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脚趔入七月,天就热得混沌起来。
夏阳并不刺眼,若不是刻意找寻,白晃晃的天空里是找不到的。
整个小城就像一笼送进蒸箱的包子,看着没什么,伸手稍稍碰一下,就会急急地缩回。如此炙热却平淡无奇,与一碗没有热气冒出的热油没有两样。
出了门,几乎是一跨出空调房身上就迅速湿热了起来。粘粘滑滑粘了蛋清一样地难受。
苦笑了下,这样的天气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是没人愿意出门的。
路上所有人都像枯了的禾,萎靡如怀了七八个月孩子的女人。就连树叶似乎也淡了绿色,齐涮涮地白了身子。
怀念有水的日子了。
二
坐上了回宿迁的顺路车。
那个与我同龄的沭阳男人,一路上嘴就没停过。
懒得在这样的热天贫嘴,虽然车里那么地清凉。倦意不可避免地爬上了我的脸。哈欠连天,胡乱搭着他的话。
因为要绕收费站,到了刘集路口,一下子拐进了小道。
绿荫碎着树影打在车窗上。精神猛地一震,抬起头来,看着农人熟练地拔秧,然后用湿稻草快速地把一捆捆的稻秧扎好,再一筐筐地挑到大田地里分插。
这个似曾相识的场面啊。
三
见我呆呆地看着这些,那个男人问了句,兄弟,做过农活吧?
笑而不答。
十五年前,这时,我应该和他们一样,重复着同样的事情。
中国几千年的农耕像那些质朴的农民一样,一直牢牢地影响着一代又一代中国人。
那次吃饭的时候,同桌中双手戴了六个金银饰品的女人因为服务员上菜慢了些,很大声地训斥着。看不下去,说了声,上菜慢也不是服务员的错。
那个明显从农村才上来的微胖的服务员一直不停地道歉,突然就想到了家在农村的兄弟姐妹。很坚定地让她先下去。
然后用最彬彬有礼地态度向那个华丽女人敬了酒。
四
一句生在水中长在农村只为洁净的农村跟了我十年。
从来没有敢忘记过我是农民。
那个男人还在津津有味地回忆以前偷瓜掠枣的幸福事儿。
我笑,你这么胖,爬得了嘛。
偷瓜的时候肚皮都要贴着地的。不然肯定会被瓜棚里看瓜的老头逮着。
那时的夜空是蓝的,水洗一般。大片的瓜地绵绵数百米,一字排开,用最诱人的清香冲洗着乡村的肌肤,远处的树影成了大团的泡沫。我们慢慢接近瓜地,掀开墨色的瓜叶,哆嗦着摸着大小不一的瓜蛋儿,感觉对了就扯下一个,急急地掉转方向快速爬了回来。
瓜一般都是半生,但有甜味。照样被啃了个精光。这与现在买瓜人挑三拣四是不一样的。
五
印象中也曾热过。
走在渠道上,随意一踢,就会有扬起的沙尘弥漫在阳光下,像社场旁边的窑场一般火热。知了嘶哑的叫声从村头一直传到村尾,闹心而无奈。
汪塘河边,会有一群光溜溜的孩子泥鳅一样钻进水中。毫无疑问,这是一个不错的消暑良策。甚至还可以折几朵荷叶,从土井里打出一包清凉的井水来解渴。
村里遮天的大树遍地都是,树下总会有一群人拿着蒲扇闲聊或打牌。
整个村子被安装了一台大空调。
六
出了沭阳,天色暗了下来。
要下雨了。他说。然后放慢了速度,明显感觉到车外的风大了起来。
夏天的雨孩子的脸,几乎是话音一落,车窗上迅速地开了几朵白花,豆大的雨点劈了啪啦地狠狠地砸了下来。土腥味顺着水雾渗到了车内。视线迅速模糊。
风大了起来。暴雨随风,如注如泄。来往的车都打开了雾灯,以极慢的速度蠕动着。
进入市区,积水区接二连三地点落在城市低凹处。这个十四岁的年轻城市,犯了和其他城市一样的错误,楼越盖越高,绿化越来越好,排水系统被极容易地忽视了。雨水打着旋涡,找不到它应该去的地方。
积水很深的道路中央,抛锚了好几辆车。
七
温度并没有因为这场雨而降了下来。
一个多小时的狂风骤雨,给这个城市带来的只是斑驳的水汪,似一块块补丁丑陋着心情。
我像一枝离了水的荷,款款地涉水而回。可惜,早已失了艳丽的色彩。
或许离开了太久,或许学会了遗忘。这个梦中无数次出现过的故乡啊,竟然有了陌生的感觉。悲凉袭来。
匆匆地把事情办完。立即往回赶。
有了太多回忆的地方,我是害怕呆得太久的。
空气湿润了许多,更热了。
宿沭一级公路上,积水地方已经消散。路中央的地方竟然已经干透,白花花地晃着眼。
这个似火的七月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