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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华夏儿女 再去槐花洲/文/王秀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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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去槐花洲/文/王秀梅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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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5-14 09:32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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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去槐花洲|王秀梅

我并不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上的火车,大约黄昏的时候,我还在家里戴着手套搞卫生,当我干到卫生间的时候,发现不锈钢毛巾架乌蒙蒙的,就挤了牙膏用一柄白齿的刷子刷。我刷着刷着就泄气了。后来我还抬起头照了照镜子,镜子也不甚干净,布满洗澡时溅上去的水滴,干了,不醒目,暧昧的一片,越发显得我眉目不清。我摘下手套,扔在盥洗台上,提上垃圾,打开门出去了。我想出去透透气,哪怕到小区门口扔一袋垃圾。

现在显然已经不是黄昏了,车窗外慢腾腾地晃过一些黄晕晕的灯火,除此之外,那些漆黑之处应该是空旷的田野,山,庄稼和树木,还有公路。这是一辆破旧的绿皮火车,车厢墙壁和窗户都很斑驳,五月的天气,没有空调,车厢里显得有些闷,即便乘客寥寥。我对面坐着一个似曾相识的男人,我觉得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又不敢确定是不是这样。

我有些口渴,发现自己没带水杯。车厢尽头空荡荡的,我看了很久,也没有乘务员推着小车过来兜售食品。我想买瓶水,可看来餐车已经下班了。我站起来,茫然四顾,车厢里大约只有十几个乘客,都在昏昏而睡,每人占着三个人的座位,把硬座当卧铺躺着。我看了看对面,他带了两瓶水,一瓶矿泉水,一瓶冰红茶,矿泉水下去一半了,冰红茶尚未开封。我很想喝那瓶冰红茶。

也许是我不小心流露出饥渴之相,他向前推了推冰红茶,说,“喝吧。”我犹豫了两秒钟,他笑笑,“怕我下药?”他笑起来真好看,唇角微微上翘,我说,“你很面熟,”他说,“是吗,”我说,“可我记不清在什么地方见过你了。”

车厢很安静,那些躺在座位上的人没有一个人打鼾,这挺奇怪,以往我坐火车,总能遇到打鼾的人。这让人感觉他们不像在睡觉,倒像是昏迷。我拧开冰红茶,一气往嘴里倒了三分之一瓶,我记得黄昏时分我在家搞卫生的时候就口渴了,但手上戴着胶皮手套,不方便去倒水。

这样一来,好像我们必须搭话了。我怀疑那瓶冰红茶就是他在我睡觉时买的,他看出我没带任何行李了。的确是这样,现在我发现了这个比较严重的问题,我连随身的小包都没带,那里面装着的钱包,纸巾,唇膏,身份证,这些东西此刻对我来说是多么重要,没有它们,我是怎么上的这趟火车,又该在什么地方下车,我该怎么返回自己的城市,怎么解决饥渴的问题?

这个发现无疑很让人惊慌,我放下冰红茶,从座位上站起来,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还好,我没穿得太不像话,我记得在家里搞卫生的时候,穿的是一件家居服,类似睡衣,现在我穿着一条牛仔裤,一件棉线衫。我的记忆出现了卡壳,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换上牛仔裤和棉线衫的,大概是出门送垃圾前换上的。

我搜检了牛仔裤上的两个口袋,没有车票。在我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对面的男人很耐心地看着,此刻他笑了笑,说,“你是混上来的。”

“是吗,”我很惊愕,我从来没干过这样的事情。

“这趟车很好混的,”他说,“管理不严。”

我再次打量了一下车厢,确定这是一列斑驳老旧的火车,很慢,窗外的灯火慢吞吞地在夜色里晃荡着,像有人提着灯笼在散步。车厢里没有乘务员,连接处不知道是门还是什么部件,不停地发出松动后的钝响,证明这列火车是在开着的。在我印象里,这样老旧的绿皮慢车早就淘汰了,不过也说不准。我相信了我是混上这趟车的,也许其它那些空调车不好混,我只好混上这样一趟管理不严的老车。

现在,后果正在显现,我陷入困顿,这趟火车到底开往什么地方,我将在哪里下车?我向对面的男人求援,“手机借我用一下好吗,我没带。”

对面笑了,说,“我也没带。”在我提出跟他借手机之后,我快速在脑子里想刘步的手机号码,但没有想起来。说起来,一个妻子记不住丈夫的手机号码,这实在是有点不像话。我又试图想起其他几个平时跟我联系还算频繁的朋友的手机,但结果让我很失望。我说,“即便你带了手机,我也不知道该打给谁。我记不住所有人的号码,我对数字天生不敏感。”

“很正常,”他说,“我也记不住我妻子的号码。”

我看看他,不像是说谎的样子。那么就是这个人比较善解人意了,我喜欢善解人意的男人。

可我还是想解释一下,我说,“我通常把联系频繁的号码设置成快捷拨号,特别方便,所以就记不住号码。”

他没说话,微笑地看着我,让我一下子感到了解释的多余和可笑。他洞穿我了。

好了,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了,我想,可能这正是我需要的。火车慢腾腾地蠕动在黑夜里,不可知的去向,混合着某种说不清楚的芳香,填塞了我的大脑和嗅觉,特别奇异,像来自记忆深处。我好像看到一些紫色的云团,或者是烟雾,棉花一样将我包围。

我想我是出现了幻觉。我似乎经常出现幻觉,在还没有跟我结婚的时候,刘步偶尔觉得我神经兮兮的样子很可爱,结婚以后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如果有可能,我想总有一天他要把我带到心理诊所去看脑子的。

“你刚才专心想事情的样子很可爱,”他说,“像做梦。”

我一下子醒过来了。现在我必须专心地看他了,他很奇异。我说,“我时常分不清我是在臆想,在做梦,还是在现实里。那些东西,人和事,有时候清楚有时候模糊。从臆想或梦中刚刚醒过来的时候,我能清晰记得那些人和事,特别逼真,有时候我几乎确信它们是真的发生过。可过不了多久,就想不起来了。想不起来的时候,我就感到,它们只是臆想或梦。我脑子里装着很多这样似忘非忘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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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1-5-14 09:33 |只看该作者
车厢连接处的门或是别的什么东西,依旧在发出钝响,睡在座位上的几个人,依然没有鼾声,他们甚至一动不动,似乎要永远这样睡下去,直到终点。而这趟车的终点在什么地方,我已经不想知道了。我甚至相信,永远都不会有乘务员来打扰这些深睡着的人,这趟车也不会有中间停站。而他要去哪里呢,我决定不问这个问题,他也没有要问我的意思。

只是我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掀动,像纸页。

我重新喝他给我的冰红茶,边喝边对他说,“我觉得这情景有点似曾相识,深夜里的火车,一些昏昏欲睡的人,两个醒着的陌生男女。甚至包括你,都有点似曾相识。也许我过去臆想过或者梦见过这样的场景。”

“当然。也或许这情景真的存在过,”他说,“只是被我们忘了。其实,梦和现实的分界在哪里呢,谁也说不清楚。一个人在做梦的时候,可能是最真实的。”

刘步就不会这样说。刘步永远都认为我那些梦是荒唐的,怪诞的,它们意味着我的大脑处在亚健康状态。久而久之,我不再对刘步说那些梦了,我越来越少语,而少语又让我倔强的一部分性格越发突出,显然我们的生活出现了问题,也许正是这问题,让我此刻根本不想问这列莫名其妙的火车去向何方。我甚至什么都没有带,包括手机,这多好。可能没带任何东西,正是我刻意希望的。

“让我猜一下,”他说,“你过去臆想或梦见过的这个场景,应该也是这样一列老旧的火车,像老电影里面的那样。然后,两个陌生男女在火车上相遇,车厢里还有其他人,但是只有他们两人觉得彼此亲近一些,所以其他那些人只不过是一些道具,是不是?”

“是,”我问,“你怎么知道的?”旋即我觉得这个问题很愚蠢,他不是刘步,他知道一个人在做梦的时候,可能是最真实的,这样的男人,还有什么不知道呢?

他继续说,“他们为什么来到这列火车上,从他们的气质和衣着上来看,本不应该乘坐这样一列老旧的慢车,他们应该乘飞机,火车的话呢,应该是动车组,或者至少是空调快车。”

“当然,”我说,“他们都是有身份的人,做很体面的工作,正因为这样,他们对某些东西感到厌倦和不安。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来到火车站,登上这样一列老车之前,是在家里或者什么地方做事的,做着做着,就来了?”

“应该是这样的吧,”他说,“完全应该。让我想一下,女的在家里做家务的吧,男的呢,忽然感到厌烦,就到小区门外的超市里买烟,买了烟,回到小区门口,忽然不想进去了。”

“我们在沿着我的臆想编故事,”我说,“这很好玩。那么我就来编一下,女的可能出门到小区门口的垃圾桶那里去送垃圾,因此她什么都没有带,包括钱包,手机,一切出远门需要的东西。她把垃圾袋子提到小区门外的垃圾桶旁边,站在那里跟一个拾荒的女人说话。拾荒的女人其实长得很俊俏,因为总是把脸埋在垃圾桶上,因此没人注意她的长相。我想,可能只有她,在那个异味扑鼻的地方,送掉垃圾以后,还会注意旁的东西,比如拾荒女人的长相,拾荒女人个子不高的丈夫,他们的小石房子。她甚至看出拾荒女人怀孕了,尽管这女人穿着一件略显肥大的衣服。但是你可能不知道,一个女人如果怀孕了,不仅仅是肚子鼓起来了,她的神情也会跟从前大不一样,甚至她的五官还会因此产生变化。她就是从这些细微的变化中断定的。

“她们聊了一会儿,拾荒女人在她送去的垃圾袋里很认真地翻找自己需要的东西,天知道,那一刻多么让她感到好奇,她看着自己送去的垃圾袋,那里面形形色色的东西,此刻在她看来是那么新奇和陌生,仿佛她在看别人使用过的东西。她看到一个空了的眼霜瓶子,那瓶子琥珀色的盖子,上面有一圈一圈镶着金线的细纹,瓶身是淡淡的粉色和肉色揉合到一起的那种颜色,过去她在使用它的半年时间里,每天都要早晚两次把它托在手里,拧那琥珀色的盖子,但从来没这么认真地看过那些镶着金线的细纹,她以为那盖子是什么修饰都没有的。她还看到一些鱼的内脏,中午她做了一条鱼,此刻她发现那条鱼在濒死之前,刚刚把一条小鱼吃进肚子里,还没有消化,小鱼甚至还没有长骨头的样子,混在那些内脏里。那条大鱼已经变成肉泥,现在正堆在她的胃里,她蹲在那里干呕了一下。

“拾荒女人从垃圾袋里找到两个空易拉罐,她想起,自己的丈夫中午喝酒了。在拾荒女人把空易拉罐拿出来,装到自己的编织袋子里这个间隙,她扫了一眼这两个空罐,觉得上面那些字和图案过于繁复了。她不喜欢过于繁复和花哨的东西。她还看到了一个安全套,里面装着一些让她感到陌生的物体。那是什么时候产生的垃圾呢,她使劲回忆,也没有想起来。头一天是星期五,她在单位里上班,那么就是说,可能是晚上他们做爱了。但是她的记忆出现了卡壳,怎么也想不起来他们做爱了,她记得好像丈夫是在外面吃的晚饭,酒也喝多了,回家已经很晚了。当然也许她的记忆有偏差,丈夫根本就没有在外面吃饭,而是按部就班地回到家,跟她一起吃了晚饭,然后,跟很多约定在星期五晚上做爱的夫妻一样,潦草地做了一回爱。不过,她还是记得丈夫应该是很晚才回来的,因为垃圾袋里有两块抹布,上面沾着一些呕吐物,她记得丈夫喝多了,回到家后呕吐了很久,之后就像一头死猪一样睡过去了。她蹲在地上,用两块抹布把那些呕吐物从地板上弄起来,弄了很久。”

“这又有什么重要呢,”我停住了,这漫长的讲述让我觉得有些累,我抬起头来看对面的男人,说,“关于那个套子到底是不是她丈夫跟她用过的,还是跟别的女人用过的,其实不重要,你说呢?”

“是,”他说,“不重要。很多事情,往往是因为人们过于纠结其中,因而显得重要。其实,人们到底为什么喜欢纠结在一些注定会发生的事情里面呢。没有结果的纠结最无趣,因为某些事情你无法给它一个标准的丈量尺度。”

夜很深了,窗外除了偶尔晃过的灯火,多数时间始终是黑暗的。我一直想看到一些什么东西,比如树,花朵。比如一个小镇,干净整洁懒洋洋的街道。车窗开着一道小缝,我不知道是他什么时候打开的,我的嗅觉里不再是车厢里飘散着的肮脏陈腐味,而是多了一些芳香,有些像槐花的香味。

“你闻到了吗,我觉得是槐花的香味,也许火车正在接近一个种满槐树的小镇,”我问他。他说,“也许。”

不知道怎么,我觉得我似乎在过去曾经去过一个种满槐树的小镇,槐树开满紫色的花朵,小镇安详洁净,有一种懒洋洋的从容。我记不清我是不是真得曾经到过这样一个小镇,还是只是曾经做过类似的梦。

后来,我忽然注意到车厢连接处的钝响停止了,门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不再晃荡不止,车窗外有灯火,全都静止不动,火车停下了。

我不知道火车停靠的是哪个车站,因为我根本不知道火车的去向,外面是灯火和黑暗,没有供我辨识的参考物。它会停留多久呢?这么长时间了,它一直在缓慢地开动,这是第一站,我曾经认为它永远都不会停下。车厢里深睡着的几个人依然一动不动地躺着,显然他们中没有人在这一站下车。

我看了看他,他也在看我,眼里闪着一种光,我想他肯定要对我说什么了,我了解这个陌生人,就像了解我自己。果然,他说,“我们下车吧?”

我一点都没有犹豫,就跟着他下了车。小站很冷清,没有人,只有一盏路灯,在我们下车的地方昏昏地亮着,路灯下立着一个站牌,提示我们这个小站名叫槐花洲站。火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开走了,开得很慢,像一只疲惫的动物,渐行渐远。我想我猜对了,空气中芳香的气味一定来自槐花,这个小站一定紧邻一个种满槐树的小镇,这个小镇应该叫槐花洲。

出站口也没有什么人,没人管理,甚至可以说,勉强算作出站口。在这个小站下车的只有我们两个人。小站果然紧邻一个小镇,如我想象中一样,小镇种满槐树,夜色里看不到槐花的颜色,只有馥郁的芳香飘散在空气里。我感觉到我的记忆在试图搜索什么,思维紧密而混乱。

他说,“让我们来设想一下,我们刚才在火车上臆想的那个故事,接下来会怎样发展。”

我说,“我忽然想起来,他们应该是在候车室里相识的,当时,他们都在接站,他接自己的未婚妻,她接自己的未婚夫。可是他们要接的那趟车晚点了,迟迟不来。他们开始聊天,后来就突发奇想,随便坐一辆什么车,随便去一个什么地方,不接那迟迟不来的火车了,过去的那些生活让他们感到厌倦。男的去窗口买票,买到两张去槐花洲的车票,他们上了车。就是刚才那样一列破旧的老车,这列车甚至没有卧铺,充满时光感。他们坐在硬座上,车厢里其他人都在睡觉,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说话。他们分别讲了自己的初吻,还有一些别的更深入的,比如他们各自的出轨。车到了槐花洲,也是刚才这样的一个小站,路灯昏黄地照着站牌,站台上除了他们两人之外,空无一人。他们找了一家酒店住下。”

“很合理,”他对我的编织表示赞许,并补充说,“他们互相产生了爱情。”

对于他的补充,我同样也感到似曾相识。这真的很奇妙。

我们来到一家酒店,夜非常深了,或许已经是凌晨。酒店前台坐着一个女孩,脸色白净,头发整洁,说,“来了?”像见到旧人。我觉得很奇怪,因为酒店服务员很少这样跟客人打招呼的。我们登记了一间房,他也没带行李,但好在他带了钱包。或许像他在故事里编的那样,他去小区门口的超市买烟,去买烟总得带钱包的,所以他只是简单地带了钱包,买了烟以后忽然不想回家了。

在电梯里,我继续编故事,我说,“他们去了房间,床上铺着白底蓝花的床单,深蓝色的花,显得很神秘。她不喜欢酒店千篇一律的白色床单,因此格外喜欢这些蓝色的花朵。”

“那么你猜,我们将要去的房间是否有这样花色的床单,”他问我。

“我想可能有,”我说,“但也不确定,故事终究是故事,即便有,也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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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1-5-14 09:34 |只看该作者
其实我已经隐隐感觉到了,一定有这样白底蓝花的床单。所以当我站在房间门口,看着白底蓝花的床单,心里一点都没有惊讶。他也没有惊讶。我说,“要么我在从前来过这个地方,要么就是巧合。你信哪一种?”

他说,“都信。还有其它的,比如你在梦里来过。比如现在你就在梦里。我都信。”

已经是凌晨了,外面露出灰白的亮色,我感到很困。他说,“洗洗睡吧。”我先去洗了澡,然后钻进白底蓝花的被子里,等他洗了澡出来,我已经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我枕在他的胳膊上,他说,“你睡觉的时候笑了,”我说,“我肯定做梦了。我几乎每晚都做梦,只是有很多梦早晨醒来就忘记了。”

天气很好,正好是五月,酒店窗户外面长着一棵槐树,开满紫色的花朵。我居住的城市有座西炮台山,每到五月,山上稀疏的几棵槐树也会开出花朵来,但都是白色的,我从没看过紫色的花朵。但也许我在梦里见过,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我见到这些紫槐花时,一点都不觉得陌生。

小镇的确如我想象中那样,干净整洁,懒洋洋的。除了房子,路,剩下的空间都让槐树占满了,紫色的花朵一串串垂着。女人牵着孩子慢慢地走,有人骑着自行车,叮铃铃地一路而过,像邮递员。店铺开着门,没有城市里嘈杂的音乐,阳光照着地面和柜台或者桌椅板凳,发出金灿灿安静的光。

我们还没有吃饭,大约要到中午了。在一个小饭馆门前,有人招呼我们,“来了?”就像酒店服务员一样的口气,如遇旧人。我们进去吃饭,刚才招呼我们的老板是个个子不高手脚利索的中年妇女,挺爱笑,自始至终笑意盈盈的。

他说我们喝酒吧,我说好。其实我有点酒量,但是刘步不喜欢我喝酒,在他看来女人喝酒很不招人喜欢。我们慢慢喝酒,吃着菜,聊很多的话题,像故事里那样,聊各自的初恋,初吻,还有后来遇到的异性。我说,“故事里的那对男女可能也在这样的一个小饭馆里吃过饭,也许就坐在我们此刻坐着的位置上。他们彼此心生爱慕,她问他,这算爱情吗,他说,当然算,一天的爱情也算爱情。”

他说,“那男的说的对。”

我问他,“你也这样觉得吗?”

他说,“当然。因为真实。”

我喝了不少酒。在这样一个开满槐花无所事事的小镇上,不喝点酒是说不过去的。特别爱笑的老板娘趴在吧台上问,“菜还合口吧,”我说“嗯,合口。”她说,“上次你们来,点的也是这几个菜。”

我疑心我的耳朵出现了幻听,上次我们来,是什么意思?然而我坚持不住了。我大概喝了不少,整个人都麻木了。我又听到心里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些纸页在缓缓掀动,发黄的纸页,时光久远,已经失去脆响。

再次醒来,已是黄昏,夕阳缓缓地融透玻璃,打在床上,他和我同时醒来,我们互相说了我爱你,然后平静地做爱。我说,“故事里的他们也是这样的吧,”他说,“肯定是。”之后,我们坐在白底蓝花的床单上说话,说那个故事。我依稀记得小饭馆老板娘的那句话,你们上次来,点的也是这几个菜。但是我不打算问眼前这个男人,是不是曾经跟我一起来过槐花洲。我不记得了,想必他也不确定。

“故事里的他们,在槐花洲只是呆了一天,就返回去了。因为第二天是星期一,他们要上班。在单位里他们都是循规蹈矩的人,他或许甚至是个有点地位的,比方中层或者高层领导,她呢,长得平淡,性格也平淡,波澜不惊,甚至同事们在一起探讨出轨的话题时总会说,天底下所有女人都出轨了,估计她也不会的。她淡淡地听着同事们对她的评价,微笑不语。没人知道她心里那些东西,臆想,梦,缓缓掀动的纸页。”我对他说,“你觉得呢,故事里的他们是不是这样的两个人?”

他说,“应该是。今天也是星期天吧?他们也应该是在星期天的夜里,再次来到空无一人的站台,等那辆把他们带到这里来的火车。之后他们登上火车,返回他们的城市。”

“对,”我说,“他们甚至不知道彼此的姓名和电话。她之后在冗长的生活中,时常想起那趟旅行,但是她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那样一趟旅行,还是只是一个臆想,一个梦。不过,这根本不影响她对再次踏上这样一趟旅行的想念,就像她有时忽然地想念一场陌生的爱情。”

夜里的站台,空无一人,没有我以往坐火车时看到的手持小旗子的铁路职工,也没有乘客。槐花洲的人都很平淡,很幸福,很无所事事,似乎压根就没想到坐火车到别的地方去。而别的地方的人,似乎也没想过到槐花洲来。或许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小镇,也或许,火车昨天夜里在这里停靠,是因为什么特别的原因,平时这个小站根本没有车停靠。小站太旧了,没有人管理,看起来根本就是一个废弃的小站。

但我相信那辆车正在从远处缓缓地开来,然后,在槐花洲停靠。没有那列车,我们回不到来时的城市。

他抱着我的肩膀,我们不再说话。故事结束了。直到登上火车,我们都没有再说话。我们没买车票,因为小站没有人卖票。车厢门口站着一个乘务员,似乎刚刚从睡眠里醒过来,十分困倦和不耐,根本没有验票的意思,迫不及待地在我们身后把车厢门关上了。我想我们可能也不需要补票,这是一列莫名其妙的火车,就像从蛮荒时代开过来,开了一路,疲倦不堪,所有的枝枝蔓蔓都丢在时光里了,只剩下原始的本能的跑。

像昨天夜里一样,车厢里睡着几个没有鼾声的人。给我的感觉,他们一直睡在那里,没有动过。我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车到站后,在站台上我就找不到他了,有几次我停下来,站在站台上四处张望,寥落的乘客里没有他,他像是忽然蒸发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出站的,我们城市的车站不像槐花洲那么简陋,相反,它很规范,至少出站口那里一定会有人查票,没有车票就肯定要补。但是我实在不知道我是怎么混出去的,就像我不知道星期六的晚上我是怎么混上了那趟缓慢的老车。我慢慢地走到小区门口,清晨的空气暧昧不清,没有槐花的芳香。

在垃圾桶旁边,我看到前天晚上在那里翻我垃圾袋的女人,她也正好抬起头来,我觉得她好像有些变化,脸上有淡淡的斑,我想那应该是蝴蝶斑,医学上叫妊娠斑。她瘦了,没有穿前天那件肥大的衣服,身体轮廓清晰。我看了看她的小腹,平的。我感到很奇怪,她怀孕了的,前天我看到她时,顶多也就有四个月身孕的样子吧。我有些着急,这个拾荒女人很勤快,很善解人意,总是默默听我絮絮叨叨地说话,我挺喜欢她的。我几乎是小跑过去,问她,“怎么回事,孩子呢,流产了吗?”

拾荒女人有些奇怪地看着我,这个时候,从他们住的小石房子里跑出来一个小男孩,手里举着一根油条,一路跑过来,扎到拾荒女人的怀里,男孩眉目俊俏,很像拾荒女人。我惊愕地问,“他是谁?”拾荒女人说,“我儿子,”我说,“怎么可能?”她说,“都三岁了呢。”

我蹲在垃圾桶旁边,以手抚额,感到有列火车正缓慢地开过来,压在身体深处。拾荒女人说,“你没事吧?这几年你去哪了?自从那天你在这里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之后就没再见到你了,还以为你们离婚了。”

“是吗,我讲故事了吗?我不记得了。”我说。

“讲了的啊,你讲一男一女在候车室里等车,等得不耐烦,就一起坐车去了一个小镇,小镇上开满槐花。”

“后来呢?”

“你讲那女的后来醒了,发现自己根本没坐车去旅行,而是一直坐在候车室里,只不过是做了一个梦。梦醒后她看到旁边坐着一个男的,就是跟她在梦里一起去旅行的那个人。”

“再后来呢?”我有些着急了,我臆想的故事此刻有了不一样的结局。

“你讲他们两个人开始说话,他们要等的车还没来,最后,她把自己的梦讲给男的听,男的听了以后,提议像梦里那样去那个叫槐花洲的小镇旅行。”

“他们去了吗?”

“没有,你讲那男的跟女的一起去买票,但是售票员说,根本就没有槐花洲这一站。然后,他们重新坐回到候车室里,继续等车。车晚点了,老是不来。”

“是不是男的在等未婚妻,女的在等未婚夫?”

“好像是。后来那女的总是觉得那个梦很真,希望有一天像梦里一样再去一趟那个小镇。”

哦,是这样。我感到有些虚脱了。城市的清晨,天空蒙着一层雾,小区里陆续有人骑着自行车或者步行出来,去上班。我站起来,说,“下次再聊吧,我也该回去收拾收拾上班了。”

拾荒女人问我,“大姐,你没跟大哥离婚吧?”我说,“没有。”她看看我,欲言又止。我说,“你想说什么,”她说,“没什么……这几年我都没看见你,我担心你们离婚了。”我直接了当地说,“你是不是想说,你看见过别的女人?”她的眼神慌乱躲闪了一下,说,“没,没。”我笑笑,说,“你觉得重要吗?”她不敢说话了,我说,“那不重要。什么都不重要。现在,上班最重要,迟到了,要扣奖金的。”

我慢慢地往小区里走。小区根本没什么变化。能有什么变化呢,我只不过是前天晚上出来送了一趟垃圾,然后坐车去了一趟槐花洲,住了一夜,今天又回来了而已。我一边走一边给自己编了两个可能的结尾:

一,我回到家,刘步正在睡眼惺忪地刷牙,他看到我,没有惊喜。本来我们之间就早已没有惊喜了。他很恼怒地看着我,问:“这三年你去哪了?我都不敢跟别人说你失踪了,为了打消旁人的好奇,我费劲了心思,对你单位的同事说你老家有些事情,暂时不能上班了,对小区里的邻居说你暂时调到别的城市上班了,对你的朋友和亲戚,我只能谎称你出国了。”我问他,“你干吗不报警?”他说,“我干吗要报警?我知道,你肯定突发奇想,跑到什么地方玩去了,这么多年来,你不就是这样一个神经兮兮的人吗!你什么怪事都干得出来!”

二,不久之后我就醒了,醒在床上,刘步也刚刚醒过来,我们沉默着,像每一个清晨一样,互相不理,蓬头垢面地相继去卫生间洗漱。我看到我的胶皮手套还扔在盥洗台上,昨天我肯定干着干着累了,不想干了,把手套扔到那里,就跑上床睡觉了,一觉睡到现在,甚至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到我终于再次去了槐花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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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1-5-14 10:06 |只看该作者
还有续集?非常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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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11-5-14 10:10 |只看该作者
还有续集?非常棒。
亦泓 发表于 2011-5-14 10:06



    刚找的,应该是续集
    小说是有阶层和代沟的
    我以为,属于自己的才是独特的,因为每个人都是不可复制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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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11-5-14 10:26 |只看该作者
又是一个梦?人生有太多被压抑的蠢动与欲望都在潜意识里一次次的被临摹着,无止境的臆想与刻板单调的现实一次次的碰撞着,实现不实现得了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的内心还有没有继续做着这样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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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11-5-14 10:46 |只看该作者
又是一个梦?人生有太多被压抑的蠢动与欲望都在潜意识里一次次的被临摹着,无止境的臆想与刻板单调的现实一 ...
亦泓 发表于 2011-5-14 10:26

   
你很独特,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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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11-5-15 14:53 |只看该作者
潜意识
梦境
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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