞧那行色匆匆的樵夫,个个都非善良之辈。贩小米小菜的、卖家禽家畜的、赶猪牵狗的,推的推着独轮车,赶的赶着骡马驹,脚夫帮工、扛的抬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在街道上横冲直撞。呼喊声、吆喝声、呵斥声、相骂打斗声,时常不绝于耳。那些匆匆赶路的、悠闲散步的、好奇围观的,不顾车来人往的通道还要不要流通,反正都旁若无人一般。那些临街店铺,总担心被别人侵占,主子们每天就早早地将自己的货物摆出来,抢占自己的地盘;流动的商贩,只要能占一席之地就什么也不顾了,甚至把扁担绳索、菜篮子横撂在大路中间。
过往的车辆一到这里,速度就要降到20码以下,走走停停,往往是一踏油门就要踩刹车,不然就要出事。两公里的路程,原来只需要两分钟就可以通过的,现在却往往需要挨上半小时或一小时,有时甚至还要停滞半天。无论是大车“笨货”还是小车“贵人”,每每经过这里,心中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担心,不知道要在这儿停留多久,甚至还担心怕出事出“血”。尤其是每当有急事的人,就怕过这一关。心急也没有用,司机们得小心翼翼的慢慢挪动,象蜗牛爬行那样挨过这一关。不然一旦出了事故,甚至闹出个人命来,谁也担待不起,只能是“吃不了,兜着走”。
在这种状况下,不出事是不可能的。曾有人这样说:“这儿每天出点事是正常的,不出事是不正常的”。这话虽然幽默中带点夸张,但很客观地反映了这里的真实情况。出点事故是经常的,几乎每天都有事故发生,没大的有小的。有的司机因有急事想快点通过,往往越急越出事;有的司机因对这儿心存芥蒂,一不留神就出事了。有的甚至是本来没出事的却也出了事——为什么?一些“躁子”们,一见有车子来了,特别是正在这儿走走停停的小车,便赶紧来这里“出事”:他们心急火燎地、装模作样地有急事,匆忙得很,故意去靠近车子,当车子一挪动,便“出事”了,不是“伤”了这个的脚,就是“碰”了那个的手。一旦闹了起来,吃亏的自然还是司机们,许多司机们为了尽快了结,往往私了,于是就出一点“血”便赶紧逃离。司机们也清楚,事实上是根本没沾上,或者是他们自己轻轻一碰,但是,不出点“血”是逃不脱的,谁惹得起这些“地头蛇”呀?! 这里的民风不古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了!
四
这种情状,也不是没有人向政府反映。有的人把这事报告给村干部,村干部管了一阵,哪管得了?时间一长,管不了了的村干部就因力不从心不愿管了,管得一些村干部都不愿意当村干部了。村干部的联席会也开过,不顶用;群众会也开过,到不齐。这些“雄晴鼓眼”的蛮汉们,有谁听你的指挥呀!再说书记村长们也总还要做点别的事情吧,总不能天天当治保主任维持秩序啊!他们知道,虽然有责任和义务,但要考虑自己一家一当的生活哪!
于是,村干部在奈何不了的情况下,把这事便向镇政府反映,镇政府领导到现场一察看,此“工程”难度不小,立即向县里反映,县政府派员调查了解了实际情况,便责成公安、工商、税务等部门来个综合治理,要求县、镇、村进行三级联治。
公安部门于是向这里加派了派出所干警,并嘱咐交警部门加强这里的交通治安防范;工商部门按政策法规对那些自由商贩进行了市场规范,对门面经营要求办理好正当手续,摆摊设点也进行了规划,自由市场也划块经营;税务部门对那些自由偷漏税收的行为进行打击,尽可能收编固定那些流浪性小贩们。部门行动了,镇政府自然会紧密配合,村干部们觉得县里和镇里都是在为自己管辖的地盘服务,自然也上窜下跳的去帮衬着。一阵暴风骤雨般的联合打击,状况明显好转了。一段时间似乎又恢复到了从前。
三级政府的管理领导心想:这下可以缓一口气了,管理力度就稍减弱了些。可是管理者们还没有完全撤退,这歪风邪气就又在冒头。政府和部门开始头疼了,他们抱怨:不可能全力管着这一处地方吧?全县还有那么多的地方要管啊!况且,白天管着了,晚上就有事故,夜晚管着了,凌晨又出事了。总是不能完全拧息所有的事故。当然啦,管,肯定是比不管要好,但是,持久战政府和部门都打不起,特别是亲临此地来管的人,感到很疲惫。时间长了,部门的意见也渐渐不统一了,三级政府的力量也逐渐不平衡了。有的部门早就打起了退堂鼓,打算放弃。公安干警们也是疲惫不堪,巡逻队前脚走,后脚就有事,总不能天天排队列阵,哪有那么多的人力物力来对付一个小小的集镇啊!
管理者一有此倦意,那些精钻刁怪的人就很敏感地觉察到了,便更加肆无忌惮了,又不时地在大庭广众之中制造事端;一些花里狐骚的公子哥们,又在街上大摇大摆,招摇过市。不几日,旧流新污便又充斥了整个街道。人们私下议论:这里的风情恶俗,已经成了“死症”,恐怕积习难改了!
歪风邪气一冒头,司机们就没了好心情,因为他们的日子最不好过,深受害的人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啊。怎么办呢?不知是谁首先发起,大家联名告状,向县委县政府反映情况,提出建议,强烈要求改道而行。
五
正在这时,县里也正在酝酿着许多大事,其中修建一条短距离高速公路的规划也正在计划之中。因为国家有几条高速公路、高速铁路都要穿过这个县里的地域。为了有利于县域经济的快速发展,衔接国家高速公路、铁路的接口路是必须修好的,而且要高标准修好。这路若修起来,又必须经过这小镇的地盘。原先确有打算想拓宽小镇的原有路基,把临街房屋撤掉一些。此时,一些人提出不能这样做,其理由有二:一是拆除临街门面,那些人怎么补偿怎么安置,他们的“头”,个个都很难“剃”呢;二是改道可能花代价还会少一些,也能解决当前这里难以调和的矛盾,甚至去掉了后患。这意见很中肯,县里领导也觉得目前的现状令人头疼,改道可能是最好的选择。领导们经过几番商讨研究,请来专家测量、预算,觉得改道对于政府来说还会省去近百万元的资金费用。于是领导们作出了改道的初步打算。
但这事是大事,不能马虎。县里与镇里也反复研讨过多次。有人提出:虽然政府目前是省了钱,可测算一下百姓的利益,那就不合算了,改道对这里的老百姓有明显损害,时间长了,那不是百万资金抵得了的。这种意见的提出的确有其道理。但是,这里的风气已经大变,小镇已经症结难解,从客观上来说也是这里的人们自己造成的。他们自己酿的苦酒就得他们自己喝下。或许通过改道,他们会痛定思痛,猛然反省也未可知。
方案初步商定后,县里还是想作更进一步的调整。县里的主要领导,有意要把这一方案向这里的民众公布,看看小镇的人们有什么反应。如果全镇人民能深刻反省客观存在的问题,联合全体意见向县里提出要求,自觉地根除恶俗,配合政府扭转不正之风,还小镇一个优美环境,县里还是打算多花这百万费用,仍然选择拓宽老路的办法。为此,县里首先派出宣传队,张贴宣传标语,要求镇、村召开群众大会,公开征询意见。这些工作都做了之后,镇上的人们反应并不强烈,有一些人倒是不同意改道,想到这道一改,对小镇经济的致命打击是显而易见的。可是仍然有不少的人对此将信将疑,他们甚至觉得政府是在捉弄他们,故意卖关子,所以就不当一回事。县里这才下决心拍板:改道。
改的道也并不相距多远,就在小平原的右侧靠山边,与原道几乎平行走向。最近的距离还不到一公里。县里的接口工程将近20公里长,经过这小平原的就有6公里。改道在县委县政府的紧锣密鼓督促下,很快完成通车了。现在修的路那是又宽阔又平坦,水泥修边保沟,柏油铺中舒畅的无尘绿化六车道,车子南来北往双向各走一边,快速行驶无阻碍。小镇上的人们远远望去,车行如梭,好不气派!直到这时,大家才真正明白,政府没有说假话。可是已经既成事实了,说什么也晚了!
一些头脑活络的人又在打起了小九九,想方设法要迁居——他们又要迁到山边伴新公路的边上去。他们知道,只有这样,自己的生活和未来事业才会再滋生气。 有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县里、镇里对这迁居的事是慎之又慎,审批资格设了几道关卡,严格进行调查落实,并要与迁居户签订合同书。合同书上既要求一定要在县乡规划的区域中建设,又要求一定要做安分守纪的公民。一些人现在便知道该规规矩矩做人了,于是便按照政府规定的严格程序去办,陆陆续续地开始迁建新地;还有一些人还在原地观望着,偃偃息息地过着日子,原来那种凶狠刁蛮的情形也看不见了。 就这样,小镇便日趋萧条,热闹不再。原来在这里打工的人走了,外来做生意的人不再来了。有钱人很快迁走了,有能力出去的人赶紧朝外奔。很快,小镇人口就减去大半。小镇没有了原有的生气,横行霸道的人和事都看不见了。他们知道,再有也失去“意义”了!
有人对这个镇子起了个新名字,叫做“死镇”。也有人传出一句戏言:汉语词典中的“死症”的概念,又要增加一条引申义——“死镇”的谐音涵义了。
这,就是这个江南小镇的兴衰史:兴于良风,败于陋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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