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魂 [复制链接]

香尘

主楼

发表于 2009-11-13 17:36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诱魂

提着一马甲袋书籍，辛月心满意足地走出书城，到地铁入口买票
的时候才狼狈万分，沮丧地发现掏空所有口袋翻遍皮包居然没有三元
钱买回去的票，不由深刻后悔自己那一看到好书就忘乎所有的冲动。

有人适时递给辛月一张交通一卡通，是个有点眼熟的俊朗男子，
但想不起哪里见过。

我们是同事，不是同一个部门的，我认识你，你大概不认识我。
他看到辛月的疑惑解释到。

就这样，辛月与石岩熟悉起来，也逐渐有了好感。

辛月每天中午休息的时候喜欢去公司附近的一条小马路上逛，那
里有座芙蓉坊，专门卖各色古典感的服装，辛月最喜欢里面的旗袍。

芙蓉坊的老板是个三十出头的女子，姓黎，脸庞白净温婉，很耐
看，穿着她自己店里同一情调的衣裙，风情妩媚。辛月很喜欢听她招
呼时的说话腔调，一句平凡不过的叙述句尾总加个啊字，咬得轻，倒
像是凡事都看透了似的，彷佛有种轻浅的莫可奈何。

混熟了成了朋友知道黎还是科班出身的服装设计师，店里的这些
东西基本是她的手笔。她设计的旗袍永远是一条一款，没有第二条，
一年也不过推出九条，春，夏，秋三季，冬天是没有的。

问她原因，说旗袍这样的服装应该要象一个人一样，你看到它是
种缘分，错过了就再难相遇。

辛月某次跟她去她的裁缝作坊看做旗袍的过程，一块绸缎，在她
一双巧手中经了刀子，丝线，滚边，刺绣，就不再是色彩，是绸缎，
是裁剪，而是突然就有了生命似的的，成了风骨，成了韵味，成了一
腔心事在等注定的前程。

与石岩成了男女朋友后，常把他一起拉去芙蓉坊，也只是看，不
买的。石岩看她那么喜欢，想买下，都被拒绝，辛月说喜欢不一定要
买下，因为不是所有喜欢的都是适合自己穿的。

二年里，辛月也不过只买了二条旗袍，一条是湖绿的丝绸上面刺
绣着一种盛放硕大却绢薄的白色妖娆的花，黎说这是白罂粟，她去云
南旅游时看到大片大片的，印象深刻，回来就画样做刺绣。她说她把
这条旗袍叫做诱魂，因为那个地方的人用他们自己的语言称呼这种植
物，别人翻译过来说就是诱魂的意思。

辛月喜欢之极，本来黎是把它挂在店里只给人看不想卖的，就是
拗不过辛月的百般厮磨才卖给了辛月。想着那名字，辛月觉得有幽怨
感，买了也只是放衣柜里看，极少穿。

还有一条是白色印花暗底的缎子上面东一搭西一块的刺绣着看不
懂的甲骨文，穿在身上，似乎被某种神秘文化浸染出了世俗的风华，
穿的次数也就多点。

相处久了，辛月与石岩开始发现彼此的性格差异，比如石岩勤奋
每逢双休日必然去读一些有助于前途的课程，什么英语啊计算机啊管
理的，他逼迫辛月也一起勤奋，辛月却巴巴选些插花，茶艺之类的研
究，两人时有小口角。

说于黎听，黎笑，男人不勤奋，在这个社会怎么混，贫贱夫妻那
更是女子也要跟着勤奋才行，估计也只得事业有成的男子才想要自己
的女人如你这般诗情画意不要懂柴米油盐。

辛月悻悻争辩，我怎么不懂柴米油盐了，本小姐上得厅堂，下得
厨房，一手好菜好汤，他可是吃了还想吃的。我就是懒得拼死拼活为
多赚点钱放弃一切爱好而已。

自此，黎就成了辛月与石岩倾诉烦恼的人，你来我去，她也没表
现出半点烦恼，总笑脸倾听，委婉相劝。

公司年终总结的酒会上，石岩升职做了部门经理得了老板红包嘉
奖，辛月依然公司小人物的样子无丝毫改变，远远看着石岩端着香槟
与同事谈笑频频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了距离感。

也在那个酒会，辛月认识了顾云生，是他走到辛月站着的阳台栏
杆旁边，递给她一杯清茶，说，你的旗袍很美。

辛月诧异，酒会上他哪里弄来清茶，居然还知道自己喜欢，旗袍
美是个说辞，但是这种有心思却是难得。

不由仔细看了他一眼，相貌很普通，一副金丝边眼镜，微笑的脸
白净，判断不出确切年龄，当在三十到四十之间，看人的眼神透着沧
桑，毫无轻浮之色。

两个人也就你一言我一语慢慢说开，说的尽是无任何搭界的闲言
碎语，辛月就告诉他自己的旗袍叫诱魂，告诉他芙蓉坊，黎。云生听
得居然说明天一定去看看那个芙蓉坊。

过得一个星期，人事课突然通知辛月说要调她去总经理室做文职，
因为刚换任，新来的总经理需要有人帮忙整理文书。

部门同事哗然，辛月也如跌到青云般发晕，毫无任何心理防备迎
接这个消息，心中甚至有点不愿，那是个容不得偷懒的地方，不及自
己现在这般自在了。

抱着一堆收拾好的东西，见了总经理才知道原来是云生，不过后
来也知道不是云生刻意提拔自己，而是每个部门都抽调了一个职员去
做这份工作，也可以说不过是临时成立的应对小组。云生只是问她的
部门经理要了她而已。

中午的时候，云生问辛月，可否带他去芙蓉坊，辛月欣然点头，
并叫上石岩一起，石岩惊异辛月和云生的捻熟。

辛月做梦也没想到，这一次去芙蓉坊却改变了自己，石岩，黎和
云生的一切生活轨迹。

黎和云生面对面站在一起认识握手的时候，石岩这样不懂风情的
男人居然也看出来拉辛月的袖子说，我觉得他们两个象两块磁铁，有
要吸在一起的那种磁场。

人生难得一知己，认识个懂得的人，应该庆幸呢。辛月翻了一眼
石岩说。

黎确实起了微妙变化，而且这个变化逐渐扩大，扩大。最明显就
是她温婉的脸上挂起的那抹笑吟吟，与辛月说话的语气也少了教训提
点，那一年，黎挂在店里的旗袍难得的花团锦簇，缺少素净。

云生因着朋友关系，对石岩提携有嘉，经常带他出席一般公司高
级职员也少有机会加入的社交圈子，也因此，石岩越来越忙，与辛月
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交流的机会几乎更少。

辛月自己依然那副任凭身边万事变，自己不变应万变的样子。她
拒绝了云生叫她做秘书的好意，回到了老部门，不过位置总是因那鲤
鱼跃龙门的一跳，升迁了。

让辛月觉察出事情开始不对的时候，是黎突然对辛月说，可能要
结束芙蓉坊，移民去英国了。

黎告诉辛月，她以前有过婚姻，那男子是大学同学，心胸狭窄，
婚后经常疑心黎红杏出墙，日积月累，逐渐爆发开始动辄殴打。黎原
本在一家国际顶级的公司做设计，因怕他和维护自尊就辞职自己开了
芙蓉坊。后来，某次他酒醉不分轻重，黎被打至昏迷，亏邻居及时发
现报案并送医院抢救才拣回一命。

后来呢，后来怎样，辛月抽了把纸巾递给因叙说往事禁不住回忆
惨痛而哽咽流泪的黎，心里惊痛，如此谦恭温婉的女子，命运怎么这
样的坏。

后来，上法院申请离婚，他不肯，她躲避他不时搬家，日子过得
心惊肉跳。直到某天，一个警察上门对她说，他酒后开摩托车，天黑
下雨，拐弯时撞到一辆大卡车，救治无效，死亡。黎如同听到天大的
福音，心头大石松落，日子与心情逐渐恢复平静。

这些年，她时常努力忘掉那段记忆，却时常入梦一身冷汗，似乎
一生是注定要在这个心结的阴影下无止尽地消磨下去了，如火如荼。

但是，这些与你结束芙蓉坊有什么关系呢，辛月不解。

云生是有妻有女的人，黎对婚姻恐惧至甚，所以也不要他承诺什
么，只想做一个情人而已。

似乎要把那么多的春花秋月缱绻流年，赶上，重新赏过。两个人
心无旁骛，这个年龄已经不再是激情四溢了，但是那种默默的流动着
的情怀却分明更加的醇厚缠绵，他一微笑她就明白，她一张口他就晓
得。

但是，事情总归要爆发出来的，纸包不住火，云生的妻子带着十
岁的女儿到了芙蓉坊，开了一张巨额支票请求她离去。黎拒绝了支票
但是答应了请求，只为那小小女孩一脸的受惊。

黎对云生说，要移民去英国，两个人就此分开吧，回到自己的世
界，云生沉默紧紧抱着她良久，泪滴湿透她的肩，才说，好。

黎结束芙蓉坊时，把店子里和作坊里符合辛月尺寸的衣服统统送
给了辛月，临上飞机前，她打电话给辛月说，她还会设计最后一条红
缎料子的旗袍，完工了从英国寄回来，辛月你要穿着它和石岩走上婚
礼殿堂哦。

辛月与石岩刚买了新房子，三室一厅，准备装修好了结婚。装修
的时候，辛月特地定做了个比普通衣柜长宽都大两倍的如同小小房间
的衣柜，并在里面安装了一盏柔和亮暖的灯，黎送她的那些精致衣裳
挂在里面如水仙般静静绽放风华。

在黎去英国两个月后，云生突然辞去了总经理的职位，公司传闻
沸腾，辛月才知晓原来云生居然是老板的女婿，他的妻怪不得敢对黎
用一掷千金的轻视。

新房子装修好的时候，辛月与石岩商量结婚的事情，双方父母皆
非常满意，相互定了个好日子，到那天就去登记办酒席。

辛月像个心满意足的待嫁新娘那样，跑东跑西张罗婚礼必须的用
品。

结婚前一天，收到黎从英国邮寄来的包裹，打开是她所说的大红
缎子的旗袍，艳丽得喜气洋洋，一只美丽的凤凰用金线刺就自下而上
贯穿飞舞在前襟，栩栩如生，最特别的是滚边，是一蔟一簇火苗燃烧
的形状，辛月想起凤凰涅磐，浴火重生的传说。

结婚前一天晚上，石岩打电话来叫辛月出去下说有事情要谈，按
照习俗，新郎新娘结婚前三天是不能见面的。但是拗不过石岩电话里
酒气熏熏的纠缠，又怕他出什么意外，就跑去了新房。

简直是晴天霹雳，辛月怎么也没想到石岩叫她去新房是为了谈分
手的事情。

原来以前在云生的介绍下，他认识了云生的小姨子，老板的三女
儿，几次接触，她喜欢上了石岩，富家女的追求方式，都大胆而无所
顾忌的，甚至用他的前程做为利诱。

你是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女子，对生活毫无进取心，只懂得你自
己的风花雪月，我与你性格实在相差太大了，她比你更适合我。石岩
解释着。

不就是分手吗，没问题，我们各自对家里说下取消婚礼就是。反
正没登记，一切都来得及。辛月堆起平生最空洞的笑，面对石岩。

原来在人世真金白银面前，可以这样立杆见影地区分他是他，她
是她，两个凡人，各人的原形打回各人头上的那片天。

辛月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应付那个取消结婚后引发的混乱场面的，
别人的眼光，流言蜚语如芒刺在背般痛楚，照道理早应该哭得稀喱哗
啦的却偏偏哭都哭不出来。

心里只觉得一味的痛，如同上下滩被推行的船，船底下猛生生摩
擦着命运的河床，那样分明而钝重，心活活被磨破，血流得止不住。

一个星期后，她回公司辞职，显然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她，他，她
的故事，都用同情的眼光关注，却是没有一个敢说出几句客套的挽留
的话来。

世道凉薄，平日里只要面上过得去，底下再如何暗涛汹涌，谁会
管你？一但你沉下去，就会有一沉百踩这种事发生，大家争先恐后地
发难撇清自己，以示自己的清高清白。

出得公司门，有人在一辆轿车里叫她，顺声音方向看过去，居然
是好久不见的云生。他显然也过得不好，憔悴厉害甚至多了白发。

辛月带云生去了本来准备做新房的房子，石岩把房子留给了她，
她贪恋那个大衣柜，也就没客气推脱。

辛月给云生看了黎上星期从英国邮寄来得红旗袍，并找了张便笺
写下黎在英国的地址交给云生说，你若有勇气就去找她，若去找她了
带上这条旗袍，你告诉黎我给它取名字叫浴火重生，让黎穿上它同你
步入教堂。

辛月，你能不能穿上那条旗袍陪我出去喝杯茶，云生对辛月说的
话似乎置若罔闻而是用手指着挂在角落的湖绿白罂粟刺绣被黎叫做诱
魂的旗袍，突兀地冒出句话。

好，辛月解散原本扎成马尾的长发，从抽屉里翻出个马蹄莲形状
的发簪，松松盘了个髻，换上了那条旗袍，随云生去了附近的茶坊。

那次酒会，远远我看到你穿着它，惊鸿一瞥，突然之间有种失魂
落魄，然后仿佛有根无形的细线牵引我走向你，与你攀谈。云生喝了
口茉莉香片，对辛月开始轻声诉说。

云生的家境中等，是个书香门第，父母均是大学里的教授。他不
算少年英俊之人，加上心思简单，一心学问，极其内敛，所以始终无
女孩青睐，他也对爱情毫无兴趣。

云生毕业后进了公司，因思路敏捷，管理能力强，逐渐得到老板
赏识，老板的大女儿也对云生起了情愫，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就这
样成了夫妻。

夫妻做久了，云生才发觉差异太大的无奈，他懂诗词歌赋，她懂
麻将华服，他喜琴棋书画，她喜家常闲话。甚至教导女儿也成了彼此
争执，他教谦良心惠，她偏教为所欲为，他教隽古典雅，她偏教奢侈
浮华。这种争执，成了他们的日日夜夜，他退了又退，退了又退，把
自己退在墙角，所有心思索性放在事业上。

那日到芙蓉坊见到了黎，与她握手，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竟有想要
这样握着温暖它，一生一世的感觉。

云生本不想陷进去的，他一向行为拘谨古板，以好父亲好男人作
为自己的为人准则。但是只要一看到黎，和她说话，看她浅笑，眼中
突然就冒出了一种渴，是那种极度希乞某种事物而不曾得到埋藏心底
的渴，是那种突然喷薄的火山试图抵死消魂的渴，这种渴，云生思想
了很久才明白它叫做爱情。

最让云生内疚痛楚的不是对妻子女儿的没法交代，反倒是黎那种
拒绝云生任何补偿和允诺的坚决态度，她告诉云生她的不堪往事，她
的悲与恐惧，她不敢再把自己与任何人捆绑在一起，所以她只要做他
自由的情人，要离开时他不可以挽留。

所以，当黎突然说要去英国，就此分手的时候，云生心中万般难
舍，烫痛如油煎，如火烧，也只得从咬紧的牙关里挤出个好字。

黎走后，云生跟丢了魂似的，还是每天跑去屋门关闭的芙蓉坊门
口徘徊，不信一切就这样迅忽而来迅忽而去。芙蓉坊门前车水马龙，
人群来来往往川流经过，可是，没有了黎，这一切突然与他毫不相干
了，每天等到太阳落下霓虹亮起，什么都等不到，身前身后，无尽空
虚，日子一天如一年般难过万分。

你不知道黎走的原因吗，辛月听出端倪询问云生。

若知道就死心了，与她相处，始终尊重彼此的意愿，相互从不探
问对方不想说的任何心思，所以她说要离开，我也无法亦不能开口询
问。云生苦笑，笑意凄凉，伸手摘下眼镜，取了张纸巾，他竟为黎痛
到流泪。

辛月犹豫，是否要告诉云生，他妻子带女儿去找黎的事情。思量
片刻还是没说。她晓得黎的苦心，她这般隐瞒表现决绝，不就是希望
云生回到妻女身边一如从前，毫无芥蒂，维持住他的家庭。

有时候女人与女人在遇到同一个男人的时候一比较，当分高下，
表面落败，看似凉薄的反而却是更懂爱的那一个。

你会不会去英国找黎呢，云生。

不会，云生摇摇头，她走有她要走的境况，我不想打扰到她给她
自己定好的退路。而且，我尚有家庭，不再年少轻狂，无法做出舍弃
一切的事情来。能够在有生之年，遇到她，爱上她，而她也爱我，即
使结局草草，心里实觉得已胜却人间无数了。

与云生从茶馆分手后，已经是华灯初上的夜晚，辛月一个人跑去
芙蓉坊，在门前站立良久良久，脑子尽闪现这几年与黎在芙蓉坊说笑
的一幕幕片段。人生离别多，一切转眼遥远。

晚上忍不住给黎发去电子邮件，诉说自己与石岩的结局，以及云
生的境况。

黎对云生的事情，只回复给辛月说：刻骨铭心，是有这个词的，
大概有生之年都是不能忘记的了，但是两个人只能像地球和月亮，注
定了永远分不开，却也中间永远隔着远远的，不管阴晴圆缺，悲欢离
合，注定了的......

对于辛月和石岩的事情，黎不给半句安慰，只是说，辛月，或许
石岩是不配看你穿那件浴火重生的摸样的，事情就这么简单而已。你
看以前一代江山的兴亡，从来不过是一句此乃天意当然也，更不要说
我们的式微人事了。

事情就这么简单而已，不过都是红尘中的小小人物，不需要多少
惊涛骇浪，也是会走到了花散月落的尽头的，即使在从中兜兜转转也
到底落得个寂寞高楼人独立。辛月晒然苦笑，不得不认同黎的看法。

其实，这个人世间比爱恨更大的烦恼，应该是衣食生活。套句俗
话钱不是万能，没钱却是万万不能。许多哀怨苦乐还不是都从这里衍
生，人生沉重由此积累。

心里头那片感情的江山再怎么颓败成残壁断垣，生活也是不会给
你太长时间去笃悠悠收拾的。

辛月放了自己一个月假期，开始踏上求职的征程，运气还不错，
只等得一个星期就有面试电话来，是家电器公司。

辛月记得那日人才市场上看到只有二个人的名额，投资料应征的
超过百人。而月薪不过二千元左右。即使是平民百姓也有平民百姓的
压力，凡事一样是有人竟争，你死我活。

去面试那天，辛月特地一改往日素面朝天的模样，略施脂粉，穿
了身米白套装。

临出门，照了照镜子，唇色朱红，细腰长腿，算是可人。辛月伸
出掌去，与镜中人掌心相抵，有种卿须怜我我怜卿的鼓励。

那家公司规模颇大，部门繁多，辛月顺利通过面试，进了品质管
理部，心中忐忑，与自己专业风马牛不相及，不知道是否能应付。

同事都很友善，对辛月热情，有问题皆肯给出指点。当然，也是
因为辛月主动端茶倒水，帮人整理善后，谁都不会给一个笑脸相迎的
新人难堪的。

三个月试用期一过，辛月转正，工作也已经得心应手，坐在电脑
前的转椅上，喝一口茶，转一圈，感觉一段浮躁的日子结束，自己又
可以开始悠闲度日。

女人与女人如果在无任何利益冲突下其实很容易做朋友，有说不
完的话，上至心中理想，立志以后生活得要如何如何，下至怎么样养
护皮肤，吃哪一种药调理自己。

同事中辛月与朝雅最为默契投缘，辛月只听人说朝雅已离婚身边
带一女儿相依为命，心中生怜惜，但是即使彼此亲密也不问具体，毕
竟她人隐私，自己无权要人揭开自己伤疤，那是无德。如同自己的事
情也始终不对任何人言。

同事群芳结婚，邀请辛月做伴娘，辛月有点吃惊，自己与她不是
太相熟，别人一般都是让自己闺中密友做伴娘的。

问了原委才知道，群芳不是上海人，在上海举目无亲，也无亲密
好友，所以伴娘只能从同事中叫，看下来觉得辛月未婚，人亦玲珑所
以邀请。见她如此看重自己，辛月不好推却。

辛月咨询朝雅意见，谁知道朝雅一改往日平淡，伤感而发：这样
老早嫁一个人，与他贫贱夫妻，一辈子的积蓄不见得够买一个房子，
他要你那份薪水还不够，你回到家，一样得笑脸迎人，端茶上饭，孩
子生下来，你接送照应理所当然，半夜哭起来，说是你没尽到母亲的
职责。就算捱到出人头地，他越来越迟归又成了心病......

这个女子对婚姻悲观到如此地步，那心中该是承受过多大的伤痛
啊，辛月不由揣测。

陪群芳预定结婚喜服的时候，群芳挑选了一套婚纱，二套礼服和
一条大红旗袍，并热心问辛月可有旗袍，没有的话也预定一条做伴娘
时穿，辛月不经思考就脱口而出说有。

到找旗袍穿的时候，辛月才有些懊悔，自己三条旗袍，红的不能
穿，要与新娘重叠，白的不能穿，怕人迷信说太素，也只得那条湖绿
色的了，但是心里总对诱魂二字起疙瘩。

辛月在群芳的婚礼中一开始帮群芳忙前忙后心情非常愉快，但是
后来却恼恨非常。

一个非常莽撞的男子，拿着数码相机不停的四处拍摄，后退，把
原本静静站里在草地旁边悠闲品着红葡萄酒的辛月撞了下。

酒杯翻落红酒悉数倒在旗袍上，迅速渲染进那些盛放硕大却绢薄
的白色妖娆的花朵里，红透，艳透。也把辛月满腔怒气艳成生死般凛
冽爆发。

那个男子在辛月的怒斥下居然也不觉得有愧，反而振振有辞对辛
月说不必介意他会把群芳还衣服时需要赔偿的损失尽数补偿，他竟以
为辛月穿的是与群芳一起预定的伴娘服装。

遇到这种人，说也说不清楚，自认倒霉而已，辛月恨恨转身，忙
去问群芳借套普通衣服换了旗袍，换的时候，看着残酒红迹，心中隐
隐作痛，觉得毁了黎和自己共同的一份珍爱。

那个男子叫李平安，是群芳老公的堂哥，群芳说他是个记者，大
概事后他知道那旗袍是辛月自己的，所以托群芳约辛月，说要赔偿一
条给她。

心中若对事物有了珍重，世界上哪里还能有赔偿得了的说法。辛
月心中苦笑，口中推却，只说，不过一条旗袍而已，不用赔偿了。

下班时分，群芳一把拖住辛月不让她回家，说好歹也给个面子，
不要赔偿是一回事情，至少接受下别人的道歉呢。

在茶坊里，面对面坐下，辛月才正眼仔细看了看这个叫李平安的
男子，一看才惊讶他居然长得眉清目秀的，与自己前几日盛怒下感觉
委琐的形象不一样了。辛月也就放下原本紧崩的脸容，接受了道歉，
不过婉拒了他叫她买或定做一条旗袍的赔偿。

自此，辛月多了一个叫李平安的朋友，他时常空闲时邀请辛月吃
饭喝茶，推荐给辛月好书好文章，时间一长，相互倒也能说些心里的
话来，不过谁也没把心思往情感方面想的。

平安有个相处多年的女友，两人在高中时就要好，一直到大学毕
业。毕业的时候，她因为在香港的姑妈和她父母的要求下，去香港定
居工作了，走时她说她一定会回来的，她一定会回来嫁给安平的。

两人相隔天涯，以后的四年当中，两个人鱼雁传书，每年如牛郎
织女般总有一个人巴巴地跑去看对方。

到底，时空衍生出来的陌生与分歧就像人字一样，一开始共同走
一段，渐渐开叉，愈隔愈远，再没能足印平行走相同的路。

平安说，现在两个人明知道爱情如同已逝去的青春一样无法抓住
了，却谁都不愿开口打破这个局面，心中难以割舍如对青春的眷恋，
也怕受不起看多年经营的情感化为虚有的万般伤心。

你们这样忍耐下去，居然都不怕因此浪费了一生。辛月侧然。

或许是大家都没在自己现有的生活中遇到另一个足以掩盖掉过往
的人吧，人心就是这样不足，没看到更好的，都舍不得放手现在拥有
的。有时候千里之外，想起她，想着想着，突然觉得那么无关紧要的
失落与空洞。平安自嘲地苦笑。

或许觉得应该礼尚往来吧，辛月也不对平安隐瞒自己的事情，告
诉了她自己差点结婚却没结成的事情，甚至还对他说起黎和云生的事
情，平安听得一阵默然无言。

辛月拖了段时日才去信告诉黎，她的诱魂被红酒染损的事情，也
说起李平安这个人和他的故事，并问黎在英国怎样，是否寂寞，是否
也交到可聊天排遣的朋友。

黎说，染坏就染坏了，最多以后再替你做条好了。平安是个甘于
平淡长情的男子，辛月你其实不妨多观察下，或许会是个可以相互走
上一辈子的好伴侣。

辛月看到这段不由失笑，黎这样脱出红尘的女子也有免不了把风
吹草动当做人生大事来规劝的习气。

黎还说，在英国不是很寂寞，也有许多喜欢和想做的事情可以找
来做，可以聊天排遣的朋友不多，但生活也安宁到满足。

那日，下班前，辛月手机骤响，一看，居然是石岩打来的，他问
辛月是否有空，晚上一起去两个人以前常去的酒吧喝几杯。

这算什么，是想让我看你趾高气扬，锦衣英姿呢，还是你想看我
是否为你劳心伤神，憔悴不堪。辛月冷笑一声质问。

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想找你说说话。石岩嗫嚅。

拜托，石岩你该学学古代的卖油郎，花魁嫁与他，嫁妆惊人，到
老，卖油郎一直敬她如天人。她给你诸般好处，你就应该死心踏地的
奉承到老，有话也应当压在真金白银下不露分毫。辛月嘲讽。

是关于云生的事情，我会在酒吧等你到关门，来不来你自己决定
好了。石岩默然片刻，说了句，就挂了电话。

真的是关于云生的事，云生病了，很严重，肝癌晚期，是一个月
前查出的，已经不能做任何挽救手术，躺在医院，尽人事，听天命。

石岩去看他，他正值一阵昏迷中清醒，用力抓住石岩的手请求他
找辛月，让辛月告诉黎，无论如何最后想见黎一面。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这么倒下呢，心里藏太多事情，烟酒开始无
度，男人又都不肯流泪发泄，是不是就这样活活憋出了癌呢，辛月凄
然，眼鼻酸涩。

黎用最快的速度回来了，辛月为求方便第一次开口请平安帮忙开
车陪自己去机场一起接她，在路上告诉了平安云生病危的事情。

在机场出口处看到是黎一张惊急憔悴的脸，她对辛月说不找宾馆
了，东西放你那里，与你挤一下吧，放完东西直接去医院看他吧。

平安接口道，辛月把你家钥匙给我，不如我把东西直接开车送到
你那里放好，你们两个打的直接去医院好了。

辛月按照石岩给的医院地址和病床号，陪黎去了医院。在走廊长
椅上看到一个衣着富贵的女子，脸容哀戚，六神无主地在打电话。

那是云生的妻，黎拉了拉辛月停下脚步对辛月说。

你是来看云生的吗，云生的妻也看到了黎，脸色从错愕，怔惊一
阵变化到努力装出的镇定，平和。

是，我来看他，你是否给我这个机会呢，黎迎视她的眼睛，坦然
询问。

你进去吧，他如今这个样子，若有人可以让他宽慰，我没有理由
阻拦也不会阻拦，我其实清楚，他心里只有你，但是他不知道，我心
里只有他。云生的妻走到长廊另一侧，让出进入病房的门口通道。

辛月悲伤地看着这两个女人渊岳对峙，一个是妻子，一个是曾经
的情人，命运把她们捉弄到同一个交叉口，她们竟然都这般爱云生，
爱到这般委屈自己。

云生看见黎，张了张口，什么都说不出，两滴泪急落出眼眶，他
消瘦苍白得完全不见以前的丝毫神采。

黎坐到他床边，也什么都不说，只伸出手紧紧握住云生那只干瘦
如枯叶般的手，然后就那么望着云生，望着云生，泪流两行，好似人
世迢迢，彼此相隔了千年才复相见。

纷乱人世间，除了你，一切繁华都是背景，这场戏用生命演下去
付出的难得有这番约定，这段情只对你和我有意义......隔壁不知道
谁的收音机里一个女子柔肠万般地在唱。

晚上，两个人疲惫回到辛月的住处，惊讶发现平安放完东西后非
但没有离去，反而还下厨房做了一顿看上去清淡可口的晚餐，等她们
两个回来。

黎问辛月附近的超市怎么走，等会也要去买点菜，好明天亲自煲
汤给云生拿去。

不用去了，你打开冰箱应该什么都能找到了。平安笑着说。

平安走后，黎对辛月说，平安居然如此细心体贴，你可千万别错
过这样一个好男人，其实女人一生所求不过就是要有个疼惜体贴自己
的人。

黎一清早就开始在厨房里忙碌，煮一锅腻烂稀薄的皮蛋瘦肉粥，
煲一锅清鲜的鸡汤，香味缭绕进所有房间。

他们爱得很深，怎样爱叫很深？原来就是这般一碗粥一盏汤也充
满心意的相依为命。

他们爱得天荒地老，什么叫天荒地老？这就是，浮华风浪都尽，
惟有性命相知，可是谁禁得住。

云生还是在两个月后走了。

黎说，云生走前，突然精神很好，示意黎把窗帘拉开，想看下窗
外的风景，黎起身走到墙角，拉扯白色的麻绳，窗帘如舞台上幕布徐
徐拉开，下午五点左右的阳光从玻璃窗斜洒到云生的病床上，仿佛整
个病床都镀了层泊般的金光。

窗前，正值几片梧桐树叶滑落过黎面前隔着的玻璃，静寂中，黎
能听见它们清脆柔弱地撞击声，忽然脑中冒出了泰戈尔的“生如夏花
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转身，本来想对云生说要不要听自己背段诗来听听，却看到云生
已经沉静睡去，脸容有抹微笑......

辛月陪黎去给云生送葬的时候，看到云生的妻哭得呼天抢地，一
副痛不欲生试图追随的样子，周围所有的人都劝慰她节哀顺便，心中
不由替黎难过，同样的情，看得见有名分的始终在世人眼里重要点。

黎看穿了辛月的难过，拍了拍辛月的手说，对云生的回忆，我比
她要美好的多。说完一笑，毫无哀容，似乎晓得了太多苦，太多欢，
太多繁华，太多彻骨后的本色，直见生命。

云生过五七之后，黎告别了辛月，回了英国，说此生是不会再回
来了大概，彼此珍重。

辛月还是请平安开车一起送黎去机场。

黎突然对平安说，平安你该与你女朋友提出分手了，当痛则痛，
迟早要开这一刀的，心惟有清空了才有机会容纳进新的感情。

她上星期结婚了，之前也不交代，招呼也不打一声，我收到她结
婚请柬，很忽然，但是想想，却也不觉得的太多悲伤，似乎这样是最
完满的结局，什么都不需要解释。平安边开车边回应。

不觉得悲伤就好，最好的结局是应该珍惜眼前人，黎一边对平安
说，一边用手指着辛月的心口，对辛月一脸示意。

黎，你回英国后能帮我做件事情吗？平安请求道。

什么事情呢？

你帮我做条旗袍，湖绿色的绸缎，上面要绣那种白色的大朵大朵
的花，我想赔偿给辛月。

你是说跟诱魂一模一样的旗袍吧，可以的，做好我邮寄给辛月。

送黎走后，平安开车送辛月回家，到辛月家门口的时候，平安拉
住辛月的手说，辛月，不如一起去喝茶，吃晚饭了，觉得有许多话想
和你说。

不出去了吧，黎走了，家里乱糟糟的，要整理呢。

那我和你一起整理哦，你等我一起上去，我去把车子停好。

看着平安把车子驶去地下停车库，辛月抚摩了下刚才手腕被他拉
过地方，想要对自己说什么，却莞尔笑了起来，是几时起的爱意，如
此难辨亦分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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