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开水的王三师傅!
我来学校之前,王三师傅还在;来了之后,还不到一年,他就离开了学校了。我对王三师傅了解很少,因为我是个不善于交际的女孩。
第一次见到王三师傅,我充满了恐慌。还记得刚到学校报到,我被安排在偏僻的单身宿舍,真有点不知所措。一有时间,我逃出宿舍,在操场上转悠,一位上了年纪的男人,一直跟着我、看着我。我不知如何是好,只好飞似的逃回宿舍,不敢出来。忽然,门响了,敲得很轻。我迟疑地站了起来,还是把门打开了。“你,你找谁?”我诧异地问道,脸上写满了困惑。
“是你啊!”他嘿嘿地一笑,露出一排黄黄的牙齿。
“有事情吗?”我把他堵在门口,不想让他进来。
他能看出来,但不知趣,并没有离开。“这是你的吗?”他伸手递过一只红色的钱包,“在操场上捡的。你经常去操场,我估计是你的。”
我的脸有点红,只是机械地说:“谢谢啊,进来坐一会吧。”
他伸头看了一下房间,然后摇了摇头。“闺女的房间,不进去了。”他决定离开了,忽然又转回头,说,“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啊,我家婆娘是门卫,我茶炉工。”
“茶炉工,能帮我什么呢。”心里如此想,但我还是说:“好的,谢谢啊。”
就这样,我认识王三师傅。开学后,他手里提着好几个热水瓶,从一楼爬到三楼,准时给大家送开水。“送开水了,大家喝水吧。”王三吆喝着,可抬头的并不多,不是备课,就是在批改作业。等到王三走了,大家才停下手中的笔,拿起杯子,放点茶叶,泡上开水。
手里托住一杯滚烫的开水,我望着远去的身影,竟然傻傻地问道:“王三师傅挺开心的。”
“是啊,烧开水都烧成精了,乐得很。”与我一同来的张华比我知道得多,“都烧了几十年,可以与学校同龄啊。”
“哦!”虽然,我只是低声地说一句,并不是想把他记住,而是为了回应张华。我不想记住他,或者说,自己也没有必要记住他。他来了有开水喝。但我从来不想,他不来,我们会不会有开水喝。这个与我没有关系。我不去记住他,并不妨碍他记住我。
难得一个星期天,我从小镇流窜到城里,疯狂地购物一次。由于贪玩,回到学校,太阳都要落山了。刚到校门口,王三老远给我打招呼:“去城里买东西。”
如果他的婆娘不在身边,我很可能装作没听见,低头走了。可现在不行了,我挤出一丝笑容,裂开嘴角,笑了笑,姑且算是回答。我的做作似乎吸引了王三师傅:“来坐一会,喝点水吧。”他说完,朝他媳妇说,“老师一定走累了,快去倒点水。”
“不用了,我很快就到宿舍了。”
“没有关系的,你一个人在外地,烧水、做饭都不方便。就喝点吧。”他说得极其诚恳,不容别人怀疑。何况,他的老婆捧着杯子,已经站在一边了。我只好接过杯子,低下头,对水的欲望非常强烈。可是,我发现水面上漂浮着一些不名物质,胃口全没了。只用鼻子闻了下,就把杯子递了过去,说:“谢谢啊。”
“你们老师真像城里人,喝水都很少啊。”
“是……啊……”我有点支吾,跑开了。回到宿舍,打开水龙头,对着自来水“咕咚、咕咚……”牛饮一番,直到一口气憋不住了,才抬起头来,然后,我用手捧着水,洒在脸上,感觉清爽多了,才想起用毛巾擦干脸。接着摸下肚皮,肚子竟然嘟噜地叫了起来。我翻出中午吃剩的饼干,接一杯冷水,吃了。不一会,肚皮鼓起来了,我觉得饱了,趴在床上,把头埋在被卧里,不知不觉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响了。“谁啊?”我在朦胧中惊醒,开门一看,又是王三师傅,“有事吗?”
“我看你宿舍有灯光,想你可能在。”
王三师傅脸上的歉意与小心并没有打动我。我只是抬头看了一下日光灯,仿佛在自言自语:“我的灯开着吗?我自己都不知道。”
“也许你忘了。”
这还用他说吗?我有反驳的意念,也没有反驳的力气。看他没有离开的样子,只好让开了:“进来吧。”
“你先进吧。”我以为他对我说,可他把头伸了出去。他老婆走过来,我才知道今晚来得不是一个人。一个人,他也不会进来。
“给你添麻烦了。”他的老婆踏进门槛,就一个劲地说。
“有什么麻烦的,就是没有办法招待你们。连开水都没有。”我感觉自己说多了。
“回家提瓶开水来。”他又支配老婆了。
我赶紧阻止。“不用了,我晚上很少喝水。”可他们听不进去。
我看着王三师傅一直局促不安。“有事吗?”我坐在床边,陪着他局促不安,只到他婆娘回来了,我才感觉好受一些。
宿舍里沉默了一会。王三向婆娘使了几次眼色,那婆娘才开口:“齐老师,我们想找你帮个忙。”
“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能做什么呢?”
王三见我有推却的意思,连忙说:“就是帮我们写点东西。”
“是要文章吗,我可以写,其他的估计就不行了。”
“这个你一定行,就是我说,你记下来就可以了。”
“好吧。”我看推脱不了,就应承下来。但我刚记下“状告华民副所长”几字,我就感到头大,停下了笔,说,“我估计你帮不上你们啊。”
“你行的,你爸爸在法院工作。”
王三师傅一点都不惭愧,甚至有点得意。可我感到特别气愤,又不便发作,但仍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爸爸在法院工作。”
“送开水的时候,我在校长室的办公桌上看到你的材料,上面有法院两个字。”
我真想倒了,如此窥探隐私,还能帮他们吗?“我真的不能写,你们找别人吧?”我尽量控制自己的语气,缓冲内心的愤怒。
“你一定要帮我啊。”王三师傅还没有说完,就扑通跪下了。
我没有预料到他会这样。我手忙脚乱地扶他。可他不仅不起来,还拉婆娘一起跪下。拉也不起,扶也不起,这可如何是好。我遇到比工作上还麻烦的事情。最后,我只好答应了,他们才起来。
这时,我才知道:他的儿子在邻家串门,被诬陷偷了钱。他儿不服,不仅被关进派出所,而且毒打成伤。虽然放出来,可已经不能干力气活了。我边听、边记、边气,所以写好后,还修改、重抄一份给了他。
我不知道是不是在帮他们。只是每次王三师傅按时给我宿舍送开水,我会推辞一下:“王师傅,不能总是麻烦你啊。”
“没有关系的,学校里的,我给你留下,只管用好了。”他这样说,我又拒绝不了。有时候,我晚回来,他一见到我宿舍有灯光,就会让他婆娘送一瓶开水来。
时间过得飞快,我应付周期性的考试而晕了头,不知东南西北。可有一件事情,我始终记得:宿舍里好久没有开水了。后来才听说王三激怒那位所长,让校长赶走了他。所以,我好久没有见到王三师傅,以及他的婆娘。门卫也换了另外一位,我很陌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