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灭灯退魈 于 2009-12-5 14:28 编辑
前些日子,一位喜读武侠小说的朋友告诉我:“前段时间去了趟北京,为何那样子的柳絮满天飞?我自小生长在江南,都没见如此柳絮纷飞,倒是奇了怪了。”
我蛰居在北京,算起来,也颇有些年头了,对她所说的“柳絮满天飞”自然深有体会。我也知道,满天飞的不单单是柳絮,也有杨花。但于中间的差别,我却说不出个道道儿,想来这是我对世界漠然的缘故。不过,当我特意就这个问题向别人求证时,不管是上了年纪的胡同大爷大妈,还是年纪轻轻便俨然侃爷的哥们,所供答案无不模棱两可。有的说不叫柳絮叫杨花,有的说不叫杨花叫柳絮,有的说柳絮也叫杨花,也有说两者均有的。总之,全不能让我满意。
今人把杨花当成柳絮,恐怕是受了古代诗词的影响,还有《辞源》的推波助澜。杨花在在《辞源》里被解释为“柳絮”,并引用北周庾信的《春赋》作证:“新年鸟声千种啭,二月杨花落满飞”,意思是在二月开花飞絮的只有柳絮,而杨树则在春夏之交。
这个词条的编纂者估计是在忽悠光绪小儿的。早在道光年间,学者多隆珂在他的《毛诗多识》中就指出:“杨花赤穗,正似羽形。”说明人们清楚现实中的杨花是红色的,与白色的柳絮并无相似之处。
杨花既然是“赤穗”,为何会和雪白的柳絮扯在一块?原来杨树先开花,花熟时结成有白色绒毛覆盖的种子,微风轻起,团团绒毛似雪筛落,跟柳絮一个德性,也难怪会被混淆。
其实,这个“白色绒毛覆盖的”的东西是杨絮,并非杨花。真正的杨花被老北京称作“杨胡子”,其状如穗,其色泛红,与多隆珂所述完全相符。
郭志刚等人所著的《孙犁传》里有这么一段话:“特别是大荒之年,地里野菜少的时候,他(孙犁)还吃过飘落的、像一串穗子似的杨花。这东西吃起来颇麻烦,要用水浸好几遍,再上锅蒸,味道很难闻,是最苦、最难下咽的‘野菜’了。”由此可见,杨花是可以吃的,决非白花花轻飘飘的像柳絮一样的东西。
不过,在古代文人骚客笔下,正如《辞源》所说,杨花即是柳絮。这里的“杨”,大约就是“杨柳”,杨柳依依,鲁智深倒拔垂杨柳。古人偷懒,干脆把“杨柳”说成“杨”,把杨柳上的絮说成是杨花。杨柳被说成“杨”,并不意味着古人不辨杨与柳:《诗经》有“东门之杨,其叶牂牂”,《易经》上也有“枯杨生华(花)”的文字。枯萎的杨树还会开花,说明了该树生命力的顽强——大约是指**的胡杨,那里流传着“胡杨三千年,生着不死一年,死后不倒一年,倒地不烂一年”的说法,正是杨树生命力旺盛的证据。
古代诗人把柳絮说成杨花的,可以从一些人的句子里找到佐证。
杜甫有诗云:“杨花雪落覆白萍,青鸟飞去衔红巾”;宋人石懋有诗曰:“杨花雪落水生衣”;李渔在《闲情偶记》说:“杨花入水为萍,为花中第一怪事。”根据李时珍《本草纲目》的说法,“(柳树)春初生柔荑,即开黄蕊花。至春晚叶长成后,花中结细黑子,蕊落而絮出,如白绒,因风而飞。子着衣物能生虫,入池沼即化为浮萍……”,可以证明杨花就是杨絮。此外,宋人石懋诗云:“来时万缕弄轻黄,去日飞球满路旁。我比杨花更飘荡,杨花只是一春忙。”不仅写出了柳絮的“满路旁”,而且提到了“弄轻黄”,与李时珍所说的“黄蕊花”完全吻合。
这是从入水化萍和颜色上得到的证据。此外,在时间上也可以得到有力的证明。宋人晏殊有“梨花落后清明……日长飞絮轻”,李之仪有“三月金明池上水,与予同是一浮萍”,俞桂有“吹落杨花春事了”,以及前面庾信的“二月杨花落满飞”,等等,完全可以从时间上证明杨花就是柳絮。“杨姊今朝欲漫舞,柳妹昨夜已偷情”,柳树飞絮约在二三月的春天,杨树飞絮晚于柳树,在春末夏初。
然而,“年年柳絮,灞桥伤别”,古人指杨写柳,把**卖弄得一干二净,却留下一笔糊涂帐给今人:很多人不知道杨花与杨絮的区别,甚至把杨花与柳絮混为一谈,杨花柳絮,傻傻分不清楚。
从小生活的北方的人,也有很多人对杨花和柳絮说不出个道道儿,那自然怪不得这位“从小生活在江南”的朋友了。现在时值夏初,“满天飞”的不是柳絮,也不是杨花,而是杨絮。至于江南“都没见如此柳絮纷飞”,想来大约是南方多雨,絮湿难飞的缘故。
当然,能否分得清楚,似乎也并不重要。我们有太多更加重要的事待办。古人说“我比杨花更飘荡,杨花只是一春忙”,细里寻思,也确实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