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故园风雨 于 2010-6-1 12:12 编辑
一
两只燕子在院子里跳来跳去,踩得阳光都有些斑驳。他们伉俪甚笃,仿佛育儿的辛劳已被爱情稀释得浅浅淡淡,而薄如蝉翼,而无关卿我。啄食,剔羽,间或叽叽喳喳地交头接耳,浑入无人之境——小院,阳光,红砖的地面,门内椅上的我,在他们眼中,只是沧海的浮波,巫山的黄叶,大可不计。
檐下有巢。何时衔泥,何时筑起,何时在我的睫毛之下有了这么一家,我竟浑然未觉。然而,有此芳邻,又怎不是人生的乐事?白泥细草,疙疙瘩瘩的往事缀在巢下,不说巧夺天工,不说流檐飞宇,盈盈的一握,却是一段三生石上写就的宿缘。
燕子呢喃,软软的风吹进屋里,无声无息,不知天籁结于何处。轻轻巧巧的静谧,被我用洁白的目光圈定,原来这一切皆有定数,自然的味道直入肺腑。起身,开箱,取菜,择菜,缓缓的水流洗尽世俗的埃尘,菜刀是一尾似曾相识的小鱼,在番茄泰然自若的疼痛中寂寞穿行,除了间或的燕语,什么也听不到——真想长啸一声:兀那老天,我在这里切菜!
二
五点一刻,踏一地轻露出城,浓郁的草香已经过膝。
云被日头染成红色,那跃动的一轮正撑破夜的促局,撒下无限光辉。草皆卧在路边,顶着朦胧的雾气,依次醒来。曲曲菜,苦菜子,灰灰菜,老根茅,以及身材高大的蒲公英,在行人的脚畔慌慌闪躲,喜鹊登上树枝,钻天杨的目光剑般犀利。麦海生波,一望无垠的巨盖之上风起云涌,半月之后,年来的期愿将瓜熟蒂落,颗粒归仓。
在年复一年地摄食了大量的激素、农药、化肥、添加剂之后,身体也像吹足了气的皮球,无端地雍肿起来。还记得儿时的七叔,刚从生产队的“桎梏”中解脱出来,每当日落西山,骨瘦如柴的他就会端一碗玉米糊糊踱出家门,人家问,“七哥,生活好了,你咋还胖不起来呢?”指着塌瘪的腹部,七叔总是慢悠悠地对人说,“都怪这没良心的肚子!”音容宛在,而今天的七叔已作了泉下一鬼。七叔从什么时候胖的,没人给他记着,只听说当五十出头的他栓塞住院的时候,苦着脸皮对大家说,“唉!喝水都长肉啊。”
晨练很辛苦。然而,两月以来,虽然两腿依旧肿涨疼痛,但脚步已经不知不觉的轻松起来,可以一气跑上一千多米,可以在爬上四楼接儿子时不再气喘嘘嘘,不由想到去冬的感冒风寒,那种隐隐的恐惧还藏在心里。一直走下去,走到光阴深处,有柳暗花明的景色等你。
三
昨晚先生的兴致很高,酒就多喝了半杯。
先生年近古稀,虽然也是痨病斯缠,却始终保持着独有的乐观与达然,每日苦读不懈,时常要到后夜两点。先生是诗书大家,声名远播,登门索墨的人总是络绎不绝,小城里的人家以收藏他的一幅墨宝为幸。先生更擅诗,从县级领导的位置上退下来之后,他一手创建了县诗词协会,学诗,写诗,解诗,传诗,有多篇诗作被《中华诗词》登载,及至他因病隐退的时候,诗词协会已经有了相当的规模。
我与先生的相识纯属机缘。仰慕先生多年,却终因浮生的碌碌,始终未能登门拜望,不能不引为一件天大的憾事!最早见到先生的墨迹是在清真南寺望月楼的题壁之上,钩画纵横,笔力苍雄,专注之中,仿佛每个字有了鲜活的生命一般,要破壁而出,当时的惊佩至今还记忆犹新。但我却一直以为,与先生云泥相望,天壤有别,只能驻足远观,万万不会有什么故事发生。
春天里陪老娘住院,忽一日接到一陌生电话,“小诗友啊,我是张俊卿啊,你现在在哪儿?”那种错愕难以言喻,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先生怎么会有我的号码呢?相谈甚欢,原来先生看到了协会诗刊《苑乡诗词》上登录的我那十五首不成器的陋作,居然呼为可造之材,便托了友朋辗转之间寻找我的联系方式。那日先生和我在电话上聊了很多,谈到诗词,谈到工作,谈到家庭,他很赞赏我在困苦之中一直没有放弃诗词与文字,并鼓励我坚定地走下去。
第一次去见先生,先生写了一幅字送我,曰,“得物性,寄诗心”,并把那十五首诗作都一一进行了批注,更让我铭刻于心的是,先生了解到老父也是痨病,就三番五次给他带药,在小城的文化圈子里传为一段佳话。先生不许我唤他为师,只说是诗友,我一三坚持,他才无奈接受。先生为我解诗,批诗,并给我许多宝贵的建议,先生秉承“一诗千改始心安”的意旨,也同样以此来教育我们这些晚辈。
先生性情豪放,尤喜呼三五诗友聚坐小酌,喝到动情之处,神采飞扬,妙语如珠,其中的光景,大概如昨夜。
四
早上遇到柒柒,谈到了有关小说的话题,她大抵是个为文而生的人,章法严谨,文笔不俗,她在短篇小说《倒春寒》开篇即写道,“许多的人和事,就这么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 今年的春脖子就是长,阴历都三月底了,天还是不暖和,整天冷嗖嗖的小风刮着”,话是家长里短,细细咀嚼,却劲道的很,像极一杯窗下新泡的铁观音,确实让人耳目一新。柒柒的字有里真性情,她写酒醉之后在树下等先生,“老公把我领到部队大院外边的一棵大杨树旁边靠着……可是,干红遇风酒劲上扬,我感觉头开始一阵阵的疼,不由自主的扶着大杨树转圈……后来老公和朋友说,他出了大院,看到一个巧笑嫣然的女子,裙袂飞扬的围着树转圈,发黄的叶子飘然的迎合着,飞舞着。”这件事情一直被我拿来调侃,她也不急,只是笑。
然而,柒柒有着自己的不幸与忧戚,我不知道有朝一日我患上近乎绝症的病痛之后,会不会坚强到可以一笑置之,穷凶极恶的病魔没有把这个女子击倒,但她在骨子里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郁苦的因子。“我相信这世界上有佛,却固执的游离在他的边缘。佛问,心在哪里安放?我不答,却茫然而失措。良久,良久,才低低的叹息一声。”这句话摘自柒柒的散文《写给青衣·壹》,读来让人感到锥心刺骨的疼痛,我不知道这个女子在叹息什么,或者一切也无谓,她只是在敲碎那些和她一样,雅致如青花瓷的小字。
我们终于谈到蛙哥。我并不承认蛙哥是个不幸的人,因为有那么多肝胆相照的朋友们在关爱着他,守望着他。重度肌无力,只能用一根手指在键盘上敲出那些有关生命的音符,然而这丝毫没有阻碍他去诠释生命之美,用他的诗,他的乐观,他的从容不迫的目光,为这个世界上的人们谱写出一个不老的传奇。我在照片里见过蛙哥,淳朴厚道,微笑着坐在朋友中间,坐在他们家的那一铺土炕上,烟台海阳,我记下了,我曾给蛙哥留言:有机会,我去看你!
正如柒柒所说,大家都是从死亡线上闯过来的人,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可以让大家分离与放弃?
五
我几乎是个不会做梦的人。
每日只睡三四个小时,但这并不代表我面临着失眠的困扰,只要想睡,不论何时何地,头一沾枕头,顷刻就能睡得一塌糊涂。三年以来,当我把文字最终抓到手里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来日无多,人生苦短。一年一年,一夜一夜地写过来,文字顺理成章地成了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如同一盏航灯,照自己在黑暗的夜里前行。
读书,写字,发贴,回贴,不过,这些通常都是零点之前的事儿。夜里有时有月光,有时没有,入夏以后,一例地闷热起来,许多小蠓虫在屏上安营扎寨,驱也驱不走,索性抱着手臂看它们横冲直撞,如果不是醉了酒,这样可以看上一两个小时,直到看得它们都筋疲力尽,才感觉自己多少有些倦然,遂关机而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我相信当我孤灯夜赏的时候,一定还有一个自己,就在夜色的不远处寻我,却苦寻不着,两两相忘于江湖,不记得是谁说过:“男人要对自己狠一点!”是的,我便一个梦都不给他。
六
菜未切完,自己的心底却已经满地鸡毛,你胡思乱想,天马行空,到老这菜依旧要切,饭也依旧要做,衣带未宽,天涯无路,一个居家的老男人,不能纵横商海,不能云集冠盖,痴人说梦,只能授人于笑柄——不过,这胸无大志倒也非什么罪大恶极,大不了,海阔天空,由你去好了!反正,菜是你的,刀也还是你的,泯然一笑,天下太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