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桃花

聆眸

第一章    桃园往事


山下是一片桃园，我在山上修行。看管这片桃园的是一对叫桃花的母女，母亲叫桃花，女儿也叫桃花。三岁之前，我跟她们一起生活在桃园里的小木屋中。

有一天清晨，桃花妈妈和桃花姐姐唤醒了我，我揉着惺忪的眼睛，看见一身桃红小褂扎着羊角辫的桃花姐姐，弯起嘴角向我笑着。桃花妈妈的鬓边簪着一朵粉嫩的桃花，柔声对我说：“小不点，今天是你的三岁生日，快起床，吃过饭就要上山去见你的师傅了。”

我不知道我的师傅是谁，我也不知道我是如何来到这片桃园的，我也不知道哪天是我的生日，我只记得三岁生日那天桃花妈妈为我做的饭很好吃。

师傅是一个容貌俊朗的中年人，只是面无表情。从他的眼神里我感到无尽寒意，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缩着。师傅从桌子上拿起一张纸，对我说：“三年前，你的父母把你放在了我的门外，这是他们留给你的，你自己收着吧。”

我不知道什么叫晴天霹雳，只记得那一刻我的脑袋木木的。我请师傅告诉我纸上边写的字是什么意思，师傅冷冷地说：“想知道，就自己去认字。”师傅出去了，留下了我和满屋子的书。我一口气跑回山下的桃园，扑进桃花妈妈怀里时，她们以为我会痛哭，可是我没有。因为我在桃花姐姐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怜悯，我憎恨这怜悯，我鄙夷她们对我的同情。所以我一滴眼泪都没掉，只是依偎在桃花妈妈的怀里，说我想她们了。桃花妈妈的眼泪却掉了下来，摸着我的头说：“傻孩子，不到一天光景，就想我们了么？”   

桃花妈妈再次把我背到山上，到了师傅门前，把我放下来，拉展我的衣裳，摸摸我的头，一句话没说就下山去了。

第一次没有人帮我整理被褥，第一次没有人帮我洗脚，我和衣而卧在师傅的书房，盯着满屋子的书，摸着怀中有关我身世的那张纸，直到沉沉睡去。那时我三岁。

我请师傅教我认字，师傅说：“我凭什么要教你认字？给我一个理由。”    三岁的我不知道理由是什么东西，但我知道要想师傅教我认字，就一定要为师傅做点什么的。这是我人生中明白的第一个道理：想要得到什么，先要付出一定代价。一个月后，我看懂了纸上歪歪扭扭的几个字：黄氏儿生于某某年某某月某某日某某时。

原来我姓黄，原来那天真的是我三岁生日。这对于我来说已经足够了，我没有想过等长大了要去找我的生身父母，既然他们舍弃了我，那么他们对于我来说也已是多余的了。我有桃花妈妈，我有桃花姐姐，我还有……师傅，虽然他从来都不让我叫他师傅。

从那天起桃花妈妈和桃花姐姐不再叫我小不点，她们叫我小黄。从那天起我开始跟着师傅学习，学习诗词歌赋，学习琴棋书画，学习奇门遁甲，学习星相医术，学习内功心法，学习轻功身法……学习跟江湖有关的一切。

从那天起，我进入了江湖，无所谓开心无所谓不开心，我只知道这是我的命运，和其他江湖人没有太大区别的命运。

我时常还会下山去看望桃花妈妈和桃花姐姐，吃着桃花妈妈为我做的桃花酥，和桃花姐姐在桃园里捉迷藏。不过每次都会被师傅发现，换来的总是师傅重重的体罚。后来，体罚不再让我感觉到疼，因为我的内力在精进。再后来，体罚也越来越少，因为我的轻功也在不断精进。

桃园是师傅用来演练一种阵法的，桃园里的桃花一年年地开着，一年年地落着，我从来没见过桃园里结过一个桃子。可是每年春天的时候，会从山下传来阵阵的桃花香。桃花妈妈把每年春天落下的桃花晒干了放起来，等到秋天酿成酒，然后送到山上来。

到了冬天，山上会下很大的雪，师傅一边喝着桃花酿，一边看着我在雪中向他演示这一年中他传授给我的武功。有时师傅会邀我共饮，或与师傅对弈，或切磋诗词。外面北风号卷着怒雪，我与师傅在书房内煮酒论英雄。师傅对我的评断从不露于言表，但是我能感觉出师傅对我的嘉许。

从山下偶尔会传来桃花姐姐的箫声，清亮入霄，我会和上一曲。我喜欢冬天，我喜欢山上的冬天。

聆眸

第二章    初试锋芒


十六岁，我已是一个翩翩少年。桃花妈妈的鬓边已见了白发，桃花姐姐也已不再是桃园里与我捉迷藏的那个小姑娘。山上，桃园，十六年，我们安然平静地过着，好像一家人，但又不是一家人。

师傅让我下山去为他找一本书，这是我第一次离开桃园，也是我第一次踏足江湖。

江南，一如传说中的繁华，但我看到更多的是满目的涂糜，或许这只是一个江湖人眼中的江南而已。

一路走来，到处都有乞丐，他们是一个组织，江湖人称丐帮。想加入他们很容易，只要两个条件：去杀一个欺负穷人的富人，把自己弄得污秽不堪。如果想离开这个组织，那只有一个条件——死。很可笑，很愚不可及的帮规，可是这些褴褛们却奉为金科玉律，并且为之顶礼膜拜。

江南的酒肆随处可见，都是为我们这些江湖人准备的。包括店主人和跑堂的小二，没有一个不是身怀武功，不过是有强弱之分而已。

醉仙楼，酒肆里最大的酒肆，江湖人人皆知的酒肆。来这里不是为了喝酒吃饭，是为了扬名立万。

我就在临窗的一个位置坐着，并且已经坐了很久。我在等待一个人的出现，因为江湖传闻，他知道我想找的那本书的下落。师傅的书房中什么书都有，但师傅只想得到这本书。我不想知道师傅要这本书究竟有何用，这跟我没有关系，我所要做的只是拿到这本书然后去送给师傅。好像一直忘说这本是什么书了，这本书叫做——九阴真经。

九阴真经，在我进入醉仙楼之前，已经见识了江湖人对它上万种的描述，好像每一种都是真的，又好像每一种都不是真的。但唯一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它能让任何一个得到它的江湖人的武功天下第一。九阴真经，或许能够帮师傅修炼成他这么多年都未修练成的桃花阵法。这是我给师傅想得到它的唯一理由，因为我只愿相信这个理由，因为师傅是我的师傅，不是这些江湖人。

一路上我所见到的这些江湖人的功夫不值我一晒，如果说扎个马步也算功夫的话，如果说拿大顶也算招式的话……诸如此类，除了呆板和丑不堪言，我不想再做过多的赘述。

这里坐着各色打扮的江湖人，持各种兵器，门口毫无例外地坐着一群乞丐，背上麻袋的数量显示着他们在丐帮中的地位。这些江湖人脸上的表情和他们的话语以及他们出来进去的动作，让我感觉做作和滑稽。

呵呵，江湖，我还没有真正的融入，就已经开始厌倦。江南，不抵桃花姐姐的一个微笑而以。

我的面前只有一杯白开水，因为这里的酒飘着鱼肉的腥臭，没有桃花酿的甘醇，茶不过是一杯混浊的液体，没有桃花姐姐泡出的清茶弥香。所以我选择了白开水，最起码能让我下咽。

但是这对于江湖中的酒肆来讲，是很突兀的。混迹于江湖的人，都是有强烈表现欲的人，但同时又容不得别人去表现。所以他们看不惯我如此这般，所以一定会有人来向我搭讪，抑或挑衅。他们根本不配我动手，我等的也不是他们。凭他们那些上窜下跳的三角猫招式，杀死他们我的衣角就够了，但我不是来杀人的。

连一个“滚”字我都懒得用给他们，剩下的半杯白开水被我用手指一滴滴地沾着弹出，弹向每一个朝我走过来的人。我故意把动作放得很慢，因为我觉得那样会显得更优雅一些。一共十五个人，每个人的承山穴上中了我弹出去的一滴水。不会有什么大碍，不过是会像突然缺钙那样，走得好好的自己绊自己一跤而已。绝不影响继续正常行走，只是此时此刻要小小地出丑一下。

我这样做在江湖中被称作点到为止，识趣的自然不会再上前来给自己找麻烦。我默数着弹出去的水滴，十五滴水？一个我不是太喜欢的数字。于是我的中指再次沾出一滴水来，用拇指轻轻绷住，这次加到三成力，水滴带着哨音击穿了醉仙楼的房顶。我微笑望向窗外，他们的表情告诉我再也不敢来招惹我了。这样很好，如果没有足以威慑江湖的武功，那就一定要有自知之明，这是江湖的潜规则。

楼下有骚动，看来是个人物出现了。耳鼓中一丝微风激荡，伴着一股恶臭，出现在我面前。好快的轻功！好脏的乞丐！我微皱了一下眉，因为他实在太臭了。

“阁下好功夫！在下洪七，还未请教阁下名号！”声若洪钟，相貌不凡，一身乞丐装束，身上却无有麻袋，他就是丐帮帮主——洪七。

“小姓黄”我是一个不喜欢废话的人，只这三个字已道出了我之于江湖的全部。

聆眸

第三章    华山论剑


我在醉仙楼没有等到那个知道九阴真经下落的人，可是我却认识了洪七。我和洪七成了好朋友。他很多废话，听起来很有意思的废话。他也同我讲我们身处的这个江湖，他的言谈举止中毫无江湖宵小之辈的猥琐，坦荡之间慨当以慷，他的江湖气概令我欣赏，这才是真正的江湖儿女。

他的酒葫芦从来不落空，里边是烈酒，真正男人喝的烈酒。他的酒量很好，同我一起喝酒，他从不用内功，喝得再多没见他醉过。

洪七的武功很高，与我不相上下，但我们各擅其长。他的武功走的是至刚至阳的路子，降龙十八掌刚猛有力，使到极致天下无人匹敌。但是他却说很喜欢我的弹指神通，就是我那天在醉仙楼用手指弹水滴的功夫。彼时不过是不屑用我什么招式去对付那些不入流的江湖角色，加之年轻气盛想显露一番，所以才会选择那样出手。没想到却被洪七给了一个这么高深莫测的名字，我很喜欢，从此也成了我在江湖中出现的不二标志。

不断从各地传来关于九阴真经的消息。终于，出现了一个有价值的消息，来自终南山，一个叫活死人墓的地方。里边住着一个道士，他叫王重阳。他以全真教的名义在江湖中广发英雄帖，九阴真经就在全真教，九九重阳之日，天下英雄齐集华山，以武功论，天下第一者得九阴真经。

我问洪七：“九九重阳可是王重阳生日？”    洪七哈哈大笑：“谁知道？到时候问问老杂毛去！”

其实洪七早就知道九阴真经一直就在全真教，说这话时洪七的眼睛中掠过一丝狡黠，他有着江湖人特有的心机与城府，行走江湖是没有忠厚老实可言的。这让我很放心，因为我可不希望我的朋友只是江湖中的一介武夫，随时处在受人愚弄甚至危及性命的危险当中。


九九重阳，华山脚下。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江湖人。他们都在爬山，因为爬山是这次武林盛会的海选，目的不过是为了一个只有薄薄几张纸的小册子。我不需要爬山，因为我的轻功已经出神入化，不过几个纵越而已。我所要注意的不过是我的姿势够不够完美，我的衣襟有没有在纵越时被弄乱而已。

南峰，华山的最高峰，华山之巅。一个南方边陲小国的皇帝，洪七，我，还有一个一身白衣华服的青年。王重阳出现了，还有他的师弟，一个长相滑稽并且语无伦次的道士，叫周伯通。当然他们也都不是气喘吁吁地爬上来的。

三天三夜，我们五个人加上周伯通，未动一招一式，我们一直在聊天。王重阳提议我们都讲一讲各自打架的经历，洪七讲的经历最有意思。我没有打过架，所以我没有经历。

轮到白衣青年讲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有一抹杀气，他只说了一句话：我喜欢杀人，我不喜欢打架。他来自白驼山，他叫欧阳锋。他的面相很好，但是杀气太重。我不喜欢。

姓段的是大理国的皇帝，很骄傲，武功很好，他的一阳指和我的弹指神通有一比。但是他的丹青更令我欣赏。他从来不会打架，因为他的身边总是有渔樵耕读护驾。

王重阳的废话最多，但却没有洪七的废话听起来有意思，他的废话多到没有他师弟周伯通插嘴的份儿。

说了三天三夜，胜负分出来了，我们没人能比得过王重阳。无论单挑还是群殴，他无一不是身经百战。这些我们无权去质疑，因为他有人证，就是他师弟周伯通。

周伯通很高兴，因为终于可以轮到他讲了。可是王重阳又换了聊天的话题，每个人讲一讲他的初恋。从那一刻起，我开始鄙视这个老牛鼻子。可是在鄙视他的同时，我的心里却闪过了桃花姐姐在我面前浅笑时脸上浮起的那抹红云。 紧闭了一下眼睛旋即睁开，初恋？属于江湖人的奢侈品。

华山之巅，重阳节的秋风里却带来了桃花盛开时节的醺醉，明朗且缠绵着。终于读懂了桃花姐姐那抹红云中的笑意，我想回去了。但回去必须要拿到九阴真经，所以我必须要先耐心听完王重阳的情史。

耐心，从想起桃花姐姐笑靥的那一刻去，荡然无存。很明白地告诉华山的每一位，我要带九阴真经走。江湖中一次载入史册的群架即将上演，因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冲着这本书来的。

欧阳锋，我已看到了他目眦中的欲火，贪婪并且恶毒。俊美的容颜因这欲火不断地升温而逐渐扭曲，他的武功究竟如何，我一直未看出端倪。我喜欢这样，我喜欢一切都在未知中进行，很刺激。

关于这次华山论剑我不想再提，因为之后已经在江湖中演绎成了多个版本。每个江湖人都想知道最后我们动手了没有，这是个谜。华山论剑，不过是满足了王重阳之于江湖的最后一次虚荣心，顺便成就了几个江湖的腕儿，我也算其中之一。

九阴真经没有被我打走，而是继续留在了全真教。但只是下半部，上半部在王重阳的师叔手里。他的师叔正是传授我武功的人，这是王重阳唯一一次没有废话。

聆眸

第四章    桃花岛主


东海之边，这里的海滩很干净，干净得没有一个人。我不出海，只想看一看大海，想一想这海洋深处的一个岛屿，将来或许会是我的家。看累了，想到不愿再想，我离开了这片干净的海滩，回到山上去。

离桃园越来越近了，但是从桃园飘来的气息却不是我离开桃园前的。桃园里来了陌生人，而且还不止一个。

我从桃园的上空掠过，轻点着枝头，有血迹。越来越多的血迹，蜿蜒一直上山。

师傅不在，桃花妈妈不在，桃花姐姐也不在。

厮杀，在我回来之前就已开始，仍在继续。

我回来了，厮杀将会结束，因为我开始了杀戮。

桃花园里的馥郁被血腥侵蚀着，所以每一个破坏桃园宁静的人都该杀。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这是每个人死前对我说的话，他们不知道师傅在哪里，不知道桃花妈妈在哪里，不知道桃花桃花姐姐在哪里。

杀人是一项很繁重的体力，我累了，和衣而卧在师傅的书房，正如同三岁那年一样，沉沉睡去。

有箫声飘过我的耳际，是桃花姐姐的箫声。

九阴真经当年是师傅的师傅所作，上半部传给了师傅，下半部传给了师傅的师弟，也就是王重阳的师傅。只有上半部，师傅是练不成桃花阵法的，所以他践了当年的誓言，让我下山去为他寻找那下半部。

九阴真经重现江湖，师傅只想得到那下半部，可是却忘了他手中的上半部也在被人觊觎。王重阳是不好惹的，因为王重阳背后是整个全真教和整个江湖。而师傅只是一个被遗忘的江湖故人，所以当我在东海边流连的时候，桃园里血流成河。

桃花妈妈不会武功，江湖规则里她不会死，可是她不愿再一个人孤单地活下去，不愿她爱了一生的男人独自离去。所以她选择了自戕。

桃花姐姐清丽的脸庞上，有两行泪落下。平静的述说一如这十六年来平静的生活。

火光冲天，桃花园在燃烧，毕剥之声竟是如此的刺耳。师傅的阵法终究是未能练成。

“姐……”
“从今天起，我不再是你的桃花姐姐”
“……你要去哪里”
“白驼山”   
“白驼山？”我想起了那个来自白驼山的欧阳锋。
“父亲生前对白驼山的承诺，这场婚礼他们已经等了很久。”

桃花姐姐不会武功，可是她身处江湖，所以依然逃脱不了江湖人的宿命。我无力去改变这里的一切，因为江湖不是从我这里开始的，也不会到我这里结束。这是游戏规则，我可以不玩，但我必须遵守。

江湖，从开始到结束，都令我厌恶。

东海之边，这里的海滩依旧很干净，干净得没有一个人。我想出海，想看一看海洋深处，想在这海洋深处寻一个岛屿，成为我的家。
许多年之后，我退隐江湖。江湖上的人送了一个绰号给我——东邪，他们把我的家叫做——桃花岛。

野妞

看武侠的时候，我老感觉这些作者有着非常跳跃的文笔和异于常人的才情。。
期待看到新版的射雕英雄传

醉鹰

金老怪的门徒。

因为爱所以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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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不点儿

呵呵，怪不着我这么厉害。

小叮当

也曾经深深地迷恋过黄药师！记得那部电视剧的名字就叫《九阴真经》！

王小虎的老虎

看武侠的时候，我老感觉这些作者有着非常跳跃的文笔和异于常人的才情。。
期待看到新版的射雕英雄传
野妞 发表于 2010-5-2 17:36

古龙文笔，确实很好。
白玉老虎那篇，如同在针尖上跑马。

傲骨生香

90版的《射雕》
第一章，看着以为是写关于身世的，没想到后面是与武侠有关的，有点转不过弯来。
觉得还欠成熟。

挑灯

看了文章，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