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黄鼠狼能成精鼓惑人的说法,在我们这一带可不是什么新鲜事儿。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听过我奶奶讲过一个故事。她说她娘家(我奶奶故事大多来自她的娘家)村里有一个接生婆,有一年夏天的下晚,天下着小雨,她吃完夜饭要睡下了,忽然听到有人敲门,家人开门迎进来一个身材精瘦的小个子男人,那个人带着一个跟他的身材不相称的大斗笠,披着蓑衣,说要请老太太去给他的老婆接生。
老太太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不想黑灯瞎火的跟这个外村的人走夜路,推辞说自己小脚走路不方便,让他去别的地方请接生婆。那人说,没有关系的,我可以背着你走,老太太瞅他单薄的小身子骨疑惑呢,来人回转身竟然轻飘飘的把她背在身上,说了声,老太太,你把眼睛闭上啊,一会就到。
老太太只好把眼睛闭上了。那人背她出门,只听见耳边的风声雨声唰唰的往身后掠去,不到一袋烟的功夫,还真就到了一个陌生的府第。老太太睁开眼睛一看,已经身处在一个灯光幽暗的屋子里,一个同样身材瘦小的女人腆着大肚子在炕上痛苦的呻吟着,看样子就要生了。
经过了半宿的忙乎,老太太替那个女人接下了四个小孩!老太太当了一辈子接生员头一次见过这样能生的女人,也累得她腰酸腿疼。可是,傍天亮的时候那家人把她送出家门,竟然一分钱没给她!那个男人只是送给她装接生用品的那个小竹篮一篮子黄豆芽。老太太很生气,一出那家的门就把那些豆芽倒掉,扔在那家的门前了。可是,当日头升上来的时候她才发现篮子地下有一点闪闪发亮的东西,仔细一看不禁惊得坐在地上了——在一根翘起来的竹篾上挂着是一个金的豆芽!也就是说,人家给她一篮子金豆芽啊!老太太这个后悔啊,赶紧转身往回走,她要趁人家没开门找回那些被她倒掉的金豆芽,可是,她整整的从来路上走了半个时辰,那有什么人家啊?明明记得出来时经过一座小石桥,石桥的对面就是那些人家,可是现在那里明明就是一些颓败破旧的坟茔啊!
后来村里的老人们对她说,那其实就是住坟墓里的那些成精的黄鼠狼请她去接生的,活该她没有福气享受那些宝贵的馈赠。
其实,旧年间人们对黄鼠狼是很有些敬畏的。大家一般都尊称它们叫做“老黄”,当时,即便是老黄给谁家偷鸡吃了,也不会有人试图惩罚报复,顶多是丢鸡人家的女人骂两声。有一次我家的一只老母鸡被老黄吃了,我奶奶早上起来就敲着脸盆开骂了:“这是怎么说的呢?谁家养只鸡啊鸭啊是容易的事儿?谁家不指望它们下了蛋去换个油烟洋火钱?你们不去捉老鼠却来祸害俺家的鸡,要不要脸皮啊?”
我跟弟弟们当时正在家里吃着妈妈刚刚烧出来的老黄吃剩下的那半只母鸡,听见奶奶那样煞有介事的骂着,都觉得好笑。呵呵,都是搞迷信那一套。谁信啊!
可是后来我家真的在没有发生老黄吃鸡的事儿。
由于我们从小破除迷信的唯物主义教育,所以对民间那些什么狐狸迷人,黄鼠狼附体之类的传说是根本不屑一顾的。但是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让我至今无法从科学的角度去理解那种诡异和离奇。
大约在我十三四岁的时候,我家隔壁的四爷家盖房子。他们家早就是准备好了垒墙用的石头,一大堆码的方方正正的就搁在新房子地基的旁边,开工之日当人们拆开石头垛搬运石块的时候却从里面掏出了一个用茅草、鸡毛絮的窝,开始大家以为是老鼠的,可是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四个没有长毛的的小黄鼠狼,皮肤红红的托在手心暖暖的;搬石头的是几个小青年,他们恶作剧把这些小东西摔死了并且点一堆火烧焦了。但是,谁也没想到这件事儿会闯下大祸的。
这天晚上四爷家管石匠和帮工吃饭,灶上煮了一大锅的面条,可是当面条开锅,四奶奶准备盛饭的时候,却突然发现滚沸的开水里竟然漂浮着几十个驴粪蛋!我的妈妈当时就在那里帮四奶奶做饭,当时那屋里所有人的都象遭到电击一样的愣住了。天啊,四奶奶哭了,这是伤什么天理了啊,谁来祸害俺啊!妈妈在多年以后想起这事儿来还是心有余悸,常常会说,天下里头真是有蹊跷事儿啊,要是不亲眼所见,打死也不信哪!!
到了晚上好不容易吃上饭,大家没放筷子呢,就有人来找帮工的三嘎,说他的妈妈忽然疯了,三嘎就是带头摔死老黄仔仔的后生。人说她妈妈在家里骂人呢。人们齐大呼的来到三嘎家里,我永远忘不了当时那种奇怪的感觉,只是走到他家的院子的时候就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打了一个激灵——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可是小孩子的好奇心又驱使着我跟着众人的走进他的家门。三嘎妈妈正仰面躺在炕上,她披散着头发,衣衫凌乱,她在嘶喊,在咆哮,有四个壮劳力才能按住她不让她起来。最可怕的是她的目光幽蓝幽蓝的烁烁放光———直到好多年以后在一个雨后的黄昏,我在养蚕屋的空地上有幸目睹了一次老黄家族的大聚会,上百只黄鼠狼在一起巡游。远远的望去就是那样一片幽蓝幽蓝的星星在夜色中闪烁,那种壮观的场面当时让我忘记了害怕,这是后话。
三嘎妈妈嘴里发出嘶嘶的奇怪的声音,但她的话语却是条理清晰的:“畜生啊畜生!俺没惹你没伤你,平白无故的就把俺的孩子摔死了!还用火烧!哎呀我可怜的孩儿啊!”她竭力抬起头看着刚刚进来的这几个小伙子,就是三嘎他们几个帮工的,:“你们还我孩子,还我孩子啊!”
这几个小青年面面相觑,他们脸色煞白,脸上的汗珠子直滚。
大家都挠头了,不知道怎么办好。三嘎他爹叫几个人出来,在院子小声商议该怎么办。有人提议赶紧送医院,看看是不是精神病,小学老师刘勤快提议请村里的老中医来号脉,看看是不是内痰拥赛,堵了心智,以至于这样癫狂;谁曾想,外面小小的声音居然被屋里的她听到了:“放你娘的屁!你才有病呢!你以为人家不知道?去年王金豆他们家的牛车轱辘被人偷去了,你说说那是谁干的?是藏在谁家的麦秸垛底下?”大家都回头看刘勤快,没人会相信这个平时和善温良的刘老师能干这种事儿。可是刘勤快却几乎瘫在院子里,他一句话也没说,低着头往门外走去。
院子里的人相互对望着:“真的是他?”
第二天,王金豆丢失了多半年的牛车搁在出现在他家的大门口。
事情远没有结束。都知道三嘎他娘被老黄附体了,小小的村子顿时跟着激动起来了。第二天刚刚吃过早饭,一些没事儿的闲杂人等就来她家看热闹。有几个抱着小孩的中年妇女也跟着来了,可是她们刚刚走到她的院子,就听见她在屋里骂上了:“刘金娥你这个养汉精,你跟你小叔子在甜瓜棚做那种不要脸的事儿,你以为就没人知道?你还浪的叫亲娘……”
叫刘金娥的女人脸上红一块紫一块,满院子的人都把目光盯着她。这时,屋里又骂上了:“张拴拴你们老婆汉子仗着是生产队的保管员,夜黑头俩人往家里偷队里的花生种,你们家吃不了还送一袋子给你们娘家,那是种子啊!亏心不亏心?”
眨眼的功夫,院子里的人都跑光了。连那些帮三嘎爷儿俩看住那女人的人都跑掉了,想一想也是啊,居家过日子谁敢说没有一点见不得人的事情呢?爷儿俩只好轮流看着她,第二天又闹了大半夜才消停了,给她饭也不吃,慢慢地睡着了。三嘎跟他爹早就累得散了架,趁她睡觉的时间也赶紧睡一点。可是,睡到半夜他们同时被惊醒了,因为听见院子里有鸡惊恐的凄厉叫声,他们赶紧跑到院子里,用手电一照,两个人头皮都发麻——那个平时少言寡语的家庭妇女,正闪烁着幽蓝的目光瞪着他也儿俩。她的手里是一只已经被扯断脖子的母鸡,一口一口的撕咬着吃呢,嘴上是血呼啦的,还粘着几片鸡毛。
三嘎爹回头用手戳着他的头:“你看看吧!驴日的这都是你干得好事儿!伤天理了你知道吗?你这个现世报!”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钟,四爷家开始新房子上梁了。为了图个吉利他们还特意请人摘了个好时辰。先是鞭炮噼噼啪啪响了,房上的人把一些糖果和拆盒的香烟抛向看热闹的大人小孩,人群呼啦上涌上来从地上疯抢。紧接着两个年轻的木匠在师傅的指点下给梁木加榫。可是,蹊跷的事儿出现了,那些在地面上做出来的梁檩就是不合预口,怎么摆弄就是差那么十几公分,木匠师傅以为是不是瓦工垒墙出现了偏差,可是瓦工用角尺水平仪量一量分毫不差。一辈子没栽过这种跟头的老木匠头上冒汗了,师徒三个对付了两个多钟头就是不行。当师傅的生气上火就骂两个徒弟干活不地道,两个徒弟也满肚子的委屈,明明这些构件在下面做的都是严丝合缝啊!上来了怎么就能不合卯榫呢?
倒是四爷爷是一个有心人。他走过来跟老师傅耳边嘀咕了几句,老师傅吃惊的睁大眼睛,说:“这怎么可能呢?”
四爷说:“不管怎么样。咱试试吧。”
老师傅将信将疑。他回头把两个徒弟从脚手架上叫下来。
四爷跟家人搬来一张小饭桌,上面摆着鸡鸭鱼肉和白面馍馍,一瓶烧酒。把食桌就搁在新房的里面空地上,四爷把所有的人都撵走,只留下他跟木匠师傅两个人,他俩在一个写着“黄大仙神灵之位”的黄表纸牌位前烧纸焚香,然后叩头作揖拜了几拜,四爷爷嘴里念叨着什么,又打开酒瓶子给几个酒杯倒酒。做完这一切以后两个人就从新房的房框里出来,跟大家坐在一起远远的听着房里的动静。半个时辰以后等人们再回到这里的时候大家都是惊得目瞪口呆,只见饭桌上杯倒碟歪,一片狼藉。桌面上有好多的梅花状的小动物蹄印,四爷爷使眼色阻止大家的惊讶,只是对老师傅说;
“上梁吧。”
老师傅一声招呼,师徒三人上了房架,那真是榫对卯卯对榫,不到半个钟头上梁大吉了。
而与此同时,正在家里呼天抢地的三嘎子妈妈忽然打瞌睡了,一眨眼就睡着了。这一睡就是三天三夜,醒来的时候神志也完全清醒了。她用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对惊魂未定的两个男人说:
“我这是怎么了?做了好多噩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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