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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中学的时候开始,我就很喜欢席慕容的诗。我的同学大多喜欢席慕容的爱情诗,缠绵而又刻骨。而我,更多的是喜欢她心底埋藏的那份乡愁,那份在苍凉中诉说的对故乡的渴望。
“海月深深 / 我窒息于湛蓝的乡愁里 / 雏菊有一种梦中的白 / 而塞外/ 正芳草离离 ”
“风沙起时 乡心就起 / 风水落时 乡心却无处停息 / 寻觅的云啊流浪的鹰 / 我的挥手不只是为了呼唤 / 请让我与你们为侣 划遍长空/ 飞向那历历的关山 ”
蒙古高原的苍莽、宽广孕育了草原儿女深沉、炽烈的情怀,马背上的民族塞外征战的历史也一次次撩动着我的畅想,畅想那飞扬的大漠风沙、疾驰的草原骏马、阴山下的芳草凄凄、出塞曲的悲凉迷离……这一切都通过席慕容的诗句化成了我深藏在胸怀间美丽的记忆。
那还是几年以前,我和朋友到中蒙边境的草原上打猎。虽然冬日的荒草间依然可以寻觅到野兔和狐狸,但我们唯一的狩猎目标是沙鸡。那是一种傻傻的敢成群结队在你面前不远处扑棱,好像有意逗引你去捕杀的小动物。
中蒙边境有一圈一米多高的铁丝网。我们的三菱越野贴着边境线走了很长一段路。忽然,前方出现了一头小马驹一样的小动物,周身都是棕黄色的,可是靠近臀部的背上竟有一圈白色的皮毛,腰带一样的缠绕着。朋友说那就是蒙古野驴,看样子是只幼年的小驴仔,一定是玩疯了跑到我们国家来了。说起来它们串门也太随便了,连护照也不申请一个。
小东西就在我们前方几十米远的地方悠闲地吃着草。这个小傻瓜呀,你可真是不谙世事,亏得我们不是偷猎者,不然我们手里的半自动步枪如若被扣动扳机,那死神立刻就会在你面前手起刀落的。
我们汽车发出的声音终于惊动了小家伙,它转身跨过铁丝网跑向了自己的家,投入到自己祖国的怀抱。
我们也跟着下了车,因为很多地方有破损,我们很轻松地翻越了铁丝网。走了没多远,我便发现了山坡上的中蒙界碑,那里就是真正的边境了。虽然对面的蒙古国不远处正落着一大群沙鸡,我们终于没有开枪射过去。
设想如果那天我们真的穿越了国境线,偏偏老天爷不长眼,正好让蒙古国巡逻的边防警察撞见,就我们这一脸图谋不轨、没安好心的样子,再加上手里还端着半自动步枪以及可疑的身份,恐怕不仅仅是被拿住并遣返那么简单,搞不好还要接受军事法庭的审判。麻烦大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我们都感觉有点饿了。我们原打算到附近一个叫满都拉的小镇吃中饭,可是同行的县武装部部长苏布说:“我有个朋友,是个真正的牧民,离这里不远,走,咱们到他家里吃羊肉去!”
我们来到一个方圆一两公里都是牧草和沙尘的牧民家里。主人很热情地迎接了我们。他穿着厚实的蒙袍,有着一长串的名字,会说一口流利但发音不太标准的汉话。我记得大概叫什么什么额尔登。因为他承包了一大片牧场,所以过着定居的生活。
额尔登家里比我想象的要干净,地板砖、沙发、电视机等家居设施基本和汉人没什么区别了。而立刻引起我注意的是房屋角落里站着的一个十八九岁、身着黑衣的小伙子,那一身绝对是汉人的着装。更有趣儿的是,他象那时候的港台红星郑伊健一样在脑后梳了一个不算很长的马尾辫。这让我一下子想到了港台片里的蛊惑仔。
他不苟言笑,冷冷地看着我们和他的父亲寒暄,仿佛局外人一样。我不由得在心里给他起了一个名字——冷酷少年。
然后额尔登就给我们当场宰杀了一只绵羊。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牧民宰杀自己心爱的牲畜。他右手拿起一把尖刀,迅速插进那只绵羊的心脏,左手伸进去一掏,不到一分钟,小家伙就一声不吭地死去了。那真是又轻柔又迅捷、丝毫不会给它带来任何痛苦,好像仅仅是让它睡上一觉。
我由此联想到一起又一起虐待动物的事件,眼前这一切真正是一种人性化的宰杀。动物也是生灵,为了人类的需要,我们可以取消它们的生命,但是我们不可以去折磨它们,更不可以去践踏它们、去侮辱它们!
终于等到开饭了,主人用脸盆为我倒了半盆清水洗手。洗完之后,出于礼貌,我主动将水泼到了院子里。一回头,冷酷少年正用一种很愤怒的眼神看着我。
为什么?他好像一直对我不怎么友好的。
当别人洗手时,我才发现自己的错误。他们可以不吝惜为我们宰杀一只绵羊,却很心疼我泼出去的那半盆清水!也许这是他们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运来的,他们的确很珍惜很珍惜的……
我心存愧疚地拿起小蒙古刀,两手笨拙地切着眼前热腾腾的羊肉。没想到,什么佐料都没放的羊肉竟然吃起来这样美味!那还渗着血丝的羊肝,吃到嘴里竟然那样润滑、鲜嫩,清香中带着一丝甜甜味道……
直到现在,我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手抓羊肉了。
吃完饭休息了一会儿,我们打算启程了。上车前,我一边朝额尔登挥手,一边看了一眼冷酷少年。那个长着一双单眼皮和一副高颧骨的蒙族少年竟然朝我笑了一下,那么微小的笑意竟然一下子令我心怀荡漾。因为我不但从微笑中看到了一丝羞涩,而且我还看出了一丝丝的歉意——尽管这一层是我猜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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