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搏水 [复制链接]

若离

主楼

发表于 2010-5-23 16:0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若离于 2010-5-23 20:17 编辑

-------谨以此文献给我那片曾经淹没的土地以及在那片土地上抗洪抢险的父老乡亲

一
洪水来势凶猛，河堤终于裂开了一条绳子粗的缝隙，如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方家村位置偏僻，地势低，被河堤半包围，一旦泄堤，以如此罕见的水势，肯定片瓦不存。
河堤裂缝犹如一颗炸弹，将这个小村子炸开了，村民们惊慌失措，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了几圈后，马上收拾家里值钱的东西准备逃生了。一时间，孩子的哭声，妇女的尖叫声，男人们的吆喝声以及狗不知情的犬叫声，一下把村子掀翻了。
“谁也不许跑！”突来的一声大喝，声音响彻云天，顿时整个村子静下来，村长方正德来了。
方正德当村长十年，在村里德高望重，在这人心涣散的当口，他挺身而出了。河堤缺口后，他仔细地检查了堤两边的情况，不如想像中的那么可怕，再说这河堤本来就年复一年加修，已是很牢固了，虽然裂开了口，虽然水势前所未有，但还是可以挽救的。
此时方正德望招集所有村民们站到村中心的场地，自己往石墩上一站，目光有神：“方家谷的男人全留下，一个也不准走！妇女老人孩子全部离开。”人群里响起了喧哗声。
“听我说完！你们静一静！”眼看骚动有点大，方正德把手一挥，“河堤有救，一条缝问题不大，我们要齐心协力。”
“男人们跟我去河堤打木桩，填沙袋，挽救河堤，我们不能放弃我们辛辛苦苦建立的家啊！”
“我们不是孬种，我们一定能赢！”
“河堤不会垮，绝对不会垮！”
方正德一翻话说得村民们热血沸腾，信心倍增，刚才慌乱的心立刻转为另一种力量。
村民方有刚站出来：“我去。”
方志强也站出来：“我也去。”
“我也去。”
“加上我。”
“算我一个。”
一下子，方家谷的男人全站出来了，居然还有几个女人也站到了男人队伍里。
方正德激动地连声说：“好，好，女人孩子老人全走，退一万步说河堤真垮了，咱们男人都会游泳，不会有事的。”
女人们带着老人孩子离开后，方正德开始布局抢险方案：“方有刚，你带一组人打木桩，因为那边水猛，打木桩的人要水性好，身体强壮。”
“方志强，你带二个人巡逻河堤，凡是薄弱的地方我们都要加固，以绝后患。”
“方国义，你带一组人在田里挖土装土，把村里的所有板车全找来，少了的话用箩筐簸箕都行。”
“剩下的人跟我运土，一个拉一个推。”
“你来挖土，你年纪大了，运土要力呢，我强壮，我来。”方国义接过话。
“我说了算！”方正德大喝一声。
“按年龄，你也是撤离的一个。”方国义瞥了方正德一眼，回头在人群里喊：“有力气的全跟我去运土，挖土的活给年纪大的干。马上行动！”男人们立即响应，纷纷回家找工具，急急地奔向河堤。

二

水位还在上升，裂口慢慢扩大，洪水得意地将它疯狂侵吞的丰功伟绩送到水面：房屋的檩木，桌椅的断腿，几角零破的苇席，倒翻的鞋，飘来飘去。方正德看得惊心，这洪水淹没了多少良田？吞噬了多少家园多少生命？他痛心地叹息，决定要全力以赴，保护河堤，保护家园。他扛起锄头，跟在众人后面匆忙向堤岸走去。
“等等我。”身后传来一声宏亮的声音，随即一个男孩奇迹般地般地冒出来，是方有刚的儿子方悦，今年读高一。
“你怎么在？不是上学吗？”他不由得皱起了眉。
“礼拜六放假，我回家看看。”方悦快乐地说，仰起头，直直地看着方正德，“洪水来了，我有义务保护河堤。虽然我只能挑一点点土。”
方正德震惊了，没想到一个孩子如此勇敢！他欣慰地笑了，但他马上又严肃起来：“不行，你还小，做不了多少事，快跟你妈一起离开。”
“我不，我要抗洪。”说着抢过他手中的锄头扛在肩上，向前走了。
“我说不行！不行！你回来！你爸爸还不知道呢！”方正德大叫，那孩子嘿嘿一笑，跑得更快了。
“我知道，让他去吧。”方有刚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他肩上一边扛一木头，看见方正德吼得厉害，转过头轻描淡写的说。
“他愿意干就让他干，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说着转过头急冲冲地走了。

三

浊浪排空，惊涛拍岸。堤岸上，方家谷的男人们挖土填土整整干了一天半。人多力量大，缝隙已让泥袋严严实实地封住，停止了漏水，现在队伍转向几个看起来薄弱的地方。
下午，方正德和方悦一老一小搭配成一组，方悦负责在田里挖土，方正德负责装土进蛇皮袋，运到堤那边，其他人也配合默契，一个扶桩一个钉，一个拉板车一个推。方正德看看方悦，他正笨拙地用锄头扒土，衣服早被水溅湿，泥浆沾满他的双脚。
他想起自己年青的时候，走南闯北，不怕天不怕地，眼前这个孩子就像他，勤劳勇敢，生命力旺盛，将来准是条出色的硬汉子！他微笑起来，疲惫的身子仿佛一下子注入了足够的力量，一脚踩下去，烂泥四溅，脸上顿时溅了一脸泥巴，成了大麻子，他用胳膊拭了拭，冲方悦乐呵呵地笑。
“息息吧，孩子，挺累的。”方悦“嗯”了一声，手上的动作还在继续。
他又说：“我想着我家楼上还有木头，去扛几根来。”
方悦说：“好，我去帮我爸打木桩去。”
“不要去，你就在这边休息，河堤那边危险，水势大着呢。”
方悦嘻嘻地笑：“你去吧，帮我带壶茶来。”
方正德回到家里，扛起木头，把水壶挂在木头前端就走，将近堤岸时，他突如其来一阵心悸，发现在他们挖土的地方没有方悦！
方正德急忙走上堤，看见方悦正在堤下歪歪走着，脚下水声隆隆。他一惊：“方悦，回来！”
“我帮我爸打桩去！”方悦闻声抬头一笑，把手挥了挥，谁知身体失去平衡，竟向河里倒去！水一下将他推出老远！
方正德大叫一声，甩下肩上的木头就向水里跃去！湍急的水顺势淹没了他又把他翻上来，他被猛灌了几口水，看见方悦在前面挣扎，乌黑的头忽沉忽现。
“孩子，挺住，”他一边用手划着水，一边叫喊，一股带着腥味的水又冲进他的口腔，他窒息了一下缓过来，抹抹眼睛，看到水面的两只手在拼命挥动，水面吐出的泡泡一个接一个漂远，一种绝望笼罩了他，他凄厉叫了声“方悦!”奋力一跃，居然捉到了那双手，他抓住那双手用力往岸边甩过去，想再用双臂顶住孩子，突然一阵痉挛，身体不由自住地缩成一团，水一浪接一浪淹盖过来，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沉下去又浮上来，时而觉得自己轻如鸿毛，连魂魄都在漂呀漂，时而沉如铁块，直往水里坠。
朦胧中看见几个汉子托住了方悦的身子，他终于放下心来，放弃了枉然的挣扎，慢慢沉下去，任洪水送远。最后跃起入眼帘的是那片沉闷的苍穹，透过苍穹，他看到光芒四射的天国。
他沉下去了,身底下是曾经生他养他的土地。

2010．5．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