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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蒲
香蒲,在鲁北水生植物中,是姿态最美的。青翠翠的叶片抱茎而生,修长柔韧,宛若一柄柄绿剑。人们伸长了手臂,才可以和它比高。入夏时节,香蒲抽葶开花,圆柱状花序,极像蜡烛,它因此得了个形象的别名:水烛。香蒲,绿意盎然,圆穂清雅,池塘、河滩、沟渠、湖泊、沼泽,若有丛丛香蒲摇曳,波光粼粼水边乡,定然生出几多诗情,几许画意。
认识香蒲,最早始于脚上穿的草鞋。冬天里,每到天上匀飞密舞飘雪花,村中的大人小孩,便纷纷穿上草鞋。别看样子笨笨的,在雪地里行走却是保暖又防滑。用来编织草鞋的原料,就是香蒲的叶片。冬日里集市上,卖草鞋的小贩,用绳儿穿了草鞋,小山般捆绑在大架子车后端,是街市上的一大风景。大人们穿的草鞋,不甚讲究,小孩子穿的草鞋,蒲叶用深绿色或胭脂色染了,交错编织出花样,玲珑小巧又美观。乡里人穿草鞋,从不垫鞋垫,混抓一把麦秸塞进去就得,感觉潮了湿了,就再换一把干的,反正麦秸有的是。村里比较富裕的人家,雪天里不穿草鞋,而是穿羊毛赶得毡靴。因为价格昂贵,一般人家还是选择草鞋来踏雪。记得母亲为我和弟弟们,每人买了一双草鞋,雪天里穿着去上学,暖呼呼的不冻脚。女孩子穿草鞋的少,大概嫌穿草鞋太那个,反正姐姐雪天就不穿草鞋,而是穿家做的五眼棉鞋,把耦色鞋带网成个蝴蝶结,的确比草鞋好看。一晃几十年过去,曾经风靡乡里的草鞋,几乎难觅了踪影。不过,在宁津一家特色专卖店里,我却看到了用香蒲叶编制的拖鞋,小巧轻便美观,特别适合住楼房的人家穿用。店主介绍,这种香蒲叶拖鞋,久穿不生脚气,已经出口到许多国家。家乡人,习惯将高梁叶或麦秸秆编制的坐垫叫蒲团,想必这草编坐垫,最初就是由香蒲叶开始编结的吧?
在乡间,人们也称呼香蒲为蒲菜。可用来蔬食的嫩芽,其实是香蒲的假茎,俗称:深蒲、蒲笋、蒲白、蒲芽、蒲根。清香爽口,脆嫩若笋,风味独特,营养丰富。蒲菜入宴席,古老而久远。两千多年前《周礼》中,就记载了“蒲菹”。宋代诗人黄裳,曾写过“角黍包金,香蒲切玉,是处玳筵罗列”的词句。明代诗人顾过,也写有“一箸脆思蒲菜嫩,满盘鲜忆鲤鱼香”的诗句。蒲菜不仅是嘉蔬,且又是良药。其味甘性凉,清热利水,消渴消炎,久食可轻身延寿,固齿明目,补气和血。唐代诗人王建,在《与僧饮姜茶》中说:“香蒲除青叶,芹斋带紫芽。愿师长伴食,消气有姜茶”。可见,古人早已深谙蒲菜的健身功能。烹制蒲菜,既能扒、烧、烩、炖,又可熬、氽、煮、炒;即可单独做成奶汤蒲菜,清汤蒲菜,又可合烹成鸡粥蒲菜,升泽蒲菜。
香蒲叶长二、三米,古代人曾用它编织成蒲包装茶饼。金代诗人党怀英,在写茶饼包装转运的诗句中就提到了蒲包:“红莎绿蒻春风饼,趁梅岭,来云岭,紫桂岩空琼窦冷”。句中“红莎”,指用红莎纸装茶;句中“绿蒻”,指用蒲包打捆。一红一绿,给人以视觉美的感受,一趁一来,路途遥远坎坷,句中富含深意。直到现在,依然有人用柔韧的香蒲叶来编制蒲包,用来包装各种货物。我最先了解勤奋读书的成语是“韦编三绝”,后来才知道还有个成语叫做“蒲牒写书”。汉代巨鹿人路温舒,少时家贫,曾帮着家里放羊。好学的温舒用不起竹简,便从水泽中割取香蒲叶,裁截为牒,串编起来,用以写字。后来,他由县狱吏官至郡太守。宣帝即位时,温舒上疏请求改变重刑罚、重用治狱官吏的政策,主张“尚德缓刑”。路温舒的这份奏章,是中国最早争取人权的正义呼声。在法律法规尚须完善的今日,这史料依然显得非常珍贵。因为温舒曾是一个编蒲写书的苦孩子,又因为他做狱吏的的经历,使他深知司法中的黑暗,所以才用良知与勇气,冒死上疏此奏章的吧?刘禹锡在诗中用过编蒲写书的典故:“编蒲曾苦思,垂竹愧无名”。表达中有自谦,但表达更多的,我以为却是他遭贬之后的满腹愤懑!
青翠碧绿、晓叶凝珠的香蒲,自古便是诗人眼中的一道风景。流连水波渺弥的湖河水泊岸边,诗人们看到了水禽隐苇,夹岸桃花蘸水开;看到了菱叶戏鱼,小舟撑出柳荫来;看到了莲花如睡,小荷才露尖尖角;看到了鸳鸯浴水,点尾蜻蜓避燕忙,也注定看到了散舒水袖的香蒲。请看:“青罗裙带展新蒲”,是白居易眼中的香蒲;请看:“夹道蒲荷长欲齐”,是韩元吉眼中的香蒲;请看:“短短蒲茸齐似剪”,是梅尧臣眼中的香蒲;请看:“蒲芽出水参差碧”,是谢逸眼中的香蒲。古时候,大约从晋代开始,便用生牛皮或熟牛皮制成皮鞭,是为刑法,是为家法,常常打得人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东汉华阴人刘宽,涵养深厚,为人有德量。汉恒帝时,征召刘宽为官,授官尚书令,升南阳太守,典历三郡。刘宽理政,温仁多恕,属下官吏有了过失,只取香蒲叶制作的蒲鞭示罚,告诫而已,终不加皮肉之苦。后来,人们便以“蒲鞭示辱”来比喻以德从政。青青香蒲叶,成就了刘宽仁德好名声。“蒲鞭挂檐枝,示耻无扑抶”;“顾我迂愚分竹使,与君笑谈用蒲鞭”,李白和苏轼都曾顺手将蒲鞭之典写进自己的诗中。由此可知,刘宽仁慈待人的做法,得到了当时百姓的拥戴和后人的景仰。时至今日,面对贪腐之风猖獗,有人却呼吁“蒲鞭”当换“龙头铡”!认为严则治,不严则废。看来还得严宽并举才是,如果一味讲仁政,单靠蒲鞭罚罪,也不能治国。仁治乎?人治乎?法治乎?难道仅仅是“蒲鞭”之错吗?国人当思。
上班路过的公路旁,曾经有一条沟渠,沟内野生着一渠香蒲。春日里,柳丝拂岸,鸭浮绿藻,蒲叶抽剑,长长短短在水面上,微风吹过,绿剑似要斩断一渠碧波。夏日里,蒲叶茂盛,雨洗之后更爽目。香蒲开出褐色棒状花序,蒲棒表面,可见其鲜黄的花粉,中医称作蒲黄,可以活血消瘀。有诗云:香蒲独恋水边乡,犹喜湿地也喜阳。花序雌雄同一体,蒲黄医治有单方。调经镇痛知良药,消肿止痛称上汤。结合中医疗百病,取长补短又何妨。这是诗歌,又是赞歌。曾经采过六根香蒲棒,拿回家插在青花瓷瓶中,高低错落出一番野趣。遇见巧妇采蒲棒,却原是为取蒲绒填充枕芯和坐垫。也见顽童采蒲棒,猜想定是为玩耍,问过才知,夜晚蘸了油,点燃好照明。近几年,城区扩张,我时常关注的哪一条香蒲沟渠也被填平,陆续修成了住宅楼。真真后悔,没有采一丛香蒲宿根,养在家中花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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