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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国学堂 青春的记忆 (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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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的记忆 (序)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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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6 11:32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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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的记忆

  
                                                              序

  我决定写下这个拖沓故事的时候,南国的厦门已经进入了苦夏,持续的高温,让外面有一种蒸笼一样的感觉,闷热而潮湿,空气之中有着很大的湿度,身上总是有一种汗津津的感觉。

  台风“莲花”来了又走了,如同一个狂放的过客,把这座漂亮的小城,摧落了一地枝叶残花,强劲的风势,敲打着窗子,发出各种怪异的声响。就在“莲花”还没到达的前四个小时,我骑上单车,沿着自己不知道骑行了多少次的,美丽的环岛路做锻炼。台风到来之前的一种平静,让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大海依旧平静如织,但是,却看到平静下面哪不安的潮流涌动,电视台,电台在一遍遍播报着台风即将登陆的消息。海面上看到的是许多渔船正在归港,我把单车依靠在五缘湾大桥的最高处,端着相机想照几张片子,就在这时,从大桥下的水面上滑出两条帆船引起了我的注意,两只帆船都很亮丽,一只是船身是全白色的,帆是白蓝相间的颜色,另外一只的船身是红色的,帆是黄蓝相间的。我赶忙换上了长焦镜头,镜头里我看到两个站在帆船上操控的小伙子的细节。

  他们都很年轻,一看就是职业的帆船运动员,身上的肌肉十分发达,在落日的余晖下,散着一种健康的光泽,黝黑而古铜色的,把长焦对准他们的脸,看到的是一种刚毅和快乐,他们熟练的操控着帆船,快速的冲向远海。其中的一个显然是看到了大桥上的我,朝我扬起手臂快乐的打着招呼,我摇晃着相机回应着,目送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收拾好相机,我跨上单车,看到甬道上空无一人,于是以极快的速度一路滑行下去,看着公里表上的计数器,从时速三十公里跃到了四十五公里,耳边有一种猎猎的破风的感觉,冲到桥下,沿着环岛路我一路骑行。

  那都是一些我熟悉的风景,或棕榈树林立,或紫荆树花开,或许是因为台风就要到来,在环道路的草坪上,在遮荫的树丛中看不到一如往日的人们休闲而惬意的身影,大海开始很不安生的拍打着岸,阴沉而有力。

  我从一座北方有海的城市,来到南方的这座同样有海的小城,就像自己人生跌宕的经历一样,好像命运注定我这一生走不出大海的萦绕,走不出大海的情怀。但是,很多年前,当我带着对北方的海无比清晰的记忆站立在南国这座小城的海边的时候,我有一种无比巨大的对大海的认识的反差和惊讶。

  很多年后,我曾经就北方的海和南方的海写过一篇文字,那篇文字曾经被我所在的一个BBS的中文论坛上的一群朋友们热烈的讨论,争论,议论,最后大家基本认同我的说法,那就是北方的海和南方的海有一种天壤之别。

  站在北方的海岸上,你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种渺小,是一种天地之间人的微不足道。北方的海岸线曲折而多凶险而狰狞,这首先源自于北方的地理结构和地理位置。我生活的那座城市,也有着一条比我今天所在的这座小城的环岛路不相上下的沿海观景路,人们习惯称它为“滨海路”。它与“环岛路”的最大差别在于,环岛路你一路走来始终是在一种亲海的状态,几乎就是和大海最直接的“零距离”接触,你可以直接触摸到洁白的细沙,柔柔的海浪,你可以躲在林荫下如织的草坪里,嗅着大海的呼吸,在这座小城的任何一块绿地都不会拒绝人们的憩息,所以,走在这座小城的任何一个地方你都会看到人们在绿意盎然的草坪上惬意的打发着时光。

  北方的海岸线曲折而漫长,北方的海岸线,礁石林立,北方的海岸线给你的是一种刚毅和坚强。不直接亲海的“滨海路”,全长几十公里,据说还在继续开发延伸。

  不久前我回家度假的时候,特地步行穿越了滨海路。那是一个能见度极佳的天气,沿着“滨海路”的栈道一路走过。看着远处海面上的波光鳞影,看着海岸线的远方泛出的金色光芒,看着海面上舟楫穿行,看着海面上鸥鸟飞翔。

  我一个很要好的朋友曾经这样告诉我:心烦意乱的时候,坐在大海边看看大海,会让你的心敞亮。我相信这个。因为大海的浅吟低唱,浪潮的周而复始,就像一种吐故纳新的过程,会带走你郁闷的思绪,烦乱的念想。

  北方的海透着一种海天一色的大气浑然,北方的海就像北方人的性格,宁折不弯,刚烈火爆。走下滨海路,我挨近大海,看到海岸上被无数次冲刷击打变得嶙峋古怪的礁石,看着那无数被海浪冲刷上来的鹅卵石,沙石,看着破碎的玻璃器皿被海浪冲刷成一种圆滑和混沌,看着那清澈的海水之中游动的小鱼儿,看着在沙滩上肆无忌惮的爬来爬去的小海蟹,四月北方的海水,沁凉而透彻。

  一边是一望无垠的大海,一边是雄伟险峻的海岸,人站立在天地之间何其渺小,无论你做过什么,无论你曾经如何,你就是这个浩瀚世界的一介微尘,匆忙人生的一个过客。

  昨天上班的路上,看到一群中老年人在晨练之中起舞,伴奏的乐曲我耳熟能详,那是一首我很喜欢的歌:

  人生本来就是一出戏
      恩恩怨怨又何必太在意
      名和利啊什么东西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世事难料人间的悲喜
      今生无缘来生再聚
      爱与恨哪什么玩意
      船到桥头自然直
      且挥挥袖莫回头
      饮酒作乐是时候
      那千金虽好
      快乐难找我潇洒走条条大道……

  一段时间以来,我不断的梳理着自己纷纭的思绪,因为我一直想写下这个故事,可以说二十年前我曾经对我的朋友们承诺过,我会有一天写出我们的往事的,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不兑现的承诺几乎成为我心头的一块搬不开的石头,今天终于到了我要搬开它,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确切地说,这其实更是一个长篇的故事,或许它不乏虚构的成分,但是,更多的还是一种写实。当时光不断的跨越的时候,我用一个半百的人生去写一个曾经的青春往事,或许已经不会新潮,不会有看点,但是,我自信,这个故事(小说)一定会有共鸣。

  不为别的什么,就为了曾经的青春,就为了曾经的往事,就为了这注定抹不掉的记忆。

  就在昨天,我和一个老同学通话,在电话那端他还给我讲述几十年前,我们几个躺在山坡的草地里,向往着人生的那些往事,那时候我们甚至去憧憬2000年的到来,如今我们不惊讶的看到,那已经是一个“过去式”,那么我们是应当感概人生呢,还是去抱怨生活?

  写出这个故事,为了不能忘却的纪念,或许这才是我唯一的动因。

  (谨以此序献给我所有的朋友们,也顺便做一个预告,不出意外,我将以每天一个章节的速度写完这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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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24 16:31 |只看该作者
第七章 如烟往事(5)

  有的时候,回忆往事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因为无论那段往事留给你的是什么,毕竟它如同流水,一去不回。所有的回忆文字,哪怕你写出花来,也那只能叫做“回忆”。我对自己的记忆力颇为自负,所以,即便是梳理这样一个时间跨度二十多年的人生往事,我也没有丝毫的为难。因为它们就那么静静的躲在我的记忆一隅,如同一个库房里存放的物品,我随时可取。

  我写的就是一个普通人的故事,它肯定不具备那种传奇或者大开大阖,但是,它一定是在国家社会的广阔背景下发生的那些故事。没有传奇,没有悲壮,也没有跌宕,“故事不多,宛如平常一首歌......”

  出徒转正定级之后不久,大概是一九七八年底或者是一九七九年初,我们工厂留在城市的分厂开始建厂扩张,需要一些人,因此,我被临时抽调回分厂。对于我而言,这当然是一件看起来不错的事情。和别的兄弟不同,我这次回去没有参与建厂的具体工作,而是加入了一个新产品生产团队。

  条件是极其艰苦的,工厂新址建在一个山头上,我们要扩张就要不断地削平山头,所以,在厂区能最能听到的声音就是“轰隆”的开山炮。我回去的时候,已经有两座厂房建好,并投产。但是,配套设施没有上来,唯一有的就是电和水。暖气管道正在铺设,其他的生活辅助配套几乎都没有。吃饭的时候,食堂最早都是露天的。

  这个新产品,是为化工厂配套的一种装置,叫做“炼苯导生炉”,为当时颇有名气的辽化生产制作。

  这个产品外形是柱状的,而它的柱体的环状是由无缝钢管环绕焊接制成的。当时的跳线限制,我们作者一起的时候,基本都是采取半人工的方式完成,用管道折弯设备将钢管盘曲达到标准后,焊接连制。这属于一种压力容器的产品,它在检验标准上有着相当严格的要求。几乎每完成一段,都要进行受压检测。先是水压,将管壁内注满水,到一定压力后,检测各个焊接部位是否有渗漏,如果有,肯定要返工。那时候根本就没有自动化的焊接,完全是师傅们的“手艺活”,因此那几个负责焊制的师傅们格外引人注目。焊口要烧制的平整,还要保证均匀,保证强度。

  我们这几个“新人”又没有机加工的任务,只能“打下手”,除非临时要修改一下胎模具之类的事情,才有可能动一下机加工设备。多数时间我们就是做辅助的配套工作,比如要定期转动那个庞大的“炉体”,而那种转动今天看来即原始又沉闷。我们四个人,推动着卷扬角磨,带动着炉体迟缓的转动。我们戏称自己是“人工驴”很形象。

  整个产品基本完工的时候,出了一件“大事情”,而这件事与我直接有关。

  看着“导生炉”一点点延长,我们心里是很有成就感的。车间太冷了,温度有时候低的都开不了机台。但是,只要你推十分钟的卷扬角磨,保证你大汗淋漓。其实我们是可以不参与这些事情的,因为我们是以机加工团队的方式加入这个项目的,但是,那时候哪有那么明确的分工,再说别人在工作,你休闲自己也觉得过不去。所以,我们其实干脆就打破了工种的限制,只要自己能插得上手就去做,时间长了大家觉得这样很正常。

  接近二十米长的“导生炉”基本完成了,还要进行最后一道工序,那就是压力检测,这一次不是水压而是气压。所有的焊口都明显的标注,空压机啸叫着,把气压一点点注入管道,检测标准是六个气压。就是说每道焊口要承受住至少六个气压的压力才算合格。这个工作是很有危险性的,万一施压过程中有那一道焊口出现断裂或者别的什么情况,很容易发生事故。所以,现场的人不多,整个的过程也颇紧张。一切都是很顺利的,在六个气压下,所有的焊接部位都没有问题,大家的心情十分愉悦。

  当时我们被请出了车间,主要是害怕期间有什么问题。实验结束后,负责的项目组长招呼我,我走过去,他指着“导生炉”一端紧固的压力表告诉我,你把它卸掉。他告诉我的太简单了,就是这简单的一句话,几乎酿成大事故。

  这套检测装置,是一套被强力卡在“导生炉”这一端的一套检测压力表,整个装置至少有百十斤。

  项目组长只是告诉我卸掉这个装置,大概那一刻他也忘了,这个炉体内正有六个气压体。我没有多想,提着扳手就上去了。站在我对面的一个女工,我们同期进厂,应当说大家很熟悉,我们都再说:这个产品完成之后工厂会如何在辽化拿下更多订单的话题。说了几句她就转身离开了。

  我采用了一种错误的方式,完成这次拆卸。事后很多师傅都安慰我,这事儿确实不怪你,组长也拍着自己的头谴责自己:我怎么就没告诉你怎么卸呢。正确的方式是,应当先松开压力表下面的法兰盘,把气压释放出去。而我直接就卸到了固在“导生炉”的这一端的测压装置上。

  非常幸运的是,我站了一个正确的位置,否则我肯定不会写下今天的这些文字。其实我在卸的时候自己也觉得有些怪异,手中的扳手好像在和我较劲。事情就是在瞬间发生的,突然一声巨响,我目瞪口呆的时候,看着“导生炉”这一端抖动了一下,接着大量的黄锈喷涌而出,车间内顿时形成了巨大的黄龙烟雾。

  等大家都镇静下来,组长先是对自己一顿自责:“怪我,怪我,这事儿不该安排你来做。”我大半天才缓过神来,测压的那套装置早就飞到十几米开外,十分幸运,没有人在那里,而我手中的扳手也不知去向,查找了许久,根据位置,大家看到在高大的车间上端的天窗上,玻璃有着明显的破碎,于是找到了车间外面,一群正在平整场地的民工告诉我们:“我们还纳闷了,咋天上就掉下来一个扳手。”还是幸运,没有伤到人。

  事后我们分析,如果和我站在对面的聊天的女工不是走开了,肯定要出大事故。百十斤测压装置,这要是砸在谁的身上都肯定是悲剧。其实,更多应当谴责的还是我自己,怎么就没动脑子想一想,如何去释放管道内的压力问题。

  不过总算没出什么事情,大家十分庆幸。接下来又发生的一件事,让我几乎绝望。直径两米多的环状“导生炉”,在制作过程中为了防止移位,内部有很多固定点,而这些固定点,就是一根根长度不一的“工字钢”,炉体完成之后,需要拆卸这些工字梁,吸取了教训,我们这些“非这个工种”的人不再直接参与,而是“打下手”,也就是负责把师傅们拆卸的工字钢抬出去。人要是倒霉喝凉水都能塞牙这话说得真不错,我们一直都很顺利,孰料在最后一段的时候,我们刚进去,处于我们上方的一根工字梁斜刺里掉了下来,好在炉体内空间有足够的宽敞,我们的反应也都很快,大家都躲开了。心里却在说:“这他妈的是什么日子啊?晚上无论如何也要吃喜面庆祝一下大难不死了。”

  “导生炉”完成之后,看着拖车拉着这个二十多米的“大家伙”离去,几个月的付出以及惊险的经历,让我有一种百感交集的感觉。

  之后我们接着投入建厂的工作之中。那真的是一段风餐露宿的日子,所经历的种种艰辛几乎用文字难以描述。

  那时候,我们上下班的公交线路只有一条,车是那种很古老的红色公汽。人很多,十分拥挤。我们上下班的月票都是本票,也就是工厂根据你每天的出行,按照每人每天两张车票计算,每个人每个月基本就是五十张车票。因为有临时性的外出,我们经常是月票用不到头。为此我们就想方设法的“逃票”。

  有几种逃票方式,第一种我们称之为“强盗式”,那就是车到终点,趁着人多混乱,一哄而下,售票员也无法收到车票,二是“蒙骗式”,有一哥们真是“歪才”,我们看到他总是怎么用也用不完自己的票,逼着他交待,他告诉我们一个秘密,原来他观察到,下车收票的时候,乘务员只是胡乱的把票往手里收,并不在意收的是什么,他看到卷烟纸的纸质和公汽票相似,于是偷偷的把卷烟纸裁成车票大小,每次下车胡乱的塞给乘务员。这小子的“歪点子”让我们其中有很多兄弟模仿。当然,还有嬉皮笑脸的和乘务员套近乎,也能免掉票的。一段时间以来,如何有效地逃票是我们很注重的话题。

  还有一个话题就是如何对待扒手。我们这条唯一的线路上,扒手实在太多了。这群该死的家伙,几乎算准了我们发薪的时间,每到这个时候,他们都会成群结队的出现在车上或者站点。工厂有一师傅数次遭到扒窃,几乎咬牙切齿。决心要戏弄一下猖狂的扒手,于是他开资之后,把钱放入贴身内衣口袋,然后大咧咧的在自己的工作服棉衣口袋里塞了几张按照钱的比例剪成的报纸,折叠在一起,口袋看着鼓鼓囊囊。当然,扒手们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所以在车上,他前后被几个家伙围住。有个家伙手直接就摸到这个师傅的口袋上,被师傅耐心的扒拉开,一次,两次,N次,师傅再也忍受不住了,索性打开棉上衣口袋,“看看吧,是报纸。”扒手们不高兴了:“报纸你放这里干什么,耽误我们的时间。”此言一出全车哄堂大笑。贼的理论就是强盗的理论啊。

  我在新厂工作了大概半年多,有一段时间基本就是无事可做。基于这个样子,我打报告给有关领导,要求回分厂。说实话,在那里生活工作了数年,早已经熟悉了那里的一切,这大半年对伙伴们的思念无时无刻不在纠缠着我。听说我要求回分厂,很多人都感觉不可思议,因为他们当中很多人都盼望着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留下来,留在城里。

  我的劳资关系都在分厂,所以,申请回去不是什么问题。很快就批复下来,我可以回分厂继续工作了。我赶回分厂的时候,正是春节前后,我们的车间因为负责动力维修,一般节假日都不休,因为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检修设备。

  那个春节是在工厂度过的。天很冷,工厂放假之后,锅炉房基本都停止运转,只是为我们晚上开一下,保证我们洗澡。车间里的温度不高,但是,我们从煤厂拉来了焦炭,点了几个大的焦炭炉子,冷了就凑在炉子前烤一烤。那时候设备检修都是有时间考核的,无论如何在工厂重新开工之前,这些工作都要完成。强度很大,但是,大家的热情很高,没有怨言,也没有抱怨,其实可以用“觉悟”两个字来形容。

  老车间主任事发之后,被贬下野,工厂委派了新的领导,一个复转军人,语言表达能力看来很强,经常地口若悬河,我们都不太适应,更多的是他“政治工作”抓得紧,一段时间他要求我们每天班后都要“政治学习”,在我们强烈的抵触下,又修改为“一三五”,其实这段时间除了读一段报纸,更多的时候,就是大家闲聊而已。最让我们看不上的是他对“下野”的老主任的横眉冷对和大声呵斥。说实话,我们对那个老主任的评价总体还不错,除了私生活出了问题,起码是一个工作上很认真的人。看着他动辄训斥下野的老主任,大家心里都很不舒服。终于有一天,一个师傅人守不住了,他对这个新主任说:“你其实用不着对他这样,就算他有错,也就是个人民内部矛盾,你至于么?”这句话引起我们强烈的附和。从那以后,这个人收敛了不少,而被他训斥的老主人私下里冲着我们作揖,眼睛里都是泪水。

  车间的一端悬挂着一个漆满红色油漆的木制宣传牌子,上面写着“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那时候“文革”已经被定义为十年动乱的浩劫,那牌子早就没有悬挂的必要。我和一哥们早就觊觎着这块木牌,哥们算计的好:看样子能做两个木箱子。正好的机会就是就我们这帮维修的哥们上班,于是我们几个人开着天车,把木牌摘了下来,拆开,拿到木工房,让一只眼的刘木匠大叔帮忙,把涂满油漆的一面刨的痕迹全无。哥们也真不含糊,果然做了两个木箱。我俩一人一个,也没在意。

  这件事后来还是被严肃的政治脸主任知道了,当然那木牌上的标语早已经过时,他也拿不出政治话题说什么,只是说我们占工厂的便宜,每个人罚款五元,看着不错的木箱子,我们心里说:罚吧。

  我对这个后来的复转军人的主任确实没有太多的好感,还在于一件在我看来他做的那些很肮脏的事情,所以,在我看来,他斥责下野的老主任的时候,自己其实根本不干净。自己本身都不干净的时候,却要道貌岸然的去指责他人,这就是一种虚伪。

  很多年后我目睹了这个“政治面孔”东窗事发后的狼狈不堪,以及他那种让人鄙视的生存方式。这个世界告诉我,没有绝对的东西,也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在一种相对之中,人们需要的是一种理解和交流,需要的是坦诚和面对。学会宽容,学会包容,学会给他人一种方便,是人的一种基本的品德,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到,需要检讨的就是:“如何做人了”。

  我性格之中注定不愿意纠缠,也不愿意参与。更多的时候,我都是在一种平常的心态下对待生活,无论是处在顺境还是逆境,我都觉得一个人拥有一颗平常心是最难能可贵的。工厂的岁月,那些朝夕相处的人们,让我有一种亲人和兄弟姐妹的感觉。所以,即使是几十年过去,我依然和许多人有着很亲切的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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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24 16:29 |只看该作者
第七章 如烟往事(4)

  毫无疑问,我对自己的青春时代能经历这样一种生活充满着深深的眷恋,也有着淡淡的失落。年轻人就是这样,当在飞速的时光之中挥霍掉属于自己年华之中最华丽的东西之后,回望才觉得它的宝贵。

  “青春一去不复回,往事令人回味……”那首吉他曲子,略带着忧伤,唱出所有青年人的心声。

  还是回到那座封闭的工厂,回到那段不朽的岁月。

  在封闭之中,我们如何打发时光,好像成为我们最大的难题,我们也不能总在酒杯之中沉溺自己。但是,那确实是一段喝酒非常疯狂的日子。宿舍里有的兄弟能一天三顿都喝酒,这种能力我自愧不如。

  我们搬出“大车店”之后,哪里就成了食堂的菜库,也成为我们觊觎的目标。几个伙伴想喝酒了,没有下酒菜,就把“贪婪”的目光投向那座菜库,铁将军把门,自然也难不住我们,从旁边的宿舍的天棚上爬过去,然后“潜入”菜库,那时候除了白菜就是罗卜,那也是我们想要的。一般说来,每次“行窃”都会偷个十棵八棵白菜,因为不能光从人家棚顶借路而不给人家留点“盘缠”,所以,也算是我们给人家点好处,关键的是“堵住人家的嘴巴”别泄露出去。毕竟都是同期进厂的兄弟,心有灵犀,每次我们潜入菜库的时候,几个吹号的家伙会把“哀乐”吹得惊天地泣鬼神。搞得我们爬在棚顶的几个兄弟事后心有余悸,“真他奶奶地折磨人啊,偷棵白菜下酒,哀乐伴奏。”

  白菜是偷到手了,怎么吃呢?很简单,把洗脸的盆子,用洗衣粉刷几遍,然后清水冲一冲,把白菜切成丝,倒上醋,盐,味精,就是一道“上好的下酒凉菜”。总是吃素也不成,兄弟们自有办法,他们早就瞄准了家属区以及周边村子里的狗。一段时间,这些狗到了夜间就在厂区内乱窜,这也客观上为我们创造了吃荤的条件。于是一段时间以来,诺大的宿舍区,打狗成风。那段时间到底打死了多少狗不知道,我偶然的一个机会跑到宿舍的房顶,惊讶的看到房顶上密密麻麻的晒着数百张狗皮。

  我从来没参与到这种血腥的杀戮当中,因为我不吃狗肉,属性也是属狗,所以,本能的对这些有一种反感和抵触,但是,你无法阻挡兄弟们改善生活的欲望。打狗的方式简直就是花样百出。有下套子套的,有用药麻翻的,还有用电击的,更有甚者直接抡着铁棍和狗互搏。

  下套子套狗的显然都是些老手,他们会在一个开着通口的纸箱里面放上诱饵,箱子四面环绕着一个款款的绳套,当狗嗅到了食物,把头探进来的那一瞬间,轻轻一抖绳套,就可以把狗套住,然后拽着它到窗边,早有杀手举着锤子在哪里等着,只要狗的脑袋一搭到窗台,这边就手起锤落,基本是百分百不失手,其实非常残忍。但是,也不是都能得手的,那天看见一兄弟伤痕累累去卫生院包扎,问他怎么了,他沮丧的悄悄告诉我:“昨夜打条狗,都拖到窗台了,刚准备举着锤子敲,哪知道那家伙力气其大,一下子从窗台跃进屋里,眼睛都红了,呲牙咧嘴的咬得我们哥几个都没有防备。”“后来呢?”我关心的是他们付出了伤痕累累之后是否把那条狗“就地正法”了,“没有啊,那家伙在宿舍里一顿这腾,跳窗跑了。”“哈哈哈哈”我笑得直不起腰,看着他那个狼狈样。

  用药麻醉的一般都是潜伏到白天瞄准的有狗的人家,把事前准备好的浸泡了酒或者麻药的饵料扔进去,狗吃了很快就麻醉了,然后直接就装麻袋,背到河边宰杀。说实话,无论哪一种方式都血腥和野蛮。有一段时间,厂区周边你几乎见不到一只狗,附近的村屯里也几乎听不到狗的叫声。

  有一天晚上,我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宿舍里面有响动,睁开眼睛一看,吓了一跳,地上两个水桶,各自里面泡着半条狗,那狗看起来也不大,而且还是母狗,屋子里弥漫着一种腥味,原来是宿舍的兄弟套了一条狗。他们居然包了狗肉饺子,并且一定要我吃,我看看表都下半夜了,强忍着恶心,倒头睡去。

  第二天事发,因为同一天另外的一个宿舍兄弟们也打了条狗,但是,那家伙正在挣脱了,鲜血淋漓的跑回了家,早就被我们工厂的打狗刺激的怒火中烧的村民们再也不干了,他们成群结队来到工厂要讨个说法。

  工厂要追查,其实原本我们屋的兄弟是可以躲过去的,但是,找他谈话,他也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个背景,老老实实坦白承认,打了一条狗,工厂领导也是颇感意外,原来还有“一起”而且实施了。

  很不幸,我们宿舍兄弟打死的这条狗,刚刚生产过,七八只小狗都没睁眼嗷嗷待哺,此情此景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工厂这次总算抓了“现行”,哪能不处理,全厂职工大会宣布记大过。而我则陪着他们去给狗的主人赔礼道歉,被人家这一通数落和指责,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最好。为了表示我们的诚意,赔了对方十块钱,三十斤粮票。

  那天回到宿舍,兄弟落泪了,“不是人啊,那群小狗怎么办?”看着地上水桶里泡的狗肉,一言不发的提起水桶,倒到了公厕之中。从此以后,那兄弟再也没沾过狗肉。

  其实我不知道这样的人生,这样的青春到底有什么意义和价值,但是,我知道我曾经拥有过,谈不上幸福,也谈不上沮丧,只是站在今天回望的时候才有那许多的感触而已。习惯于那种生活,三点一线,习惯于那种节奏,甚至习惯于那个群落,那些熟悉的人们。

  出徒之后,当然是独当一面,但是,我总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从事技术工作的材料,所以,在很多时候,我对所谓的“专业知识”的热情早已在悄然消减,为了排遣班后的无聊,我甚至翻越几十里的山路,去找塑料厂的那个总工,他总是鼓励我不要气馁,最好能考上大学,而且他不止一次的说:“文革把中国耽误的太多了。”

  封闭的工厂,发生着许多匪夷所思的故事。下面我要讲的这个故事中的主人公,曾经与我有着非好的交往。

  2008年的深秋我意外地听到老Z走了的消息,我有点伤感,却不很吃惊。

  人生就是这样,脆弱的不经风。一辈子企图成为强者的老Z,最终没成为强者,而最终被酒夺取了生命。

  认识老Z的人常常用一个词汇形容他:浑人。

  老Z是浑人,确实是一个浑人。所以说他浑,是因为在我的记忆中他好像就没做过什么不浑的事情。很多年以后,在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我努力的回忆认识老Z并与他相处的日子,总感觉浑人老Z所以浑,是因为很多原因的。如果人生能够重头再来,如果人生可以选择,我坚信老Z不会选择犯浑。

  浑人必做混事儿,我来说说老Z的混事儿。老邹是很喜欢喝酒的,喝起来云山雾罩,嗜酒如命。曾经有一段日子,下了班的老Z总喜欢敲打我宿舍的玻璃窗子,喊着我的名字:“喝点?”我欣然,但是,必正色告诉他“喝酒可以,酒后不准闹事儿。”老Z也不说话,点点头。于是我们两人每一次几乎都是一瓶二锅头对半分,边喝边聊,边聊边喝。老Z长我三岁,人高马大,其实老Z的骨子里并不是个浑人。他的父母都是国家干部,响当当吃皇粮的,而他的一家子出了他算是个另类,其他的人都很正派正统。另类的老Z酒后是喜欢滋事的,而每一次滋事吃亏的都是他。但是,和我喝了很多次的酒,每一次酒后我都会正色告诉他“睡觉,别处去惹事儿。”老Z是很听我的话的。老Z酒后滋事儿负了多少伤,已经无法统计了,但是每一次的流血都是触目惊心的。

  记得那个冬日的晚上,老Z酒后滋事儿,和对方发生血战,我是第二天才知道的。我没去看老Z,但是,我看到了厚厚的雪地里长达数百米鲜血淋淋的足迹,几乎每一步都是血。据说流了上千CC的血。我原以为,老Z会活不过来,哪里知道一个月之后,又看到他生龙活虎。皮糙肉厚抗打击,老Z算是我认识的第一人。

  浑人老Z的浑事儿一件件,一桩桩。我们吃集体食堂,那年月伙食很差的,偶尔改善一下,让人有一种饕餮的感觉。我记得当时厂里的食堂,最好的一道菜就是清汆牛肉丸子,汤汤水水,老Z这个时候用一种几乎无赖的方式,当他快要吃完的时候,他会趁着人家不注意,捉一个苍蝇扔进自己的碗里,然后端着碗大吵大嚷得去找伙食科长,而每当这时,伙食科的人们大都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再为他来一碗。其实大家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都碍于老Z的那种无赖劲头,不愿意招惹他罢了。

  浑人老Z身前身后,围了一群小兄弟。而老Z这旁狐朋狗友,也没干什么正经事情。吃吃喝喝免不了,还经常滋事生非。而他对他的那几个小兄弟也从来都是恶言相向,拳脚相加。有一天他酒后犯浑,居然一口气打了他一个小兄弟十八个耳光。那个被他打的家伙,也是高高壮壮的,居然如此逆来顺受,太不可思议。有一天晚上,他酒后和几个小兄弟犯浑,让四个兄弟都站在他面前,他从衣服兜里掏出了五个白色的纸包,然后煞有其事的对他们说,“我们兄弟异常算是缘分,大哥我今天不想活了,我们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同日死总算做得到吧,这个”他一指桌面的五个纸包,“这是我在厂化验室偷出来的氰化钾,我们今天都吃了,上西天如何。”闻听此言,那四个兄弟吓得其中有一个当即就尿了裤子。其他几个站都站不稳了,其中有当即给他跪下的。闹腾了大半天,老邹打开了其中一个纸包,当着所有的人的面舔了一口,然后笑骂“他妈的,有什么氰化钾,我这是咸盐。”事后有一次老Z与我在一起喝酒,说到了这件事,我斥骂他“很缺德”。他却对我说那一瞬间他看到了人性的虚伪和懦弱。

  老Z虽浑,但是工作起来丝毫不含糊,从来没有因为工作让别人说一个不字。他先是做锻造工,那身坚实的身板做那个工作也算相得益彰,后来他从事设备保全。说实话,工作起来的老Z真的是一把好手。

  但是,浑人就是浑人,浑人不做浑事儿,就不能称为浑人。老Z做过一件惊天动地的浑事儿。他在一个晚上酒后,仗着酒壮胆,拿着钢锯,居然把工厂的武器库给锯开了,所幸的是里面放枪的枪械库他没打开,但是,他打开了一个装着手榴弹的箱子,拿了12颗手榴弹。那天晚上,工厂宿舍区宛如死了人一般的寂静,就听到他一个人在狂呼乱叫,接着他从居住的二楼上面扔下了一颗手榴弹,爆炸声,玻璃的爆裂声在那个夜晚格外刺耳。那时候我们的工厂位置很偏远,通知上地方公安局,对方来也需要六个小时。那个夜晚,浑人老Z搂着11颗手榴弹,而那一宿舍楼的人,早跑得无影无踪。天亮了,老Z的酒也醒了,他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在他师傅的劝说下,他交出了剩下11颗手榴弹,被公安人员带走了,结果是劳动教养四年。

  四年间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也随着单位的搬迁回到了城市,一直没有老Z的消息。等我再得到他的消息的时候,我几乎瞠目结舌。他在劳教期间,因为救火,烧伤了自己,所幸的是并不严重,但是有立功表现,被提前两年放了出来。可是这个浑人就是这么浑,就在他出来的第二天,他的那些“兄弟”为他接风洗尘,喝了酒的老Z又忘了自己是谁,指着饭店外面的一部吉普车吹牛说:“我敢把它开走”。来的事情就简单了,他上去就看到了那车钥匙都在车上,打着了火,踩着油门就奔着一根线杆子撞了过去,这车是公安局的一个科长的坐骑。于是老Z没来得及享受外面的阳光,重新进宫,又被劳教二年。

  曾经被人们指责“无恶不作”的老Z,曾经犯起浑来十分混蛋的老Z曾经干得一手漂亮的工作的老邹,曾经不知挨了多少打,流了多少血的老Z就这样走了。死亡原因很简单,酒精中毒。

  这也是一生,浑人老Z选择了这样的活法。

  我记得在他病重的时候,我曾经去看过他,他看到我笑了:“爷们辈子算完了”。我无言以对。在他酒精中毒的晚期,他的手都颤抖,依旧要求他的妻子顿顿为他准备酒,我知道他已经离不开酒了。

  我们厂还有一个师傅,嗜酒如命,终因酒精中毒,人都疯疯癫癫,身边值钱的东西几乎都被他换了酒,经常可以看到的一幅画面就是,他用塑料袋装着不知道是水还是酒的液体,把塑料袋扎出小孔,他就疯癫的跑着,仰着脖那些液体就那么源源不断地流入他的口中。这个师傅最后据说死在精神病院,死亡的原因居然是他喝掉了大半瓶子高纯度医用酒精。

  我在那座战备工厂生活了六年,亲历了那段不能忘怀的生活,也感受着人生这出大戏的起起落落,跌宕起伏。我在写这个漫长的故事的时候,一直在告诫自己,尽量避免一些没必要说出来的事情,但是,有的时候确实躲避不开,所以,我尽可能的在还原那段生活,讲述这段故事的时候,不要去意外的伤害他人,那些曾经和我朝夕相处的人,那些我尊重的人,那些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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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23 06:56 |只看该作者
坐品老师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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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23 06:32 |只看该作者
第七章 如烟往事(3)

  从泰安去济南的路程并不远,我们计划在济南做三天的外调。印象之中,只知道济南是山东的省会,是一个泉城。太多的印象没有。七十年代,还是一个贫瘠的年代,但是,看得出来济南的生活水准不是很差。饭店里诱人的小笼包,让我和伙伴垂涎欲滴,我们两个坐在那里一口气吃了若干屉,吃的边上的人都用诧异的目光看着我们。

  用了两天的时间做好的外调,剩下的时间,伙伴的老家就在济南市郊,他要回老家看看,我没有跟着去,而是选择了去济南的大明湖,趵突泉看一看。

  那时候的济南色调看起来有些沉闷,但是,走在路上,不经意的你会看到一些泉水就在路边涌出,真的是泉城名不虚传,不知道这个景致现在能否看到了。古人形容济南有“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说法,毫无疑问济南是一座有着历史沿革的城市。站在大明湖畔,看着澄碧透明的湖水,看着湖水中悠然自得的鱼儿,有一种别样的感受。

  湖上鸢飞鱼跃,画舫穿行,岸边杨柳吐绿,其间又点缀着各色亭、台、楼、阁,远山近水与晴空融为一色,犹如一幅巨大的彩色画卷。四月下旬的春日,暖风吹拂,柳丝轻摇,微波荡漾。大明湖水色澄碧,堤柳夹岸,莲荷叠翠,宁榭点缀其间,南面千佛山倒映湖中,形成一幅天然画卷,沿湖的亭台楼阁,水榭长廊参差有致,湖的南面有清宣统年间仿江南园林建造的遐园。遐园内曲桥流水,幽径回廊,假山亭台,十分雅致,湖对面北岸高台上有元代建的北格阁,依阁南望,远山近水,楼台烟树,皆成图画。

  看罢大明湖,转看趵突泉,该泉位居济南七十二泉之首,足可见其知名度。趵突泉水分三股,昼夜喷涌,水盛时高达数尺。所谓“趵突”,即跳跃奔突之意,反映了趵突泉三窟迸发,喷涌不息的特点。“趵突”不仅字面古雅,而且音义兼顾。不仅以“趵突”形容泉水“跳跃”之动感、喷腾不息之势;同时又以“趵突”摹拟泉水喷涌时“卜嘟”、“卜嘟”之声,可谓绝妙绝佳。给我的感受就是,在济南你会对泉水有一种深刻的认识,左一泉,右一泉,泉泉虽都流淌的是清澈的泉水,但是,每个泉的传说和历史沿革截然不同,所以给你的感觉也就不同。你既能看到趵突泉的那种奔腾的泉涌,也会感到宛如丝线般的涓涓泉流,有如柳絮,有如金线,有如串串珍珠,有如锦缎平静如洗。

  二十多天的外调结束了,我和伙伴带着外调回来的若干材料,回到了工厂。当然也算是“圆满”的完成了任务,我们只不过隐瞒了期间的“游山玩水”的细节罢了。其实我一直为自己当年的这趟公差而后悔,因为很多地方我们都没有认真看过。

  “大车店”散伙之后,兄弟们“自愿搭伙”。我和“木匠兄弟”还有另外两个弟兄共居一室,开始了一段起码不再受罪的宿舍生活。这个木匠老兄唯一让我不能忍受的就是他“巨大的烟瘾”,用他自己的话说,工作挣的钱都抽了。疯狂的时候他能一天抽三盒烟,这对我来说简直就是灾难。被动吸烟的后果是我头晕目眩,恶心不已。在我和另外两个兄弟强烈的抗议和监督下,木匠老兄开始收敛了许多,最后缩减到一天一盒烟。

  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三年学徒生涯结束后,我按时出徒转正定级。期间,父亲的单位也回迁,父母都回城了,不久父亲就办理了离休。我开始每个月一次的回城休假。我多拿了那个工程师一元钱的退还,让我和这个中年男人每次在大礼拜休假的途中见面的时候都有一种亲切感。他告诉我他姓徐,是另外一座战备塑料工厂的总工。徐工是一个非常学识渊博的人,每一次我都找机会和他坐在一起,四个小时的车程,总是有一些受益匪浅的感受。

  一九七七年的冬季,文革结束后,高考恢复,我们确切地得到消息应当是在七七年的六七月份,工厂非常开明,告诉我们所有能考上大学的,工厂一律放行。得到这样的消息,我们都处在一种极度的亢奋之中,因为大家都觉得这就是人生的另外一种机会。在这之前,我们工厂的几个“工农兵大学生”那种优越感和自以为是,早就深深地刺激着我们。大家开始各自逐准备备考。

  资料,上哪里找资料?所学的那点知识,够应付我们考入大学么?工厂做的非常到位,特地为我们举办了“应考辅导”,有专人给们讲数理化,尽管如此,毕竟时间有限,我们人人都有临时抱佛脚的感觉。为了记住那些公式,定义,以及文化历史。我从工厂技术科的伙伴那里要来了大幅面的废旧图纸,因为它的另一面是可以谁书写的。我把公式,定义,概念,图表,都折腾在上面,贴在宿舍的墙上,朝拜一样,每天都要强迫自己记忆。那段日子,真的有些痴迷状态。

  应当是七七年底的十一月进行的高考,我们的考场就在距离工厂数里外的学校。工厂派了专车送我们去考试。

  茫然,失落,无奈,惆怅。或许这些词汇就是能代表我在第一次高考之后的最真实的心情。尽管很努力,毕竟自己学习的那些东西太杯水车薪了,所以,我们工厂三百多人去考试,只有两个人被录取,我距离录取分数线差了二十多分,这叫真正的“铩羽而归”。第二年的高考,我也报考,可是我根本没出现在考场上,因为我实实在在感觉到自己的差距。那一刻我有一种“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感觉,也觉得自己与大学的距离如此遥远。

  “你什么都可以躲得过去,你唯一躲不过去的就是生活,你什么都可能留得住,唯一留不住的是时间,它会无情的带走你的一切,你的梦,你的青春,你的容颜。”牧师朋友写给我的这句箴言,让我有一种膜拜的感觉。

  工厂的生活如旧,一切的节奏如旧,但是,早就没有了刚进厂的生涩和忐忑,因为我们已经熟悉了那样一段生活。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在欲望的唆使下,人可以变得狡诈和疯狂,也可以变得自私和冷漠。那时候最让我们心动的是每年都会有的“晋级”名额,这种晋级不是靠年限,而完全是一种“推荐或者保送”性质的。晋级了就意味着你的工资口袋里可能多十几块。而为了这区区的晋级,所表现出来人性的自私和自我,令我叹止。

  开始的时候,我还参加这样的考评会,后来我看到在这种“群众评议”的考评之下,人与人之间的那种算计和手段,让我不寒而栗。其实我看的清楚,狼多肉少的时候,弱肉强食,或者是手段就可能成为到达捷径的手段。

  每一次的评议都会在面红耳赤之中结束,每一次的鉴定都会在相互的数落中收场。平时客客气气的工友,在这个时候居然变得如此冷漠无情,而这种事情还会发生在每年一度的评先进上,每年工厂都会给各车间限量的名额评选“先进生产者”(“工作者”),而年底的表彰大会其实无非是一纸奖状,外加少量的奖品,开始的时候是奖励搪瓷面盆,那种在盆子底喷着“先进生产者”红色油漆的奖品,后来条件好一些会再加一床毛巾被,毛毯之类的东西,再后来就进入发几十块钱以资鼓励。每一次的评先,都会成为勾心斗角,相互揭短的舞台,这让我生出无限的厌倦。所以,我在多数时候,选择了逃避,我想方设法不参加这样的会议,也不去参与任何观点,我的理由很简单,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工友,兄弟,姐妹,用不着在区区利益的驱动下,如此不择手段。开始的时候,他们并不以为我是否参与会对这个评选有什么影响,但是,真的到了所谓的“犬牙交错”的纷争时刻,每一个人,每一票都是“宝贵”的时候,他们会记得我的存在,于是找到我“逼”着我表态,我很干脆的告诉他们“我不参与,弃权”。其实后来这种“评选”早就成为名存实亡的噱头,更多的时候大家就用最原始的,最直接的办法,不记名投票,或者是抓阄。因为你根本“评”不出来个“所以然”,还不如原始一点,靠着运气。

  在大礼拜休假的日子里,我来到下乡前曾经住过的那条小巷,顺着狭长的小巷一路走过,景色依旧,但是已经寻觅不到儿时的影子。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度过了童年,我熟悉这里的一切,但是,我已经很难寻觅到自己的往昔。

  在小巷一端的那个院落里,那栋楼房的阳台上,我意外的看到了我的同学,老对,于是喊了一嗓子,她显然也看到了我,朝我挥手,接着她就跑出了楼房,我们就站在小巷的巷口,阳光拉斜了两个人的身影。一番交流得知她一直留在城里,这当然得益于她那个当兵的老子,而且她也连续两次高考失利,她的父亲准备把她送进部队。时间让我们悄然长大,数年未见,个子不高的她看起来那张被我们一致认为的“娃娃脸”居然多了几分青春的飞扬和羞涩。

  “你好么?这么多年没见?”她问我。

  “还可以吧,托毛主席的福,我活得还不错,起码是自食其力。”

  她笑了:“吆,看起来生活教会你耍贫嘴了。”

  其实谁知道呢?

  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注定无法回避一些东西,因为它们都攀附在我青春的藤上面,曾经有过灿烂,有过美好,有过遗憾,也有过无悔。

  这次“意外”的见面,让我和她之间有了一种书信的来往,而且这种书信的来往一度很频繁,其实,那些信中几乎不涉及任何的情感,大都是一些与前程和未来有关的话题,而我每个月的大礼拜的休假,我们也必定见面。或在一起吃顿饭,或去看一部电影,或者就坐在小巷不远的那座公园爬满青藤的林荫下,看着湖面上舟楫荡开的涟漪,聊着有一搭无一搭的话题。

  但是,这注定是一个波澜不惊的故事,我们之间就是少时的同学,长大后的朋友,这种交往,甚至不参与任何情感的东西,这让我很多年后再回忆这一幕的时候,或者是和她相聚谈起这一切的时候,我们都发自内心的叹息:青春有一种东西叫做纯真。

  这个世界不是所有的异性交往都要刻上“情爱”,我和她之间的断断续续的交往大概持续了一年多,直到她参军入伍,我也开始了和当时的女友,现在的妻的一场犹如马拉松的八年的“谈情说爱”,我中断了与她的书信联系,只是偶尔会打一个电话问候一下。

  我的这位同学后来从事部队的医疗工作,在非典时,她率领她的团队冒着生命危险在一线,她是一个优秀的人。每次的同学聚会,我们都有无限的祝福,太多的话题。人生就是这样,你注定离不开一种氛围,离不开一种环境,而在这个氛围或者环境之中,你会感到一种开心或者舒适。

  工厂的生活看起来单调,却不乏它特有的色彩。在那个相对集中封闭的环境之中,总有一些传闻或者叫做故事,其实我对这些都丝毫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人们在对待这些传闻或者故事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态度。

  车间的一个师傅我们都送他一绰号“广播电台”,因为他太擅长传播各种消息了,不仅仅传播而且还加上自己的判断和评论,我很惊讶于他的这种能力,以及绘声绘色的表演天赋。每天听他讲传闻,几乎是我们雷打不动的事情。

  “知道么?昨天在北区女宿舍的厕所里,有一具刚出生的孩子的尸体。”果然不同凡响啊,“广播电台”带给我们的都是爆炸力和震撼性很强的“新闻”。

  “这个你怎么知道的?”当然会有人提出强烈的“质疑”。

  “我亲眼所见。”为了强调“新闻的真实性”,“广播电台”总是喜欢用这种让我们不容置否的回答。

  “扯淡呢你,你跑女厕所里了?”依然有工友不相信。

  “他妈的,难道我非要在女厕所里么?我看到保卫科的老熊把那个死婴拖出来的。”这一下轮到我们集体无语。

  “真造孽啊,还是个男孩子。”“广播电台”沉浸在无限的悲痛之中。

  “会是谁的呢?我宣布和我无关,我不是孩子的爹。”一个师傅很大义凛然的出来恶作剧的撇清,引起一片笑声。笑过之后,大家都感觉有些无趣,毕竟是一个生命啊。在一座千八百人的工厂里,想一下子就知道是谁生了这个孩子,还真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据说这也不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

  有一点我们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在那个相对封闭的环境之中,一些正常的,不正常的事情都会发生。而且一些传闻,一些有关情感纠葛的话题,总是在传递,用一种理性的态度去看待这一切,我非常理解。至于谁撬了谁的女人,谁插足了谁的家庭,谁和谁之间形同水火势不两立,都是纷纭人生,极其常态的故事,不足以让我津津乐道。

  但是,注定有人会在那种环境下失去一些最宝贵的东西,也注定会有人利用权力的魔方为自己转动出“利益”和欲望的满足,当我今天站在这里回望那一切的时候,觉得人生更多的时候,是一种定数,是一种躲不过的“劫数”,可能我的说法有些宿命,但是,在那个年代,权力,目标,欲望都交织在一起的时候,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是意外。

  就像那个出生就死亡的男婴一样,人生的长短如何界定呢?但是,我知道,注定会有人对此愧疚一生,注定会有人一生都背负着洗不清的沉重。这有点像霍桑笔下的海丝特.白兰,用青春的美好都洗刷不掉耻辱的时候,我们还能说什么呢?

  人生很美好,其实也很肮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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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23 06:30 |只看该作者
第七章 如烟往事(2)

  其实我很想用一种浪漫的笔触,去写下这个拖沓的故事,因为在写这个故事的过程中,我的记忆之舟,带着我穿越了几十年的岁月时空,进行了一次心路的旅行,这种旅行给我的感觉很奇特,因为我随着这种旅行,不仅仅是对往事的一种梳理,更是对自己人生的一次回望和检点,对那些曾经的“想当然”,才会感到,原来那是幼稚和肤浅,这其实暗合了一种流行的说法:

  人生是一个过程,只有活过了才会明白。生活只有实在,没有浪漫。

  在风波动荡的时局面前,我们所有的人都是亲历者,也都是参与者。就像我们的手臂曾经不止一次的高举着,山呼万岁,我相信,那种宗教祈祷一般的语言,对多数人而言,一定是发自内心的,那种感情是至纯崇高的。我相信那确实是一个有着信仰和偶像的时代,所以,那个时代的人们活得简单而充实,冲动而无它。

  其后的很多年,当我们眼看着自己的信仰的界石在心灵之中一步步移位的时候,当我们看着自己信仰的目标一点点坍塌的时候,我们曾经感受到怎样的苦闷和彷徨,又曾经体会到如何的绝望和无助?

  当我们亲眼看着偶像在我们面前轰然倒下的时候,我们会对自己的昨天感到一种被愚弄的困惑和茫然么?

  “大车店”的集体生活,终结于一九七六年的初冬,已经熟悉了一切的我们,在那个冬日来临的时候,集体策划了一起“群体事件”。我一直在想,谁是这次“群体事件”的主谋,好像有,也好像没有。

  为了解决我们的取暖问题,工厂想了很多法子,无奈根本无法解决这个至少有一百多平米的房屋的取暖,工厂无奈之中,拆掉了火墙,生了三个炉子,而且委派了专人。那个清晨,我们所有的人都躲在冰冷的被窝里,有的兄弟甚至在头上戴上了棉帽子,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今天我们都煤气中毒了,谁上班谁是孙子。”在愤怒和不满的情绪下,有这样一句话做“燃点”就足够了。于是我们二十几个兄弟,都选择了躺在被子里。

  车间里看不到我们的影子,派人来宿舍,这才发觉“问题的严重性”,集体煤气中毒,而且也确实有兄弟呕吐,一下子二十多人“煤气中毒”,这可不是小事情。全厂上下,各级领导都集中在“大车店”,从来没有如此热烈的“领导关怀”。厂领导们现场紧急磋商,医护人员给我们每个人都挂上了吊瓶,我们心里明白,反正那吊瓶要么是葡萄糖,要么是盐水,再就是一些治疗炎症的药物,扎不坏人。食堂准备了热腾腾的面汤,面包,这时候那个数细粮票就像数钱一样认真地食堂班长也不再和我们提出示细粮票的要求了,事后我们在私下里总结这次“群体事件”的时候,高度一致的认为:“有病的感觉真好。”

  领导在处理非常事件的时候,所表现出来的“果决”,令人称赞。一把手的军代表铁青着脸告诉那些下属,在下面的宿舍里迅速腾出房屋,把我们分流。一个上午,就腾出了五间宿舍,四个人一间,条件当然是“大车店”无法比拟的。然后各车间出人,帮助我们搬家,我们几个兄弟极具表演天赋,把自己包裹的如同“产妇”甚至需要别人背着走。宿舍的分配以各自自愿搭伙的原则。

  “大车店”终于散伙了,在这里,我们共同生活了一年多的时间,虽称不上“生死之交”起码也可以做到“兄弟谊难忘”。而隔壁的那两间宿舍的兄弟们,则没有我们这么心齐所带来的好运,他们又在哪里坚持了一年多才分流。所以,他们之中很多人羡慕我们的团结,我们就戏弄他们:“你们最好天天去办公楼前吹哀乐。”“那就该安排我们去看太平间了,虽然工厂没有。”

  我们搬到的是一个真正的宿舍区,大概至少有五百多人,前后两栋楼,外加前面的一个平房区域,在管理上和环境上显然要好得多。起码不会再遭受寒冷之苦,火墙工厂安排专人来烧,非常温暖。

  一九七七年的早春,我和另外一个与我同期进厂的伙伴,受工厂的委托,去山东进行一批入党积极分子的档案调查审核工作。其实我在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心中一直比较困惑,我充其量是个团员,有什么资格去调查政审他人的入党问题?但是,领导既然安排了,当然只有服从。

  这是我第一次的“公出”,时间长达二十多天,在这二十多天的时间里,我和伙伴的足迹几乎遍布了山东绝大部分地区,政审和调查了十几个工厂积极分子的社会背景和政治表现等诸多方面。所到一地,无非是出示自己的介绍信,然后按照积极分子们提供的亲属名单,去征询改人的社会表现,以及有无劣迹,需要对方写出书面证实材料,当事人要按上自己的手印,盖上鲜红的公章。我们大致走了如下的线路:

  烟台—青岛—潍坊—淄博—泰安—济南,其间有城市,也有乡村。这在当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在乡村,做一个政审,交通问题很麻烦,好在那时候有自行车可以租用,我们多数时候选择租两台车子,骑着到目的地。

  四月的山东大地,现出一片春色,麦田在顽强的返青,杨柳树也开始吐着嫩芽。骑车子走在乡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轻快和惬意。政审工作进行的很顺利,我们拿到了应当拿的材料,这也让我们很有“成就感”。转眼半个月过去了,还有最后的几个人的政审,都是在济南地区,我们从潍坊赶到济南。

  在不算拥挤的火车上,我和伙伴还在算计着多久才能到达济南。坐在我对面的一个军人问我们:“小伙子们,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去济南做外调。”伙伴回答他。那个看样子四十开外的军人显然很健谈,“呵呵,那你们路过泰安的时候,应当下去看看泰山。”

  “泰山”?五岳之首,让我们怦然心动。

  军人继续给我们建议:“这样吧,我的部队就在泰安,你们随着我下车,把你们的行李放在我的部队里,我派车送你们去泰山脚下,你们登泰山吧,去看看,登泰山而小天下啊。而且,泰安还有岱庙,也是值得你们一看的。”他热情地建议我们。

  其实,我们在潍坊上车的时候,就盘算如果可能,最好能在泰安停留一下,看看会不会有可能去爬泰山。听了军人的建议,我们几乎不约而同地接受:我们在泰安下车爬泰山。

  车到泰安,我们随着军人走出车站,早有车子在等候他,开车的战士,对这个军人行了军礼,喊了一声:“团长”,我们这才知道,这是一个团长。坐在军人的吉普车上,这个团长告诉我们:“现在是下午四点,一会儿你们在我部队吃过饭,我派车送你们去泰山脚下,你们连夜爬山,估计十点左右可以抵达南天门,你们可以在那里住一晚上,然后第二天会有人通知你们起来继续爬,你们的运气好不好,能不能看到壮观的“泰山日出”我就不知道了哈哈哈哈。”军人特有的那种爽朗是很感染人的。

  晚饭是在部队吃的,很丰盛,团长非要给我们每个人倒上一杯啤酒,打着哈哈说是给我们“壮行”,那真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可惜,我们没有冒昧的问到他的姓氏,只是学着和他的兵一样称呼他“团长”。

  吃过晚饭,还是来接团长的那台吉普车,送我们去泰山脚下。在车上,开车的战士告诉我们,他们团长就是天生的热心人,用这样的方式招待陌生人不知多少次了。很多年后我回想这段往事的时候,感觉到这个团长如果是当地的旅游局长,那么对该地的旅游招商将会有多大的帮助啊。

  车到泰山脚下,我们挥手和送我们的战士作别。因为把所有的行囊都留在了部队,所以我们一身轻。夜幕时分,我们惊讶的发觉,登泰山的人太多了,而且据说很多人都选择这个时段登泰山。山石的阶梯上,挤满了熙攘的人流。这人流之中,既有年轻人,也有耄耋的老者,甚至还有拄着拐杖的老人,更有的老人,爬一步就要匍匐在地膜拜一下,让我们几乎无法想象,这种一步一拜,如何爬上泰山?

  一路上浅浅的夜色朦胧之中,我们走过了很多景点,但是,为了记住“团长”的话,“你们运气好的话,可以看到日出。”我们觉得,这大概就是一种放弃和索取。所以,多年以来,我对自己爬泰山的这一路印象确实相对弱一些,除了一些石刻,诗文,几乎没有太多的印象。

  在接近夜里十点的时候,我们到达了南天门,我们按照“团长”的吩咐,住在了南天门的宾馆,办理好入住手续,睡下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因为攀爬太累,所以倒在床上就睡。当我们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的时候,睡眼朦胧的我拽开灯,看到腕上的表四点。服务员隔着房门告诉我们:要登顶看日出,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出发了。

  四月底的泰山,清晨是比较寒冷的。但是,阻挡不住我们“看日出”的热情。我和伙伴们开始最后的,据说也是最艰难的攀爬,从中天门到南天门,最难得就是著名的泰山十八盘,那六千多级的台阶。而且角度也很陡,个别地方需要拽着边上的铁链攀登。

  依稀晨光之中远望十八盘如一条青丝带,在飞凤崖和翔龙崖夹裹的山谷间,轻舞飞扬。我知道要想蹬上这“五岳独尊”的泰山之巅,就必须先征服这尤如天梯般横亘眼前的十八盘。

  十八盘,位于中天门和南天门之间,是泰山中路登顶的必经之所,在不足四百米的海拔高度上,却密密匝匝排列着台阶,其陡峭险峻,有诗为证“拔地五千尺,冲霄十八盘,径从穷处见,天向隙中观”。

  拾级而上,边走边看,真是一路“风月无边”,在崖边鸟瞰层峦叠嶂,在晨光之中看苍松翠柏。渐渐有丝丝细汗渗出,可我们兴致昂然。继续登攀之旅。泰山以“雄”著称,以前我也只是耳闻,今日登山,山路两边,满山青松,苍劲挺拔,泰山压顶,气势磅礴,泰山之雄,耳闻不如一见也。一步一步,一级一级,登攀在弯弯折折的山道,渐渐的腿开始沉重起来,早已经是上气接不匀下气的了,停下脚步,抬头仰望,南天门依然高高在上,我和伙伴相视感叹:这台阶咋就没有头呢?

  不知登上了多少级台阶,不知走了多少的时间,当高度一点点增加,我已经气喘吁吁了,“紧十八,慢十八,不紧不慢又十八”,此时,除了劳累,一种台阶复台阶的单调,一种数字累加的枯燥,比身体的疲惫还令人难以忍受.我暗暗告诫自己,“行百里者半九十”,越是接近顶峰,越是极限考验,要想体验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愉悦,要想感受杜甫“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情,就必须忍受寂寞,就必须坚持不懈。要想漫步天街,近看碧霞祠,远望玉皇顶。观壮观云海,看旭日东升,眺“黄河玉带”,你就必须付出艰辛的努力,超人的毅力……伙伴的体能比我好很多,他渐渐的把我甩在了身后。我其实完全就是在用一种意念坚持着,咬着牙,看着渐渐放亮的天空,不断地自己鼓励自己。

  在南天门,我做了短暂的喘息后,随着大队人流向看日出的最后位置冲刺。据说能看到泰山日出是一种幸运,因为泰山的气候变化很大,所以,不是所有的攀登者都能如愿看到日出的。很多年后我依然回味着自己看到日出的那幅神奇的画面。苍茫云海,波涛汹涌澎湃,在遥远的东方天际,在云海的边缘,先看到的是一道金色的线,很快这道金线就变得橙黄璀璨。接着就看到一轮红日,在云海之中跳跃升腾。因为云的流动,让这种日出变得十分生动,灵性。一方的霓彩,揭去了满天的睡意,唤醒了四隅的明霞。旭日东升泰山日出是壮观而动人心弦的,是岱顶奇观之一,也是泰山的重要标志,随着旭日发出的第一缕曙光撕破黎明前的黑暗,从而使东方天幕由漆黑而逐渐转为鱼肚白、红色,直至耀眼的金黄,喷射出万道霞光,最后,一轮火球跃出水面,腾空而起,整个过程象一个技艺高超的魔术师,在瞬息间变幻出千万种多姿多彩的画面,令人叹为观止。

  云海滚滚,雾霭沉沉,那一刻的太阳是一种生命的跳跃,是一种让你动情地源泉。日出看罢,我在伙伴的蛊惑下,十分小心的爬到了探海石上,有恐高症的我,几乎头晕目眩,但是,无法抵挡看到的万千景色的诱惑。探海石,又叫拱北石,是泰山著名的标致性景观之一,它象一只报晓的雄鸡,气宇轩昂地伫立泰山之巅,翘首以待,为世人迎来辉煌的黎明。关于探海石的来历,还有一段美丽的传说呢。原来,中天门有座二虎庙,二虎庙供奉黑虎神,虎为百兽之王,它奉碧霞元君之命整天整天在山上山下巡逻,哪里有百兽作浪,妖孽兴风,它就到哪里去惩治,保卫着泰山的安宁。有一年春天,春暖花开,游人如织,东海龙宫有个守门的海妖见自家门前冷冷清清,门可落雀,而泰山顶上却热闹非凡,便生了嫉妒之心,偷偷地到泰山顶上施放妖气。刹那间,山顶那如诗如画的云海,缭绕而至的仙雾,即可变得乌烟瘴气,山顶上顿时大乱,海妖见后,却在一旁幸灾乐祸地放声大笑。黑虎神正在山下巡视,见乌云笼罩着山顶,便知定有妖孽作怪,便提上元君赐给它的镇山之宝——擎天神棍直奔山顶,但见那妖孽还在山顶作法,便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一棍打去。那海妖只听身后一阵冷风袭来,知道大事不好,急忙忙化作一丝青烟夺路而逃,山顶复又出现一派仙山琼阁的美景。但是,黑虎神由于用力过猛,那擎天神棍打在石上,一片火光散后,神棍断为两截,那断掉的一截顿时化作一块巨石,直指东海,怒目而视。

  站在碧霞祠前的登封台前,我看着那块著名的“无字碑”,对于这块碑的传说太多,有说是当年秦始皇东巡所立,也有说是汉武帝刘彻所立,历史的迷雾深深,不管是谁人所立,这样一块无字碑,到底是要告诉我们什么呢?是千秋功罪待与后人评说么?那时候的泰山极顶石,只是用一根锁链围着,我看到很多人都不顾劝阻,跳进去站在极顶石上留影。

  我和伙伴在泰山游玩了大半天,然后顺着另外的一条下山的线路下山,虽然景色不如上山的路,但是,白龙池,黑龙潭等景致也足以让人流连忘返。还算运气不错,我们在当时还拍了几张片子,后来邮寄给我的时候,我看到自己坐在一棵古松之下,一脸的稚气和青春的样子。这张片子几经辗转,终于不知去向,也算是人生遗憾。

  我们用了剩余的时间,快速的浏览了岱庙。只记住参天的古树,以及那些碑刻,还有那些历经沧桑的庙宇,并无太多印象。

  到了部队,团长依旧为我们准备了可口的饭菜,我们当然是不客气的风卷残云。晚上八点多的车子,告别了团长,我们坐了车子去了泰安火车站。很多年来,一想起这段往事,我就深深地怀念这个团长,不知他是否健在,如果健在也该有七八十岁了,在茫茫的人海之中,我们交汇而过的时候,居然有这样一次美好而难忘的经历,其实这大概就是缘分,也是几句感谢所不能表达尽的,我祝福这个团长健康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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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23 06:29 |只看该作者
第七章 如烟往事(1)

  看到有朋友给我留言,针对我的这些故事,希望多说一说我自己,因为年少的我,也一定在那个飞扬着的青春的年代,或许有过轻狂,有过不羁。其实,我在整理这个故事并努力把它写出来的时候,我真的没在意非要把自己写进去,但是,我愿意用我的视角去讲述这个故事,那么这个故事之中就必然有我。

  一九七六年,对于沉没在动荡的文革的中国,或者对所有的中国人而言,注定写满了喧嚣和躁动。发生在那年四月的XXX事件,当时被定性为“XXX事件”,而当播音员播出:“欲悲闻鬼叫,我哭豺狼笑,洒泪祭雄杰,扬眉剑出鞘”的“反诗”的时候,看着广场雪一样的悼念花圈的时候,我和伙伴们都在私底下嘀咕:“这怎么成了反革命事件了?那首诗真好啊。”

  被文革折磨的革命的神经已经麻木,或者是厌倦了的人们,已经学会了木然。所以,在其后的“反击右倾翻案风”的运动中,工厂完全就是一种例行公事的走过场。偶尔车间或者班组组织一下,干巴巴的读着报纸,然后就是所谓的讨论,早就和“主题”无关。工厂里的一些老师傅早就对文革十年痛心疾首,他们最直接的表述方式就是告诉我们:“好好学技术,别参合那些没有用的东西,革命不能当饭吃。”

  但是,年轻人是无法拒绝政治的诱惑的,尤其是那个运动当道,斗争开路的年代,争取好的表现,争取进步,几乎是多数人不二的选择。为了求得一点所谓的“进步”,有些人开始变得不择手段,令人齿寒。在工厂,在那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最受诟病的就是“干私活”,所谓的“干私活”也就是工作时间,干了自己的事情,或者偷摸的用工厂的物资为自己做了一些东西。

  我们一个家在当地的师傅,用废弃的铁皮做了一个撮子,结果被另外的一个师傅“告发”,全车间大会检查,罚款,给了警告处分。从此以后,我送了那个检举别人的师傅一个别名“沙威”,还好,他不知道这个名字的来历,知道的人哈哈一笑,也不明说。但是,每当看见他倒背着双手,用一种鹰犬一样的目光在车间内寻索的时候,我们心中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反感。

  其实平心而论,这个师傅并没做错什么,但是,我们所不能接受的无非是他的那种行事的方式而已。而我所操作的机床,有很多可能做私活,所以不止一次的被他热情关注。那时候,我记得偶尔我们会给自己加工一把榔头,做成羊角锤之类的,其实做好之后还是用在了工作上,基本也没有拿回去私用的,但是,每当他看到,都会毫不留情的举报,一次次,让我们感到愤怒而无奈。

  我记得那时候我唯一做的私活也就是给车间的兄弟们加工制作一种木工专用工具,“夹子”,这个夹子是专门用来辅助木工粘合之后,把粘合部分并行夹紧,以增加粘合度,当然这种夹子加工起来也不是那么简单,而且有各种要求。

  我先是给同宿舍的那个“木匠兄弟”搞了一副,让他在工作中得心应手,这让他对我颇感激,其实我无非利用了自己手中的资源和条件而已。而且他也把那东西用在了自己的工作上,我觉得也不算什么。但是,由此看来,我这个人的觉悟和境界确实不高,但是,我努力回忆了一下,我在企业的几十年,几乎没有把工厂企业的东西攫为己有的习惯和爱好。

  在伟人去世后的一个月,中国历史上发生了一件转折意义的大事件,那就是一九七六年的十月,“四人帮”被粉碎。其实在这之前,我在一次回城的时候,就感到了一种端倪的东西,记得是从上海入港的一艘轮船上,悬挂着声讨“王张江姚”的标语,而被我们这座城市的地方官员拒绝入港。这在当时被视为“反革命事件”,后来随着“四人帮”的粉碎,那个下令拒绝上海轮船入港的港务局党委书记也很快结束了自己的政治生涯。

  其实,在那个年代,我们都是被动的接受这一切,所以,当粉碎“四人帮”的消息传来,工厂张灯结彩,组队挑着花篮走出十几里路庆祝的时候,我甚至有几分木然。但是,我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在那个多事之秋的年代,或许这样一次高层的变动,会给混乱的中国带来一种生机,当然,这仅仅是一个很美好的愿望。

  那个做木匠的兄弟,大了我三岁,我们都习惯称他为老哥,老哥的父母都是医生,尤其是他的父亲,是一个赫赫有名的妇产专家,很不幸,他没有继承父母从医的选择,而是和我们一道选择了进厂当工人。记得他听到自己被分配到木工班的时候,所表现出来的那种豁达和超然,“领导说了,革命工作没有高低之分,只有工作不同”。

  工厂的木工班,属于后勤维修部门的,只有两个人,带他的师傅是一个右眼失明的人,姓刘,人很幽默,经常告诉我们,他所以右眼失明,就是为了当木匠低调线有准头,这让我们听了哈哈大笑。一个不忌讳自己残疾的人,是值得尊重的,所以,我们从来不开他的玩笑。但是,他自己的自嘲却让我们颇开眼界:“瘸子精,瞎子怪,一只眼睛最厉害。”生性随和的木工刘师傅,并不是工厂的编制,而是工厂处于工作需要,而特聘的。刘师傅对他唯一的徒弟非常满意,到处宣扬他的关门弟子如何了得。木工房就在我们车间上面不远的山坡上,加工好了羊角锤,淬好火,就要按上手把,我总是会去找我的这位木工兄弟帮忙,他会熟练的为我加工一个很可手的手柄。

  偶尔工作的空闲我就会跑到木工房,听刘师傅聊天。那真是一个健谈的人,聊到兴致,手舞足蹈。和给我们拉粪的王瘸子不同,刘师傅是原来国民党的兵,四七年部队起义,而加入解放军,用他的话说,无论是在国民党还是在解放军,都没有干过亏心事。我经常就王瘸子说的那些故事求证于他,每当这时,刘师傅都会很不屑的说:“别听那个拉粪的胡嘞嘞,当年拉锯战的时候,国民党正规军穿戴和装备都是一流的,哪些共产党的游击队穿的破衣烂衫,像个叫花子。”于是我们听了哈哈一笑。

  在多数的时候,我们“大车店”的这群兄弟都表现出一种很强的聚合能力。无论什么事情只要有人喊一嗓子,基本都能一呼百应。经常性的恶作剧,已经让我们这个紧挨着工厂最大的,女工最多的生产车间的宿舍,成为女工们头疼不已的事情,因为不一定是什么时候就会被无端的捉弄。

  宿舍外的路就是一条土路,边上杂草丛生。宿舍有个兄弟是专门以“损招”为我们所公认的。这天晚上,吃过饭,天刚擦黑,他一脸坏笑的告诉我们,都把窗子关上看戏,我们知道这小子又要捉弄人了。于是都关了窗子,躲在里面看着外面的动静。这小子不露声色,手里抖着一根细线,我们不知道细线的那一端拴的什么,屏住呼吸。时间不长,几个打饭的女工嘻嘻哈哈走过来,其中的一位尖叫一声“呀,谁的钢笔掉了,我运气不错。”说着这个女工弯腰要去捡钢笔,这小子在这边拉动了细线,那女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跟着钢笔走,我们早就在宿舍笑炸了锅,索性推开窗子哈哈大笑,把那个女工气的骂了一连串:“缺德。”这小子的损招也不一定都是灵验可以捉弄人的,不久后的一天,他又如法炮制,结果一个路过的师傅看出了门道,他弯腰捡起钢笔的那一瞬,迅速的拽断了拴在钢笔帽上的线,在我们众目睽睽之下,这个师傅旁若无人,心安理得的把钢笔别在了自己的工作服口袋上,扬长而去,看得我们目瞪口呆,那家伙沮丧无比:“他妈的,赔了夫人又折兵”。

  就像在粉碎“四人帮”之前,我们曾经“义正词严”的谴责那一年四月发生的那些事一样,我们只不过迅速的转换了一下思维,继续着在政治的风向标下生活,班后的政治学习,依旧是必不可缺的。那些批判和揭露四人帮的文章,文件,材料,构成了我们政治学习的全部。在那个年代,你在技术上可以差一些,只能有人说你资质不行,但是,如果在政治上落后了,那就不是个小问题了。

  在纵贯我们生命全过程的这条时间的直线上,我们度过的每一天,无非是自己生命时间长度上的一个点,但是,这个点注定会在一种氛围之中,而这个氛围则注定会让你这个点在你回味起它的时候,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慨和怅然甚至是无奈。

  搞大了女工肚皮的车间老主任,曾经是那么风光无限,那么威风凛凛,但是,一件丑闻就抹掉了他人生全部的辉煌,让我在心生感慨的同时,也倍感人间的冷暖,所以每当看到这个曾经在我们面前目不斜视,经常是扳着面孔说话的人,一夜之间看见我们低眉顺眼,甚至带着一种赔罪的笑的时候,我的心情相当复杂。

  其实,在几十年后的今天,我在梳理自己的思路,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对那段生活之中发生的许多这样的事情,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宽容和理解。想一想,在那个相对封闭的世界里,几百个人相聚在那样一个小圈子之中,朝夕相处,擦出一些意外的火花,偶尔的“走火”为什么不能理解呢?但是,这是今天的思维去评述那段岁的事情,在当时,这样的事情是足以让人身败名裂的。

  那个岁月,发生什么都不是意外。为了生存,或者是为了“更好的生存”,有人选择了一些“特殊的方式”,这是每个人对人生目标追求和实施过程中所采用的不同方法而已。其实也是一种人生的“置换”,你付出了,或许你就得到了。因为我要讲述的是一个与青春有关的故事,我宁愿把它舒展成一幅画卷,而不愿意在这个画卷上非要刻意的去还原一些卑微和无聊,甚至是肮脏,但是,有一点我可以负责地说,它们都真实地发生过。

  粉碎“四人帮”不久的一天,全厂搞了一次大规模的拉练演习,几乎全厂的职工都参加了,而且每个人都分发了一枚纸制手榴弹,不要小瞧这个家伙,有没有杀伤力我不敢说,起码它爆炸的时候所产生的巨大声响是很有震撼力的。凌晨三点,工厂的播音室拉响了演习的号音,所有的人们都穿戴整齐,以民兵连或者是车间为单位,进行一次二十公里的急行军,并在指定的地点投掷手榴弹,当手榴弹的爆炸声此起彼伏的在大山深处震荡的时候,我们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亢奋”。

  那一年的深秋,发生了一件大事。距离我们工厂几公里外的一条路边的一座遗弃的房屋废墟里,发现了一具遗骸。死者为一个年轻的女性,住在山垭口的那一面,是一个从城里下乡的下放户的子女,先是失踪,后来发现的时候,已经距离她失踪报案数月之后,现场什么也没留下,只留下一堆白骨,尸体早已经高度腐烂。有关这个女人死亡的话题,传闻太多,但是据公安部门说,死者生前是遭受过侵害后被杀死的。

  寻找凶手几乎成了那一段时间最大的话题。公安局在我们厂设立了专案组,因为我们厂是距离事发现场最近的,因此嫌疑当然也是最大的。专案组在工厂驻扎了两个月,一无所获,据说那个案子也就成为悬案。记得案发那天,工厂里所有的年轻人都扔掉了手中的工作,跑去看现场。

  白骨无言,很多年来,我一直在直观上感觉,这个无辜的女子的死亡,或许真的和我们工厂有什么关系,但是,谜一样的重雾,拨不去,解不开。

  七六年底我入团了,当那枚团徽戴在胸前的时候,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很多年后,我那“风正一帆悬的仕途”居然和它有着最直接的关系。

  我要好的那个牧师朋友,经常会说出一些箴言,比如他告诉我,“人生是一部翻开的书,你一旦翻开了,就无法合上,而且你也翻不回去,只能一页一页的翻下去,但是上帝允许你在翻的时候去书写。”其实这个比喻很形象,每个人都是一本书,都有着自己的人生故事,这故事或许算不上精彩,但是,这故事注定写满平实,写满收获,也写满怅然,写满失落。

  在休大礼拜的日子里,工厂会派车把我们送到几十公里外,我看煤的那个火车站,在那里我们一定要买到每天只有一个班次的火车车票,而那座火车站,是方圆几十里几十个战备企业职工都要休假出行的必由之路,而且都是和我们一样,在月底休大礼拜,所以,在那个集中的时间里,那座小火车站几乎爆棚,想买一张车票非常困难。这期间,我在一次买票的时候,经历的一件小事,让我刻骨铭心。

  因为买票的窗口只能伸进一只手,所以,我在前面的那个买票的人手还没抽出来的时候,就把手拼命的塞进去,当我买了车票出来的时候,因为是给十几个人买票,所以比较混乱,这时候一个中年男人找到了我,他认为他再抽手的时候,我伸手,他少了一元钱,这一元钱一定是我拿了。我想当然的坚决地予以否认,于是我们之间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一直到坐到火车上,我开始清点手中的钱的时候,发觉确实多了一元钱。这让我顿时心生愧疚,因为这个失误,我觉得我不应当。所以,我二话没说,站起身挤着一节节车厢,去寻找那个和我吵架的中年男人。我挤了四节车厢,当我找到他,把一元钱的纸币递给他:“我确实多了一元钱,这是你的,还给你。”那一刻,我看到一双让我难忘的目光,惊愕后面交织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非要拉着我挤在他身边,我们做了一个简短的交流,我知道他是一个战备塑料厂的总工程师。而他们工厂有太多的职工子女就在我们厂,距离也很近。一元钱,在那个年代所代表的意义是很大的,一个技术工人,无非也就是三十八块六毛钱,所以,可以想象的出来,一元钱对于一个家庭的生活会有着怎样的影响。

  这个中年男人,这个总工程师,后来成为我的至交,直至他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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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22 13:09 |只看该作者
二是“蒙骗式”,有一哥们真是“歪才”,我们看到他总是怎么用也用不完自己的票,逼着他交待,他告诉我们一个秘密,原来他观察到,下车收票的时候,乘务员只是胡乱的把票往手里收,并不在意收的是什么,他看到卷烟纸的纸质和公汽票相似,于是偷偷的把卷烟纸裁成车票大小,每次下车胡乱的塞给乘务员。这小子的“歪点子”让我们其中有很多兄弟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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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 真是歪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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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22 13:06 |只看该作者
这几期还没细看呢,周五好好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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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22 13:04 |只看该作者
用最朴素的观点去解释我们这一代人,那就是我们当年曾经的付出是那样的纯洁,那样的无私,那样的无怨无悔。后来我经常陷入一种理性的思考,我一直想为我们这一代人所走过的路能做一个分析和归类,后来我只能把这一切归结为:信仰和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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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顾城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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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22 07:32 |只看该作者
第七章 如烟往事(5)

  有的时候,回忆往事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因为无论那段往事留给你的是什么,毕竟它如同流水,一去不回。所有的回忆文字,哪怕你写出花来,也那只能叫做“回忆”。我对自己的记忆力颇为自负,所以,即便是梳理这样一个时间跨度二十多年的人生往事,我也没有丝毫的为难。因为它们就那么静静的躲在我的记忆一隅,如同一个库房里存放的物品,我随时可取。

  我写的就是一个普通人的故事,它肯定不具备那种传奇或者大开大阖,但是,它一定是在国家社会的广阔背景下发生的那些故事。没有传奇,没有悲壮,也没有跌宕,“故事不多,宛如平常一首歌......”

  出徒转正定级之后不久,大概是一九七八年底或者是一九七九年初,我们工厂留在城市的分厂开始建厂扩张,需要一些人,因此,我被临时抽调回分厂。对于我而言,这当然是一件看起来不错的事情。和别的兄弟不同,我这次回去没有参与建厂的具体工作,而是加入了一个新产品生产团队。

  条件是极其艰苦的,工厂新址建在一个山头上,我们要扩张就要不断地削平山头,所以,在厂区能最能听到的声音就是“轰隆”的开山炮。我回去的时候,已经有两座厂房建好,并投产。但是,配套设施没有上来,唯一有的就是电和水。暖气管道正在铺设,其他的生活辅助配套几乎都没有。吃饭的时候,食堂最早都是露天的。

  这个新产品,是为化工厂配套的一种装置,叫做“炼苯导生炉”,为当时颇有名气的辽化生产制作。

  这个产品外形是柱状的,而它的柱体的环状是由无缝钢管环绕焊接制成的。当时的跳线限制,我们作者一起的时候,基本都是采取半人工的方式完成,用管道折弯设备将钢管盘曲达到标准后,焊接连制。这属于一种压力容器的产品,它在检验标准上有着相当严格的要求。几乎每完成一段,都要进行受压检测。先是水压,将管壁内注满水,到一定压力后,检测各个焊接部位是否有渗漏,如果有,肯定要返工。那时候根本就没有自动化的焊接,完全是师傅们的“手艺活”,因此那几个负责焊制的师傅们格外引人注目。焊口要烧制的平整,还要保证均匀,保证强度。

  我们这几个“新人”又没有机加工的任务,只能“打下手”,除非临时要修改一下胎模具之类的事情,才有可能动一下机加工设备。多数时间我们就是做辅助的配套工作,比如要定期转动那个庞大的“炉体”,而那种转动今天看来即原始又沉闷。我们四个人,推动着卷扬角磨,带动着炉体迟缓的转动。我们戏称自己是“人工驴”很形象。

  整个产品基本完工的时候,出了一件“大事情”,而这件事与我直接有关。

  看着“导生炉”一点点延长,我们心里是很有成就感的。车间太冷了,温度有时候低的都开不了机台。但是,只要你推十分钟的卷扬角磨,保证你大汗淋漓。其实我们是可以不参与这些事情的,因为我们是以机加工团队的方式加入这个项目的,但是,那时候哪有那么明确的分工,再说别人在工作,你休闲自己也觉得过不去。所以,我们其实干脆就打破了工种的限制,只要自己能插得上手就去做,时间长了大家觉得这样很正常。

  接近二十米长的“导生炉”基本完成了,还要进行最后一道工序,那就是压力检测,这一次不是水压而是气压。所有的焊口都明显的标注,空压机啸叫着,把气压一点点注入管道,检测标准是六个气压。就是说每道焊口要承受住至少六个气压的压力才算合格。这个工作是很有危险性的,万一施压过程中有那一道焊口出现断裂或者别的什么情况,很容易发生事故。所以,现场的人不多,整个的过程也颇紧张。一切都是很顺利的,在六个气压下,所有的焊接部位都没有问题,大家的心情十分愉悦。

  当时我们被请出了车间,主要是害怕期间有什么问题。实验结束后,负责的项目组长招呼我,我走过去,他指着“导生炉”一端紧固的压力表告诉我,你把它卸掉。他告诉我的太简单了,就是这简单的一句话,几乎酿成大事故。

  这套检测装置,是一套被强力卡在“导生炉”这一端的一套检测压力表,整个装置至少有百十斤。

  项目组长只是告诉我卸掉这个装置,大概那一刻他也忘了,这个炉体内正有六个气压体。我没有多想,提着扳手就上去了。站在我对面的一个女工,我们同期进厂,应当说大家很熟悉,我们都再说:这个产品完成之后工厂会如何在辽化拿下更多订单的话题。说了几句她就转身离开了。

  我采用了一种错误的方式,完成这次拆卸。事后很多师傅都安慰我,这事儿确实不怪你,组长也拍着自己的头谴责自己:我怎么就没告诉你怎么卸呢。正确的方式是,应当先松开压力表下面的法兰盘,把气压释放出去。而我直接就卸到了固在“导生炉”的这一端的测压装置上。

  非常幸运的是,我站了一个正确的位置,否则我肯定不会写下今天的这些文字。其实我在卸的时候自己也觉得有些怪异,手中的扳手好像在和我较劲。事情就是在瞬间发生的,突然一声巨响,我目瞪口呆的时候,看着“导生炉”这一端抖动了一下,接着大量的黄锈喷涌而出,车间内顿时形成了巨大的黄龙烟雾。

  等大家都镇静下来,组长先是对自己一顿自责:“怪我,怪我,这事儿不该安排你来做。”我大半天才缓过神来,测压的那套装置早就飞到十几米开外,十分幸运,没有人在那里,而我手中的扳手也不知去向,查找了许久,根据位置,大家看到在高大的车间上端的天窗上,玻璃有着明显的破碎,于是找到了车间外面,一群正在平整场地的民工告诉我们:“我们还纳闷了,咋天上就掉下来一个扳手。”还是幸运,没有伤到人。

  事后我们分析,如果和我站在对面的聊天的女工不是走开了,肯定要出大事故。百十斤测压装置,这要是砸在谁的身上都肯定是悲剧。其实,更多应当谴责的还是我自己,怎么就没动脑子想一想,如何去释放管道内的压力问题。

  不过总算没出什么事情,大家十分庆幸。接下来又发生的一件事,让我几乎绝望。直径两米多的环状“导生炉”,在制作过程中为了防止移位,内部有很多固定点,而这些固定点,就是一根根长度不一的“工字钢”,炉体完成之后,需要拆卸这些工字梁,吸取了教训,我们这些“非这个工种”的人不再直接参与,而是“打下手”,也就是负责把师傅们拆卸的工字钢抬出去。人要是倒霉喝凉水都能塞牙这话说得真不错,我们一直都很顺利,孰料在最后一段的时候,我们刚进去,处于我们上方的一根工字梁斜刺里掉了下来,好在炉体内空间有足够的宽敞,我们的反应也都很快,大家都躲开了。心里却在说:“这他妈的是什么日子啊?晚上无论如何也要吃喜面庆祝一下大难不死了。”

  “导生炉”完成之后,看着拖车拉着这个二十多米的“大家伙”离去,几个月的付出以及惊险的经历,让我有一种百感交集的感觉。

  之后我们接着投入建厂的工作之中。那真的是一段风餐露宿的日子,所经历的种种艰辛几乎用文字难以描述。

  那时候,我们上下班的公交线路只有一条,车是那种很古老的红色公汽。人很多,十分拥挤。我们上下班的月票都是本票,也就是工厂根据你每天的出行,按照每人每天两张车票计算,每个人每个月基本就是五十张车票。因为有临时性的外出,我们经常是月票用不到头。为此我们就想方设法的“逃票”。

  有几种逃票方式,第一种我们称之为“强盗式”,那就是车到终点,趁着人多混乱,一哄而下,售票员也无法收到车票,二是“蒙骗式”,有一哥们真是“歪才”,我们看到他总是怎么用也用不完自己的票,逼着他交待,他告诉我们一个秘密,原来他观察到,下车收票的时候,乘务员只是胡乱的把票往手里收,并不在意收的是什么,他看到卷烟纸的纸质和公汽票相似,于是偷偷的把卷烟纸裁成车票大小,每次下车胡乱的塞给乘务员。这小子的“歪点子”让我们其中有很多兄弟模仿。当然,还有嬉皮笑脸的和乘务员套近乎,也能免掉票的。一段时间以来,如何有效地逃票是我们很注重的话题。

  还有一个话题就是如何对待扒手。我们这条唯一的线路上,扒手实在太多了。这群该死的家伙,几乎算准了我们发薪的时间,每到这个时候,他们都会成群结队的出现在车上或者站点。工厂有一师傅数次遭到扒窃,几乎咬牙切齿。决心要戏弄一下猖狂的扒手,于是他开资之后,把钱放入贴身内衣口袋,然后大咧咧的在自己的工作服棉衣口袋里塞了几张按照钱的比例剪成的报纸,折叠在一起,口袋看着鼓鼓囊囊。当然,扒手们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所以在车上,他前后被几个家伙围住。有个家伙手直接就摸到这个师傅的口袋上,被师傅耐心的扒拉开,一次,两次,N次,师傅再也忍受不住了,索性打开棉上衣口袋,“看看吧,是报纸。”扒手们不高兴了:“报纸你放这里干什么,耽误我们的时间。”此言一出全车哄堂大笑。贼的理论就是强盗的理论啊。

  我在新厂工作了大概半年多,有一段时间基本就是无事可做。基于这个样子,我打报告给有关领导,要求回分厂。说实话,在那里生活工作了数年,早已经熟悉了那里的一切,这大半年对伙伴们的思念无时无刻不在纠缠着我。听说我要求回分厂,很多人都感觉不可思议,因为他们当中很多人都盼望着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留下来,留在城里。

  我的劳资关系都在分厂,所以,申请回去不是什么问题。很快就批复下来,我可以回分厂继续工作了。我赶回分厂的时候,正是春节前后,我们的车间因为负责动力维修,一般节假日都不休,因为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检修设备。

  那个春节是在工厂度过的。天很冷,工厂放假之后,锅炉房基本都停止运转,只是为我们晚上开一下,保证我们洗澡。车间里的温度不高,但是,我们从煤厂拉来了焦炭,点了几个大的焦炭炉子,冷了就凑在炉子前烤一烤。那时候设备检修都是有时间考核的,无论如何在工厂重新开工之前,这些工作都要完成。强度很大,但是,大家的热情很高,没有怨言,也没有抱怨,其实可以用“觉悟”两个字来形容。

  老车间主任事发之后,被贬下野,工厂委派了新的领导,一个复转军人,语言表达能力看来很强,经常地口若悬河,我们都不太适应,更多的是他“政治工作”抓得紧,一段时间他要求我们每天班后都要“政治学习”,在我们强烈的抵触下,又修改为“一三五”,其实这段时间除了读一段报纸,更多的时候,就是大家闲聊而已。最让我们看不上的是他对“下野”的老主任的横眉冷对和大声呵斥。说实话,我们对那个老主任的评价总体还不错,除了私生活出了问题,起码是一个工作上很认真的人。看着他动辄训斥下野的老主任,大家心里都很不舒服。终于有一天,一个师傅人守不住了,他对这个新主任说:“你其实用不着对他这样,就算他有错,也就是个人民内部矛盾,你至于么?”这句话引起我们强烈的附和。从那以后,这个人收敛了不少,而被他训斥的老主人私下里冲着我们作揖,眼睛里都是泪水。

  车间的一端悬挂着一个漆满红色油漆的木制宣传牌子,上面写着“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那时候“文革”已经被定义为十年动乱的浩劫,那牌子早就没有悬挂的必要。我和一哥们早就觊觎着这块木牌,哥们算计的好:看样子能做两个木箱子。正好的机会就是就我们这帮维修的哥们上班,于是我们几个人开着天车,把木牌摘了下来,拆开,拿到木工房,让一只眼的刘木匠大叔帮忙,把涂满油漆的一面刨的痕迹全无。哥们也真不含糊,果然做了两个木箱。我俩一人一个,也没在意。

  这件事后来还是被严肃的政治脸主任知道了,当然那木牌上的标语早已经过时,他也拿不出政治话题说什么,只是说我们占工厂的便宜,每个人罚款五元,看着不错的木箱子,我们心里说:罚吧。

  我对这个后来的复转军人的主任确实没有太多的好感,还在于一件在我看来他做的那些很肮脏的事情,所以,在我看来,他斥责下野的老主任的时候,自己其实根本不干净。自己本身都不干净的时候,却要道貌岸然的去指责他人,这就是一种虚伪。

  很多年后我目睹了这个“政治面孔”东窗事发后的狼狈不堪,以及他那种让人鄙视的生存方式。这个世界告诉我,没有绝对的东西,也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在一种相对之中,人们需要的是一种理解和交流,需要的是坦诚和面对。学会宽容,学会包容,学会给他人一种方便,是人的一种基本的品德,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到,需要检讨的就是:“如何做人了”。

  我性格之中注定不愿意纠缠,也不愿意参与。更多的时候,我都是在一种平常的心态下对待生活,无论是处在顺境还是逆境,我都觉得一个人拥有一颗平常心是最难能可贵的。工厂的岁月,那些朝夕相处的人们,让我有一种亲人和兄弟姐妹的感觉。所以,即使是几十年过去,我依然和许多人有着很亲切的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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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22 07:31 |只看该作者
第七章 如烟往事(4)

  毫无疑问,我对自己的青春时代能经历这样一种生活充满着深深的眷恋,也有着淡淡的失落。年轻人就是这样,当在飞速的时光之中挥霍掉属于自己年华之中最华丽的东西之后,回望才觉得它的宝贵。

  “青春一去不复回,往事令人回味……”那首吉他曲子,略带着忧伤,唱出所有青年人的心声。

  还是回到那座封闭的工厂,回到那段不朽的岁月。

  在封闭之中,我们如何打发时光,好像成为我们最大的难题,我们也不能总在酒杯之中沉溺自己。但是,那确实是一段喝酒非常疯狂的日子。宿舍里有的兄弟能一天三顿都喝酒,这种能力我自愧不如。

  我们搬出“大车店”之后,哪里就成了食堂的菜库,也成为我们觊觎的目标。几个伙伴想喝酒了,没有下酒菜,就把“贪婪”的目光投向那座菜库,铁将军把门,自然也难不住我们,从旁边的宿舍的天棚上爬过去,然后“潜入”菜库,那时候除了白菜就是罗卜,那也是我们想要的。一般说来,每次“行窃”都会偷个十棵八棵白菜,因为不能光从人家棚顶借路而不给人家留点“盘缠”,所以,也算是我们给人家点好处,关键的是“堵住人家的嘴巴”别泄露出去。毕竟都是同期进厂的兄弟,心有灵犀,每次我们潜入菜库的时候,几个吹号的家伙会把“哀乐”吹得惊天地泣鬼神。搞得我们爬在棚顶的几个兄弟事后心有余悸,“真他奶奶地折磨人啊,偷棵白菜下酒,哀乐伴奏。”

  白菜是偷到手了,怎么吃呢?很简单,把洗脸的盆子,用洗衣粉刷几遍,然后清水冲一冲,把白菜切成丝,倒上醋,盐,味精,就是一道“上好的下酒凉菜”。总是吃素也不成,兄弟们自有办法,他们早就瞄准了家属区以及周边村子里的狗。一段时间,这些狗到了夜间就在厂区内乱窜,这也客观上为我们创造了吃荤的条件。于是一段时间以来,诺大的宿舍区,打狗成风。那段时间到底打死了多少狗不知道,我偶然的一个机会跑到宿舍的房顶,惊讶的看到房顶上密密麻麻的晒着数百张狗皮。

  我从来没参与到这种血腥的杀戮当中,因为我不吃狗肉,属性也是属狗,所以,本能的对这些有一种反感和抵触,但是,你无法阻挡兄弟们改善生活的欲望。打狗的方式简直就是花样百出。有下套子套的,有用药麻翻的,还有用电击的,更有甚者直接抡着铁棍和狗互搏。

  下套子套狗的显然都是些老手,他们会在一个开着通口的纸箱里面放上诱饵,箱子四面环绕着一个款款的绳套,当狗嗅到了食物,把头探进来的那一瞬间,轻轻一抖绳套,就可以把狗套住,然后拽着它到窗边,早有杀手举着锤子在哪里等着,只要狗的脑袋一搭到窗台,这边就手起锤落,基本是百分百不失手,其实非常残忍。但是,也不是都能得手的,那天看见一兄弟伤痕累累去卫生院包扎,问他怎么了,他沮丧的悄悄告诉我:“昨夜打条狗,都拖到窗台了,刚准备举着锤子敲,哪知道那家伙力气其大,一下子从窗台跃进屋里,眼睛都红了,呲牙咧嘴的咬得我们哥几个都没有防备。”“后来呢?”我关心的是他们付出了伤痕累累之后是否把那条狗“就地正法”了,“没有啊,那家伙在宿舍里一顿这腾,跳窗跑了。”“哈哈哈哈”我笑得直不起腰,看着他那个狼狈样。

  用药麻醉的一般都是潜伏到白天瞄准的有狗的人家,把事前准备好的浸泡了酒或者麻药的饵料扔进去,狗吃了很快就麻醉了,然后直接就装麻袋,背到河边宰杀。说实话,无论哪一种方式都血腥和野蛮。有一段时间,厂区周边你几乎见不到一只狗,附近的村屯里也几乎听不到狗的叫声。

  有一天晚上,我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宿舍里面有响动,睁开眼睛一看,吓了一跳,地上两个水桶,各自里面泡着半条狗,那狗看起来也不大,而且还是母狗,屋子里弥漫着一种腥味,原来是宿舍的兄弟套了一条狗。他们居然包了狗肉饺子,并且一定要我吃,我看看表都下半夜了,强忍着恶心,倒头睡去。

  第二天事发,因为同一天另外的一个宿舍兄弟们也打了条狗,但是,那家伙正在挣脱了,鲜血淋漓的跑回了家,早就被我们工厂的打狗刺激的怒火中烧的村民们再也不干了,他们成群结队来到工厂要讨个说法。

  工厂要追查,其实原本我们屋的兄弟是可以躲过去的,但是,找他谈话,他也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个背景,老老实实坦白承认,打了一条狗,工厂领导也是颇感意外,原来还有“一起”而且实施了。

  很不幸,我们宿舍兄弟打死的这条狗,刚刚生产过,七八只小狗都没睁眼嗷嗷待哺,此情此景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工厂这次总算抓了“现行”,哪能不处理,全厂职工大会宣布记大过。而我则陪着他们去给狗的主人赔礼道歉,被人家这一通数落和指责,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最好。为了表示我们的诚意,赔了对方十块钱,三十斤粮票。

  那天回到宿舍,兄弟落泪了,“不是人啊,那群小狗怎么办?”看着地上水桶里泡的狗肉,一言不发的提起水桶,倒到了公厕之中。从此以后,那兄弟再也没沾过狗肉。

  其实我不知道这样的人生,这样的青春到底有什么意义和价值,但是,我知道我曾经拥有过,谈不上幸福,也谈不上沮丧,只是站在今天回望的时候才有那许多的感触而已。习惯于那种生活,三点一线,习惯于那种节奏,甚至习惯于那个群落,那些熟悉的人们。

  出徒之后,当然是独当一面,但是,我总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从事技术工作的材料,所以,在很多时候,我对所谓的“专业知识”的热情早已在悄然消减,为了排遣班后的无聊,我甚至翻越几十里的山路,去找塑料厂的那个总工,他总是鼓励我不要气馁,最好能考上大学,而且他不止一次的说:“文革把中国耽误的太多了。”

  封闭的工厂,发生着许多匪夷所思的故事。下面我要讲的这个故事中的主人公,曾经与我有着非好的交往。

  2008年的深秋我意外地听到老Z走了的消息,我有点伤感,却不很吃惊。

  人生就是这样,脆弱的不经风。一辈子企图成为强者的老Z,最终没成为强者,而最终被酒夺取了生命。

  认识老Z的人常常用一个词汇形容他:浑人。

  老Z是浑人,确实是一个浑人。所以说他浑,是因为在我的记忆中他好像就没做过什么不浑的事情。很多年以后,在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我努力的回忆认识老Z并与他相处的日子,总感觉浑人老Z所以浑,是因为很多原因的。如果人生能够重头再来,如果人生可以选择,我坚信老Z不会选择犯浑。

  浑人必做混事儿,我来说说老Z的混事儿。老邹是很喜欢喝酒的,喝起来云山雾罩,嗜酒如命。曾经有一段日子,下了班的老Z总喜欢敲打我宿舍的玻璃窗子,喊着我的名字:“喝点?”我欣然,但是,必正色告诉他“喝酒可以,酒后不准闹事儿。”老Z也不说话,点点头。于是我们两人每一次几乎都是一瓶二锅头对半分,边喝边聊,边聊边喝。老Z长我三岁,人高马大,其实老Z的骨子里并不是个浑人。他的父母都是国家干部,响当当吃皇粮的,而他的一家子出了他算是个另类,其他的人都很正派正统。另类的老Z酒后是喜欢滋事的,而每一次滋事吃亏的都是他。但是,和我喝了很多次的酒,每一次酒后我都会正色告诉他“睡觉,别处去惹事儿。”老Z是很听我的话的。老Z酒后滋事儿负了多少伤,已经无法统计了,但是每一次的流血都是触目惊心的。

  记得那个冬日的晚上,老Z酒后滋事儿,和对方发生血战,我是第二天才知道的。我没去看老Z,但是,我看到了厚厚的雪地里长达数百米鲜血淋淋的足迹,几乎每一步都是血。据说流了上千CC的血。我原以为,老Z会活不过来,哪里知道一个月之后,又看到他生龙活虎。皮糙肉厚抗打击,老Z算是我认识的第一人。

  浑人老Z的浑事儿一件件,一桩桩。我们吃集体食堂,那年月伙食很差的,偶尔改善一下,让人有一种饕餮的感觉。我记得当时厂里的食堂,最好的一道菜就是清汆牛肉丸子,汤汤水水,老Z这个时候用一种几乎无赖的方式,当他快要吃完的时候,他会趁着人家不注意,捉一个苍蝇扔进自己的碗里,然后端着碗大吵大嚷得去找伙食科长,而每当这时,伙食科的人们大都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再为他来一碗。其实大家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都碍于老Z的那种无赖劲头,不愿意招惹他罢了。

  浑人老Z身前身后,围了一群小兄弟。而老Z这旁狐朋狗友,也没干什么正经事情。吃吃喝喝免不了,还经常滋事生非。而他对他的那几个小兄弟也从来都是恶言相向,拳脚相加。有一天他酒后犯浑,居然一口气打了他一个小兄弟十八个耳光。那个被他打的家伙,也是高高壮壮的,居然如此逆来顺受,太不可思议。有一天晚上,他酒后和几个小兄弟犯浑,让四个兄弟都站在他面前,他从衣服兜里掏出了五个白色的纸包,然后煞有其事的对他们说,“我们兄弟异常算是缘分,大哥我今天不想活了,我们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同日死总算做得到吧,这个”他一指桌面的五个纸包,“这是我在厂化验室偷出来的氰化钾,我们今天都吃了,上西天如何。”闻听此言,那四个兄弟吓得其中有一个当即就尿了裤子。其他几个站都站不稳了,其中有当即给他跪下的。闹腾了大半天,老邹打开了其中一个纸包,当着所有的人的面舔了一口,然后笑骂“他妈的,有什么氰化钾,我这是咸盐。”事后有一次老Z与我在一起喝酒,说到了这件事,我斥骂他“很缺德”。他却对我说那一瞬间他看到了人性的虚伪和懦弱。

  老Z虽浑,但是工作起来丝毫不含糊,从来没有因为工作让别人说一个不字。他先是做锻造工,那身坚实的身板做那个工作也算相得益彰,后来他从事设备保全。说实话,工作起来的老Z真的是一把好手。

  但是,浑人就是浑人,浑人不做浑事儿,就不能称为浑人。老Z做过一件惊天动地的浑事儿。他在一个晚上酒后,仗着酒壮胆,拿着钢锯,居然把工厂的武器库给锯开了,所幸的是里面放枪的枪械库他没打开,但是,他打开了一个装着手榴弹的箱子,拿了12颗手榴弹。那天晚上,工厂宿舍区宛如死了人一般的寂静,就听到他一个人在狂呼乱叫,接着他从居住的二楼上面扔下了一颗手榴弹,爆炸声,玻璃的爆裂声在那个夜晚格外刺耳。那时候我们的工厂位置很偏远,通知上地方公安局,对方来也需要六个小时。那个夜晚,浑人老Z搂着11颗手榴弹,而那一宿舍楼的人,早跑得无影无踪。天亮了,老Z的酒也醒了,他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在他师傅的劝说下,他交出了剩下11颗手榴弹,被公安人员带走了,结果是劳动教养四年。

  四年间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也随着单位的搬迁回到了城市,一直没有老Z的消息。等我再得到他的消息的时候,我几乎瞠目结舌。他在劳教期间,因为救火,烧伤了自己,所幸的是并不严重,但是有立功表现,被提前两年放了出来。可是这个浑人就是这么浑,就在他出来的第二天,他的那些“兄弟”为他接风洗尘,喝了酒的老Z又忘了自己是谁,指着饭店外面的一部吉普车吹牛说:“我敢把它开走”。来的事情就简单了,他上去就看到了那车钥匙都在车上,打着了火,踩着油门就奔着一根线杆子撞了过去,这车是公安局的一个科长的坐骑。于是老Z没来得及享受外面的阳光,重新进宫,又被劳教二年。

  曾经被人们指责“无恶不作”的老Z,曾经犯起浑来十分混蛋的老Z曾经干得一手漂亮的工作的老邹,曾经不知挨了多少打,流了多少血的老Z就这样走了。死亡原因很简单,酒精中毒。

  这也是一生,浑人老Z选择了这样的活法。

  我记得在他病重的时候,我曾经去看过他,他看到我笑了:“爷们辈子算完了”。我无言以对。在他酒精中毒的晚期,他的手都颤抖,依旧要求他的妻子顿顿为他准备酒,我知道他已经离不开酒了。

  我们厂还有一个师傅,嗜酒如命,终因酒精中毒,人都疯疯癫癫,身边值钱的东西几乎都被他换了酒,经常可以看到的一幅画面就是,他用塑料袋装着不知道是水还是酒的液体,把塑料袋扎出小孔,他就疯癫的跑着,仰着脖那些液体就那么源源不断地流入他的口中。这个师傅最后据说死在精神病院,死亡的原因居然是他喝掉了大半瓶子高纯度医用酒精。

  我在那座战备工厂生活了六年,亲历了那段不能忘怀的生活,也感受着人生这出大戏的起起落落,跌宕起伏。我在写这个漫长的故事的时候,一直在告诫自己,尽量避免一些没必要说出来的事情,但是,有的时候确实躲避不开,所以,我尽可能的在还原那段生活,讲述这段故事的时候,不要去意外的伤害他人,那些曾经和我朝夕相处的人,那些我尊重的人,那些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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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20 11:29 |只看该作者
青春的记忆

   第七章 如烟往事(3)

  从泰安去济南的路程并不远,我们计划在济南做三天的外调。印象之中,只知道济南是山东的省会,是一个泉城。太多的印象没有。七十年代,还是一个贫瘠的年代,但是,看得出来济南的生活水准不是很差。饭店里诱人的小笼包,让我和伙伴垂涎欲滴,我们两个坐在那里一口气吃了若干屉,吃的边上的人都用诧异的目光看着我们。

  用了两天的时间做好的外调,剩下的时间,伙伴的老家就在济南市郊,他要回老家看看,我没有跟着去,而是选择了去济南的大明湖,趵突泉看一看。

  那时候的济南色调看起来有些沉闷,但是,走在路上,不经意的你会看到一些泉水就在路边涌出,真的是泉城名不虚传,不知道这个景致现在能否看到了。古人形容济南有“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说法,毫无疑问济南是一座有着历史沿革的城市。站在大明湖畔,看着澄碧透明的湖水,看着湖水中悠然自得的鱼儿,有一种别样的感受。

  湖上鸢飞鱼跃,画舫穿行,岸边杨柳吐绿,其间又点缀着各色亭、台、楼、阁,远山近水与晴空融为一色,犹如一幅巨大的彩色画卷。四月下旬的春日,暖风吹拂,柳丝轻摇,微波荡漾。大明湖水色澄碧,堤柳夹岸,莲荷叠翠,宁榭点缀其间,南面千佛山倒映湖中,形成一幅天然画卷,沿湖的亭台楼阁,水榭长廊参差有致,湖的南面有清宣统年间仿江南园林建造的遐园。遐园内曲桥流水,幽径回廊,假山亭台,十分雅致,湖对面北岸高台上有元代建的北格阁,依阁南望,远山近水,楼台烟树,皆成图画。

  看罢大明湖,转看趵突泉,该泉位居济南七十二泉之首,足可见其知名度。趵突泉水分三股,昼夜喷涌,水盛时高达数尺。所谓“趵突”,即跳跃奔突之意,反映了趵突泉三窟迸发,喷涌不息的特点。“趵突”不仅字面古雅,而且音义兼顾。不仅以“趵突”形容泉水“跳跃”之动感、喷腾不息之势;同时又以“趵突”摹拟泉水喷涌时“卜嘟”、“卜嘟”之声,可谓绝妙绝佳。给我的感受就是,在济南你会对泉水有一种深刻的认识,左一泉,右一泉,泉泉虽都流淌的是清澈的泉水,但是,每个泉的传说和历史沿革截然不同,所以给你的感觉也就不同。你既能看到趵突泉的那种奔腾的泉涌,也会感到宛如丝线般的涓涓泉流,有如柳絮,有如金线,有如串串珍珠,有如锦缎平静如洗。

  二十多天的外调结束了,我和伙伴带着外调回来的若干材料,回到了工厂。当然也算是“圆满”的完成了任务,我们只不过隐瞒了期间的“游山玩水”的细节罢了。其实我一直为自己当年的这趟公差而后悔,因为很多地方我们都没有认真看过。

  “大车店”散伙之后,兄弟们“自愿搭伙”。我和“木匠兄弟”还有另外两个弟兄共居一室,开始了一段起码不再受罪的宿舍生活。这个木匠老兄唯一让我不能忍受的就是他“巨大的烟瘾”,用他自己的话说,工作挣的钱都抽了。疯狂的时候他能一天抽三盒烟,这对我来说简直就是灾难。被动吸烟的后果是我头晕目眩,恶心不已。在我和另外两个兄弟强烈的抗议和监督下,木匠老兄开始收敛了许多,最后缩减到一天一盒烟。

  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三年学徒生涯结束后,我按时出徒转正定级。期间,父亲的单位也回迁,父母都回城了,不久父亲就办理了离休。我开始每个月一次的回城休假。我多拿了那个工程师一元钱的退还,让我和这个中年男人每次在大礼拜休假的途中见面的时候都有一种亲切感。他告诉我他姓徐,是另外一座战备塑料工厂的总工。徐工是一个非常学识渊博的人,每一次我都找机会和他坐在一起,四个小时的车程,总是有一些受益匪浅的感受。

  一九七七年的冬季,文革结束后,高考恢复,我们确切地得到消息应当是在七七年的六七月份,工厂非常开明,告诉我们所有能考上大学的,工厂一律放行。得到这样的消息,我们都处在一种极度的亢奋之中,因为大家都觉得这就是人生的另外一种机会。在这之前,我们工厂的几个“工农兵大学生”那种优越感和自以为是,早就深深地刺激着我们。大家开始各自逐准备备考。

  资料,上哪里找资料?所学的那点知识,够应付我们考入大学么?工厂做的非常到位,特地为我们举办了“应考辅导”,有专人给们讲数理化,尽管如此,毕竟时间有限,我们人人都有临时抱佛脚的感觉。为了记住那些公式,定义,以及文化历史。我从工厂技术科的伙伴那里要来了大幅面的废旧图纸,因为它的另一面是可以谁书写的。我把公式,定义,概念,图表,都折腾在上面,贴在宿舍的墙上,朝拜一样,每天都要强迫自己记忆。那段日子,真的有些痴迷状态。

  应当是七七年底的十一月进行的高考,我们的考场就在距离工厂数里外的学校。工厂派了专车送我们去考试。

  茫然,失落,无奈,惆怅。或许这些词汇就是能代表我在第一次高考之后的最真实的心情。尽管很努力,毕竟自己学习的那些东西太杯水车薪了,所以,我们工厂三百多人去考试,只有两个人被录取,我距离录取分数线差了二十多分,这叫真正的“铩羽而归”。第二年的高考,我也报考,可是我根本没出现在考场上,因为我实实在在感觉到自己的差距。那一刻我有一种“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感觉,也觉得自己与大学的距离如此遥远。

  “你什么都可以躲得过去,你唯一躲不过去的就是生活,你什么都可能留得住,唯一留不住的是时间,它会无情的带走你的一切,你的梦,你的青春,你的容颜。”牧师朋友写给我的这句箴言,让我有一种膜拜的感觉。

  工厂的生活如旧,一切的节奏如旧,但是,早就没有了刚进厂的生涩和忐忑,因为我们已经熟悉了那样一段生活。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在欲望的唆使下,人可以变得狡诈和疯狂,也可以变得自私和冷漠。那时候最让我们心动的是每年都会有的“晋级”名额,这种晋级不是靠年限,而完全是一种“推荐或者保送”性质的。晋级了就意味着你的工资口袋里可能多十几块。而为了这区区的晋级,所表现出来人性的自私和自我,令我叹止。

  开始的时候,我还参加这样的考评会,后来我看到在这种“群众评议”的考评之下,人与人之间的那种算计和手段,让我不寒而栗。其实我看的清楚,狼多肉少的时候,弱肉强食,或者是手段就可能成为到达捷径的手段。

  每一次的评议都会在面红耳赤之中结束,每一次的鉴定都会在相互的数落中收场。平时客客气气的工友,在这个时候居然变得如此冷漠无情,而这种事情还会发生在每年一度的评先进上,每年工厂都会给各车间限量的名额评选“先进生产者”(“工作者”),而年底的表彰大会其实无非是一纸奖状,外加少量的奖品,开始的时候是奖励搪瓷面盆,那种在盆子底喷着“先进生产者”红色油漆的奖品,后来条件好一些会再加一床毛巾被,毛毯之类的东西,再后来就进入发几十块钱以资鼓励。每一次的评先,都会成为勾心斗角,相互揭短的舞台,这让我生出无限的厌倦。所以,我在多数时候,选择了逃避,我想方设法不参加这样的会议,也不去参与任何观点,我的理由很简单,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工友,兄弟,姐妹,用不着在区区利益的驱动下,如此不择手段。开始的时候,他们并不以为我是否参与会对这个评选有什么影响,但是,真的到了所谓的“犬牙交错”的纷争时刻,每一个人,每一票都是“宝贵”的时候,他们会记得我的存在,于是找到我“逼”着我表态,我很干脆的告诉他们“我不参与,弃权”。其实后来这种“评选”早就成为名存实亡的噱头,更多的时候大家就用最原始的,最直接的办法,不记名投票,或者是抓阄。因为你根本“评”不出来个“所以然”,还不如原始一点,靠着运气。

  在大礼拜休假的日子里,我来到下乡前曾经住过的那条小巷,顺着狭长的小巷一路走过,景色依旧,但是已经寻觅不到儿时的影子。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度过了童年,我熟悉这里的一切,但是,我已经很难寻觅到自己的往昔。

  在小巷一端的那个院落里,那栋楼房的阳台上,我意外的看到了我的同学,老对,于是喊了一嗓子,她显然也看到了我,朝我挥手,接着她就跑出了楼房,我们就站在小巷的巷口,阳光拉斜了两个人的身影。一番交流得知她一直留在城里,这当然得益于她那个当兵的老子,而且她也连续两次高考失利,她的父亲准备把她送进部队。时间让我们悄然长大,数年未见,个子不高的她看起来那张被我们一致认为的“娃娃脸”居然多了几分青春的飞扬和羞涩。

  “你好么?这么多年没见?”她问我。

  “还可以吧,托毛主席的福,我活得还不错,起码是自食其力。”

  她笑了:“吆,看起来生活教会你耍贫嘴了。”

  其实谁知道呢?

  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注定无法回避一些东西,因为它们都攀附在我青春的藤上面,曾经有过灿烂,有过美好,有过遗憾,也有过无悔。

  这次“意外”的见面,让我和她之间有了一种书信的来往,而且这种书信的来往一度很频繁,其实,那些信中几乎不涉及任何的情感,大都是一些与前程和未来有关的话题,而我每个月的大礼拜的休假,我们也必定见面。或在一起吃顿饭,或去看一部电影,或者就坐在小巷不远的那座公园爬满青藤的林荫下,看着湖面上舟楫荡开的涟漪,聊着有一搭无一搭的话题。

  但是,这注定是一个波澜不惊的故事,我们之间就是少时的同学,长大后的朋友,这种交往,甚至不参与任何情感的东西,这让我很多年后再回忆这一幕的时候,或者是和她相聚谈起这一切的时候,我们都发自内心的叹息:青春有一种东西叫做纯真。

  这个世界不是所有的异性交往都要刻上“情爱”,我和她之间的断断续续的交往大概持续了一年多,直到她参军入伍,我也开始了和当时的女友,现在的妻的一场犹如马拉松的八年的“谈情说爱”,我中断了与她的书信联系,只是偶尔会打一个电话问候一下。

  我的这位同学后来从事部队的医疗工作,在非典时,她率领她的团队冒着生命危险在一线,她是一个优秀的人。每次的同学聚会,我们都有无限的祝福,太多的话题。人生就是这样,你注定离不开一种氛围,离不开一种环境,而在这个氛围或者环境之中,你会感到一种开心或者舒适。

  工厂的生活看起来单调,却不乏它特有的色彩。在那个相对集中封闭的环境之中,总有一些传闻或者叫做故事,其实我对这些都丝毫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人们在对待这些传闻或者故事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态度。

  车间的一个师傅我们都送他一绰号“广播电台”,因为他太擅长传播各种消息了,不仅仅传播而且还加上自己的判断和评论,我很惊讶于他的这种能力,以及绘声绘色的表演天赋。每天听他讲传闻,几乎是我们雷打不动的事情。

  “知道么?昨天在北区女宿舍的厕所里,有一具刚出生的孩子的尸体。”果然不同凡响啊,“广播电台”带给我们的都是爆炸力和震撼性很强的“新闻”。

  “这个你怎么知道的?”当然会有人提出强烈的“质疑”。

  “我亲眼所见。”为了强调“新闻的真实性”,“广播电台”总是喜欢用这种让我们不容置否的回答。

  “扯淡呢你,你跑女厕所里了?”依然有工友不相信。

  “他妈的,难道我非要在女厕所里么?我看到保卫科的老熊把那个死婴拖出来的。”这一下轮到我们集体无语。

  “真造孽啊,还是个男孩子。”“广播电台”沉浸在无限的悲痛之中。

  “会是谁的呢?我宣布和我无关,我不是孩子的爹。”一个师傅很大义凛然的出来恶作剧的撇清,引起一片笑声。笑过之后,大家都感觉有些无趣,毕竟是一个生命啊。在一座千八百人的工厂里,想一下子就知道是谁生了这个孩子,还真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据说这也不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

  有一点我们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在那个相对封闭的环境之中,一些正常的,不正常的事情都会发生。而且一些传闻,一些有关情感纠葛的话题,总是在传递,用一种理性的态度去看待这一切,我非常理解。至于谁撬了谁的女人,谁插足了谁的家庭,谁和谁之间形同水火势不两立,都是纷纭人生,极其常态的故事,不足以让我津津乐道。

  但是,注定有人会在那种环境下失去一些最宝贵的东西,也注定会有人利用权力的魔方为自己转动出“利益”和欲望的满足,当我今天站在这里回望那一切的时候,觉得人生更多的时候,是一种定数,是一种躲不过的“劫数”,可能我的说法有些宿命,但是,在那个年代,权力,目标,欲望都交织在一起的时候,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是意外。

  就像那个出生就死亡的男婴一样,人生的长短如何界定呢?但是,我知道,注定会有人对此愧疚一生,注定会有人一生都背负着洗不清的沉重。这有点像霍桑笔下的海丝特.白兰,用青春的美好都洗刷不掉耻辱的时候,我们还能说什么呢?

  人生很美好,其实也很肮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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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20 11:28 |只看该作者
第七章 如烟往事(2)

  其实我很想用一种浪漫的笔触,去写下这个拖沓的故事,因为在写这个故事的过程中,我的记忆之舟,带着我穿越了几十年的岁月时空,进行了一次心路的旅行,这种旅行给我的感觉很奇特,因为我随着这种旅行,不仅仅是对往事的一种梳理,更是对自己人生的一次回望和检点,对那些曾经的“想当然”,才会感到,原来那是幼稚和肤浅,这其实暗合了一种流行的说法:

  人生是一个过程,只有活过了才会明白。生活只有实在,没有浪漫。

  在风波动荡的时局面前,我们所有的人都是亲历者,也都是参与者。就像我们的手臂曾经不止一次的高举着,山呼万岁,我相信,那种宗教祈祷一般的语言,对多数人而言,一定是发自内心的,那种感情是至纯崇高的。我相信那确实是一个有着信仰和偶像的时代,所以,那个时代的人们活得简单而充实,冲动而无它。

  其后的很多年,当我们眼看着自己的信仰的界石在心灵之中一步步移位的时候,当我们看着自己信仰的目标一点点坍塌的时候,我们曾经感受到怎样的苦闷和彷徨,又曾经体会到如何的绝望和无助?

  当我们亲眼看着偶像在我们面前轰然倒下的时候,我们会对自己的昨天感到一种被愚弄的困惑和茫然么?

  “大车店”的集体生活,终结于一九七六年的初冬,已经熟悉了一切的我们,在那个冬日来临的时候,集体策划了一起“群体事件”。我一直在想,谁是这次“群体事件”的主谋,好像有,也好像没有。

  为了解决我们的取暖问题,工厂想了很多法子,无奈根本无法解决这个至少有一百多平米的房屋的取暖,工厂无奈之中,拆掉了火墙,生了三个炉子,而且委派了专人。那个清晨,我们所有的人都躲在冰冷的被窝里,有的兄弟甚至在头上戴上了棉帽子,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今天我们都煤气中毒了,谁上班谁是孙子。”在愤怒和不满的情绪下,有这样一句话做“燃点”就足够了。于是我们二十几个兄弟,都选择了躺在被子里。

  车间里看不到我们的影子,派人来宿舍,这才发觉“问题的严重性”,集体煤气中毒,而且也确实有兄弟呕吐,一下子二十多人“煤气中毒”,这可不是小事情。全厂上下,各级领导都集中在“大车店”,从来没有如此热烈的“领导关怀”。厂领导们现场紧急磋商,医护人员给我们每个人都挂上了吊瓶,我们心里明白,反正那吊瓶要么是葡萄糖,要么是盐水,再就是一些治疗炎症的药物,扎不坏人。食堂准备了热腾腾的面汤,面包,这时候那个数细粮票就像数钱一样认真地食堂班长也不再和我们提出示细粮票的要求了,事后我们在私下里总结这次“群体事件”的时候,高度一致的认为:“有病的感觉真好。”

  领导在处理非常事件的时候,所表现出来的“果决”,令人称赞。一把手的军代表铁青着脸告诉那些下属,在下面的宿舍里迅速腾出房屋,把我们分流。一个上午,就腾出了五间宿舍,四个人一间,条件当然是“大车店”无法比拟的。然后各车间出人,帮助我们搬家,我们几个兄弟极具表演天赋,把自己包裹的如同“产妇”甚至需要别人背着走。宿舍的分配以各自自愿搭伙的原则。

  “大车店”终于散伙了,在这里,我们共同生活了一年多的时间,虽称不上“生死之交”起码也可以做到“兄弟谊难忘”。而隔壁的那两间宿舍的兄弟们,则没有我们这么心齐所带来的好运,他们又在哪里坚持了一年多才分流。所以,他们之中很多人羡慕我们的团结,我们就戏弄他们:“你们最好天天去办公楼前吹哀乐。”“那就该安排我们去看太平间了,虽然工厂没有。”

  我们搬到的是一个真正的宿舍区,大概至少有五百多人,前后两栋楼,外加前面的一个平房区域,在管理上和环境上显然要好得多。起码不会再遭受寒冷之苦,火墙工厂安排专人来烧,非常温暖。

  一九七七年的早春,我和另外一个与我同期进厂的伙伴,受工厂的委托,去山东进行一批入党积极分子的档案调查审核工作。其实我在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心中一直比较困惑,我充其量是个团员,有什么资格去调查政审他人的入党问题?但是,领导既然安排了,当然只有服从。

  这是我第一次的“公出”,时间长达二十多天,在这二十多天的时间里,我和伙伴的足迹几乎遍布了山东绝大部分地区,政审和调查了十几个工厂积极分子的社会背景和政治表现等诸多方面。所到一地,无非是出示自己的介绍信,然后按照积极分子们提供的亲属名单,去征询改人的社会表现,以及有无劣迹,需要对方写出书面证实材料,当事人要按上自己的手印,盖上鲜红的公章。我们大致走了如下的线路:

  烟台—青岛—潍坊—淄博—泰安—济南,其间有城市,也有乡村。这在当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在乡村,做一个政审,交通问题很麻烦,好在那时候有自行车可以租用,我们多数时候选择租两台车子,骑着到目的地。

  四月的山东大地,现出一片春色,麦田在顽强的返青,杨柳树也开始吐着嫩芽。骑车子走在乡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轻快和惬意。政审工作进行的很顺利,我们拿到了应当拿的材料,这也让我们很有“成就感”。转眼半个月过去了,还有最后的几个人的政审,都是在济南地区,我们从潍坊赶到济南。

  在不算拥挤的火车上,我和伙伴还在算计着多久才能到达济南。坐在我对面的一个军人问我们:“小伙子们,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去济南做外调。”伙伴回答他。那个看样子四十开外的军人显然很健谈,“呵呵,那你们路过泰安的时候,应当下去看看泰山。”

  “泰山”?五岳之首,让我们怦然心动。

  军人继续给我们建议:“这样吧,我的部队就在泰安,你们随着我下车,把你们的行李放在我的部队里,我派车送你们去泰山脚下,你们登泰山吧,去看看,登泰山而小天下啊。而且,泰安还有岱庙,也是值得你们一看的。”他热情地建议我们。

  其实,我们在潍坊上车的时候,就盘算如果可能,最好能在泰安停留一下,看看会不会有可能去爬泰山。听了军人的建议,我们几乎不约而同地接受:我们在泰安下车爬泰山。

  车到泰安,我们随着军人走出车站,早有车子在等候他,开车的战士,对这个军人行了军礼,喊了一声:“团长”,我们这才知道,这是一个团长。坐在军人的吉普车上,这个团长告诉我们:“现在是下午四点,一会儿你们在我部队吃过饭,我派车送你们去泰山脚下,你们连夜爬山,估计十点左右可以抵达南天门,你们可以在那里住一晚上,然后第二天会有人通知你们起来继续爬,你们的运气好不好,能不能看到壮观的“泰山日出”我就不知道了哈哈哈哈。”军人特有的那种爽朗是很感染人的。

  晚饭是在部队吃的,很丰盛,团长非要给我们每个人倒上一杯啤酒,打着哈哈说是给我们“壮行”,那真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可惜,我们没有冒昧的问到他的姓氏,只是学着和他的兵一样称呼他“团长”。

  吃过晚饭,还是来接团长的那台吉普车,送我们去泰山脚下。在车上,开车的战士告诉我们,他们团长就是天生的热心人,用这样的方式招待陌生人不知多少次了。很多年后我回想这段往事的时候,感觉到这个团长如果是当地的旅游局长,那么对该地的旅游招商将会有多大的帮助啊。

  车到泰山脚下,我们挥手和送我们的战士作别。因为把所有的行囊都留在了部队,所以我们一身轻。夜幕时分,我们惊讶的发觉,登泰山的人太多了,而且据说很多人都选择这个时段登泰山。山石的阶梯上,挤满了熙攘的人流。这人流之中,既有年轻人,也有耄耋的老者,甚至还有拄着拐杖的老人,更有的老人,爬一步就要匍匐在地膜拜一下,让我们几乎无法想象,这种一步一拜,如何爬上泰山?

  一路上浅浅的夜色朦胧之中,我们走过了很多景点,但是,为了记住“团长”的话,“你们运气好的话,可以看到日出。”我们觉得,这大概就是一种放弃和索取。所以,多年以来,我对自己爬泰山的这一路印象确实相对弱一些,除了一些石刻,诗文,几乎没有太多的印象。

  在接近夜里十点的时候,我们到达了南天门,我们按照“团长”的吩咐,住在了南天门的宾馆,办理好入住手续,睡下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因为攀爬太累,所以倒在床上就睡。当我们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的时候,睡眼朦胧的我拽开灯,看到腕上的表四点。服务员隔着房门告诉我们:要登顶看日出,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出发了。

  四月底的泰山,清晨是比较寒冷的。但是,阻挡不住我们“看日出”的热情。我和伙伴们开始最后的,据说也是最艰难的攀爬,从中天门到南天门,最难得就是著名的泰山十八盘,那六千多级的台阶。而且角度也很陡,个别地方需要拽着边上的铁链攀登。

  依稀晨光之中远望十八盘如一条青丝带,在飞凤崖和翔龙崖夹裹的山谷间,轻舞飞扬。我知道要想蹬上这“五岳独尊”的泰山之巅,就必须先征服这尤如天梯般横亘眼前的十八盘。

  十八盘,位于中天门和南天门之间,是泰山中路登顶的必经之所,在不足四百米的海拔高度上,却密密匝匝排列着台阶,其陡峭险峻,有诗为证“拔地五千尺,冲霄十八盘,径从穷处见,天向隙中观”。

  拾级而上,边走边看,真是一路“风月无边”,在崖边鸟瞰层峦叠嶂,在晨光之中看苍松翠柏。渐渐有丝丝细汗渗出,可我们兴致昂然。继续登攀之旅。泰山以“雄”著称,以前我也只是耳闻,今日登山,山路两边,满山青松,苍劲挺拔,泰山压顶,气势磅礴,泰山之雄,耳闻不如一见也。一步一步,一级一级,登攀在弯弯折折的山道,渐渐的腿开始沉重起来,早已经是上气接不匀下气的了,停下脚步,抬头仰望,南天门依然高高在上,我和伙伴相视感叹:这台阶咋就没有头呢?

  不知登上了多少级台阶,不知走了多少的时间,当高度一点点增加,我已经气喘吁吁了,“紧十八,慢十八,不紧不慢又十八”,此时,除了劳累,一种台阶复台阶的单调,一种数字累加的枯燥,比身体的疲惫还令人难以忍受.我暗暗告诫自己,“行百里者半九十”,越是接近顶峰,越是极限考验,要想体验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愉悦,要想感受杜甫“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情,就必须忍受寂寞,就必须坚持不懈。要想漫步天街,近看碧霞祠,远望玉皇顶。观壮观云海,看旭日东升,眺“黄河玉带”,你就必须付出艰辛的努力,超人的毅力……伙伴的体能比我好很多,他渐渐的把我甩在了身后。我其实完全就是在用一种意念坚持着,咬着牙,看着渐渐放亮的天空,不断地自己鼓励自己。

  在南天门,我做了短暂的喘息后,随着大队人流向看日出的最后位置冲刺。据说能看到泰山日出是一种幸运,因为泰山的气候变化很大,所以,不是所有的攀登者都能如愿看到日出的。很多年后我依然回味着自己看到日出的那幅神奇的画面。苍茫云海,波涛汹涌澎湃,在遥远的东方天际,在云海的边缘,先看到的是一道金色的线,很快这道金线就变得橙黄璀璨。接着就看到一轮红日,在云海之中跳跃升腾。因为云的流动,让这种日出变得十分生动,灵性。一方的霓彩,揭去了满天的睡意,唤醒了四隅的明霞。旭日东升泰山日出是壮观而动人心弦的,是岱顶奇观之一,也是泰山的重要标志,随着旭日发出的第一缕曙光撕破黎明前的黑暗,从而使东方天幕由漆黑而逐渐转为鱼肚白、红色,直至耀眼的金黄,喷射出万道霞光,最后,一轮火球跃出水面,腾空而起,整个过程象一个技艺高超的魔术师,在瞬息间变幻出千万种多姿多彩的画面,令人叹为观止。

  云海滚滚,雾霭沉沉,那一刻的太阳是一种生命的跳跃,是一种让你动情地源泉。日出看罢,我在伙伴的蛊惑下,十分小心的爬到了探海石上,有恐高症的我,几乎头晕目眩,但是,无法抵挡看到的万千景色的诱惑。探海石,又叫拱北石,是泰山著名的标致性景观之一,它象一只报晓的雄鸡,气宇轩昂地伫立泰山之巅,翘首以待,为世人迎来辉煌的黎明。关于探海石的来历,还有一段美丽的传说呢。原来,中天门有座二虎庙,二虎庙供奉黑虎神,虎为百兽之王,它奉碧霞元君之命整天整天在山上山下巡逻,哪里有百兽作浪,妖孽兴风,它就到哪里去惩治,保卫着泰山的安宁。有一年春天,春暖花开,游人如织,东海龙宫有个守门的海妖见自家门前冷冷清清,门可落雀,而泰山顶上却热闹非凡,便生了嫉妒之心,偷偷地到泰山顶上施放妖气。刹那间,山顶那如诗如画的云海,缭绕而至的仙雾,即可变得乌烟瘴气,山顶上顿时大乱,海妖见后,却在一旁幸灾乐祸地放声大笑。黑虎神正在山下巡视,见乌云笼罩着山顶,便知定有妖孽作怪,便提上元君赐给它的镇山之宝——擎天神棍直奔山顶,但见那妖孽还在山顶作法,便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一棍打去。那海妖只听身后一阵冷风袭来,知道大事不好,急忙忙化作一丝青烟夺路而逃,山顶复又出现一派仙山琼阁的美景。但是,黑虎神由于用力过猛,那擎天神棍打在石上,一片火光散后,神棍断为两截,那断掉的一截顿时化作一块巨石,直指东海,怒目而视。

  站在碧霞祠前的登封台前,我看着那块著名的“无字碑”,对于这块碑的传说太多,有说是当年秦始皇东巡所立,也有说是汉武帝刘彻所立,历史的迷雾深深,不管是谁人所立,这样一块无字碑,到底是要告诉我们什么呢?是千秋功罪待与后人评说么?那时候的泰山极顶石,只是用一根锁链围着,我看到很多人都不顾劝阻,跳进去站在极顶石上留影。

  我和伙伴在泰山游玩了大半天,然后顺着另外的一条下山的线路下山,虽然景色不如上山的路,但是,白龙池,黑龙潭等景致也足以让人流连忘返。还算运气不错,我们在当时还拍了几张片子,后来邮寄给我的时候,我看到自己坐在一棵古松之下,一脸的稚气和青春的样子。这张片子几经辗转,终于不知去向,也算是人生遗憾。

  我们用了剩余的时间,快速的浏览了岱庙。只记住参天的古树,以及那些碑刻,还有那些历经沧桑的庙宇,并无太多印象。

  到了部队,团长依旧为我们准备了可口的饭菜,我们当然是不客气的风卷残云。晚上八点多的车子,告别了团长,我们坐了车子去了泰安火车站。很多年来,一想起这段往事,我就深深地怀念这个团长,不知他是否健在,如果健在也该有七八十岁了,在茫茫的人海之中,我们交汇而过的时候,居然有这样一次美好而难忘的经历,其实这大概就是缘分,也是几句感谢所不能表达尽的,我祝福这个团长健康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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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19 10:44 |只看该作者
没有这样的经历,那有这样的文字。拜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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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19 10:20 |只看该作者
青春的记忆

   第七章 如烟往事(1)

  看到有朋友给我留言,针对我的这些故事,希望多说一说我自己,因为年少的我,也一定在那个飞扬着的青春的年代,或许有过轻狂,有过不羁。其实,我在整理这个故事并努力把它写出来的时候,我真的没在意非要把自己写进去,但是,我愿意用我的视角去讲述这个故事,那么这个故事之中就必然有我。

  一九七六年,对于沉没在动荡的文革的中国,或者对所有的中国人而言,注定写满了喧嚣和躁动。发生在那年四月的XXX事件,当时被定性为“XXX事件”,而当播音员播出:“欲悲闻鬼叫,我哭豺狼笑,洒泪祭雄杰,扬眉剑出鞘”的“反诗”的时候,看着广场雪一样的悼念花圈的时候,我和伙伴们都在私底下嘀咕:“这怎么成了反革命事件了?那首诗真好啊。”

  被文革折磨的革命的神经已经麻木,或者是厌倦了的人们,已经学会了木然。所以,在其后的“反击右倾翻案风”的运动中,工厂完全就是一种例行公事的走过场。偶尔车间或者班组组织一下,干巴巴的读着报纸,然后就是所谓的讨论,早就和“主题”无关。工厂里的一些老师傅早就对文革十年痛心疾首,他们最直接的表述方式就是告诉我们:“好好学技术,别参合那些没有用的东西,革命不能当饭吃。”

  但是,年轻人是无法拒绝政治的诱惑的,尤其是那个运动当道,斗争开路的年代,争取好的表现,争取进步,几乎是多数人不二的选择。为了求得一点所谓的“进步”,有些人开始变得不择手段,令人齿寒。在工厂,在那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最受诟病的就是“干私活”,所谓的“干私活”也就是工作时间,干了自己的事情,或者偷摸的用工厂的物资为自己做了一些东西。

  我们一个家在当地的师傅,用废弃的铁皮做了一个撮子,结果被另外的一个师傅“告发”,全车间大会检查,罚款,给了警告处分。从此以后,我送了那个检举别人的师傅一个别名“沙威”,还好,他不知道这个名字的来历,知道的人哈哈一笑,也不明说。但是,每当看见他倒背着双手,用一种鹰犬一样的目光在车间内寻索的时候,我们心中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反感。

  其实平心而论,这个师傅并没做错什么,但是,我们所不能接受的无非是他的那种行事的方式而已。而我所操作的机床,有很多可能做私活,所以不止一次的被他热情关注。那时候,我记得偶尔我们会给自己加工一把榔头,做成羊角锤之类的,其实做好之后还是用在了工作上,基本也没有拿回去私用的,但是,每当他看到,都会毫不留情的举报,一次次,让我们感到愤怒而无奈。

  我记得那时候我唯一做的私活也就是给车间的兄弟们加工制作一种木工专用工具,“夹子”,这个夹子是专门用来辅助木工粘合之后,把粘合部分并行夹紧,以增加粘合度,当然这种夹子加工起来也不是那么简单,而且有各种要求。

  我先是给同宿舍的那个“木匠兄弟”搞了一副,让他在工作中得心应手,这让他对我颇感激,其实我无非利用了自己手中的资源和条件而已。而且他也把那东西用在了自己的工作上,我觉得也不算什么。但是,由此看来,我这个人的觉悟和境界确实不高,但是,我努力回忆了一下,我在企业的几十年,几乎没有把工厂企业的东西攫为己有的习惯和爱好。

  在伟人去世后的一个月,中国历史上发生了一件转折意义的大事件,那就是一九七六年的十月,“四人帮”被粉碎。其实在这之前,我在一次回城的时候,就感到了一种端倪的东西,记得是从上海入港的一艘轮船上,悬挂着声讨“王张江姚”的标语,而被我们这座城市的地方官员拒绝入港。这在当时被视为“反革命事件”,后来随着“四人帮”的粉碎,那个下令拒绝上海轮船入港的港务局党委书记也很快结束了自己的政治生涯。

  其实,在那个年代,我们都是被动的接受这一切,所以,当粉碎“四人帮”的消息传来,工厂张灯结彩,组队挑着花篮走出十几里路庆祝的时候,我甚至有几分木然。但是,我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在那个多事之秋的年代,或许这样一次高层的变动,会给混乱的中国带来一种生机,当然,这仅仅是一个很美好的愿望。

  那个做木匠的兄弟,大了我三岁,我们都习惯称他为老哥,老哥的父母都是医生,尤其是他的父亲,是一个赫赫有名的妇产专家,很不幸,他没有继承父母从医的选择,而是和我们一道选择了进厂当工人。记得他听到自己被分配到木工班的时候,所表现出来的那种豁达和超然,“领导说了,革命工作没有高低之分,只有工作不同”。

  工厂的木工班,属于后勤维修部门的,只有两个人,带他的师傅是一个右眼失明的人,姓刘,人很幽默,经常告诉我们,他所以右眼失明,就是为了当木匠低调线有准头,这让我们听了哈哈大笑。一个不忌讳自己残疾的人,是值得尊重的,所以,我们从来不开他的玩笑。但是,他自己的自嘲却让我们颇开眼界:“瘸子精,瞎子怪,一只眼睛最厉害。”生性随和的木工刘师傅,并不是工厂的编制,而是工厂处于工作需要,而特聘的。刘师傅对他唯一的徒弟非常满意,到处宣扬他的关门弟子如何了得。木工房就在我们车间上面不远的山坡上,加工好了羊角锤,淬好火,就要按上手把,我总是会去找我的这位木工兄弟帮忙,他会熟练的为我加工一个很可手的手柄。

  偶尔工作的空闲我就会跑到木工房,听刘师傅聊天。那真是一个健谈的人,聊到兴致,手舞足蹈。和给我们拉粪的王瘸子不同,刘师傅是原来国民党的兵,四七年部队起义,而加入解放军,用他的话说,无论是在国民党还是在解放军,都没有干过亏心事。我经常就王瘸子说的那些故事求证于他,每当这时,刘师傅都会很不屑的说:“别听那个拉粪的胡嘞嘞,当年拉锯战的时候,国民党正规军穿戴和装备都是一流的,哪些共产党的游击队穿的破衣烂衫,像个叫花子。”于是我们听了哈哈一笑。

  在多数的时候,我们“大车店”的这群兄弟都表现出一种很强的聚合能力。无论什么事情只要有人喊一嗓子,基本都能一呼百应。经常性的恶作剧,已经让我们这个紧挨着工厂最大的,女工最多的生产车间的宿舍,成为女工们头疼不已的事情,因为不一定是什么时候就会被无端的捉弄。

  宿舍外的路就是一条土路,边上杂草丛生。宿舍有个兄弟是专门以“损招”为我们所公认的。这天晚上,吃过饭,天刚擦黑,他一脸坏笑的告诉我们,都把窗子关上看戏,我们知道这小子又要捉弄人了。于是都关了窗子,躲在里面看着外面的动静。这小子不露声色,手里抖着一根细线,我们不知道细线的那一端拴的什么,屏住呼吸。时间不长,几个打饭的女工嘻嘻哈哈走过来,其中的一位尖叫一声“呀,谁的钢笔掉了,我运气不错。”说着这个女工弯腰要去捡钢笔,这小子在这边拉动了细线,那女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跟着钢笔走,我们早就在宿舍笑炸了锅,索性推开窗子哈哈大笑,把那个女工气的骂了一连串:“缺德。”这小子的损招也不一定都是灵验可以捉弄人的,不久后的一天,他又如法炮制,结果一个路过的师傅看出了门道,他弯腰捡起钢笔的那一瞬,迅速的拽断了拴在钢笔帽上的线,在我们众目睽睽之下,这个师傅旁若无人,心安理得的把钢笔别在了自己的工作服口袋上,扬长而去,看得我们目瞪口呆,那家伙沮丧无比:“他妈的,赔了夫人又折兵”。

  就像在粉碎“四人帮”之前,我们曾经“义正词严”的谴责那一年四月发生的那些事一样,我们只不过迅速的转换了一下思维,继续着在政治的风向标下生活,班后的政治学习,依旧是必不可缺的。那些批判和揭露四人帮的文章,文件,材料,构成了我们政治学习的全部。在那个年代,你在技术上可以差一些,只能有人说你资质不行,但是,如果在政治上落后了,那就不是个小问题了。

  在纵贯我们生命全过程的这条时间的直线上,我们度过的每一天,无非是自己生命时间长度上的一个点,但是,这个点注定会在一种氛围之中,而这个氛围则注定会让你这个点在你回味起它的时候,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慨和怅然甚至是无奈。

  搞大了女工肚皮的车间老主任,曾经是那么风光无限,那么威风凛凛,但是,一件丑闻就抹掉了他人生全部的辉煌,让我在心生感慨的同时,也倍感人间的冷暖,所以每当看到这个曾经在我们面前目不斜视,经常是扳着面孔说话的人,一夜之间看见我们低眉顺眼,甚至带着一种赔罪的笑的时候,我的心情相当复杂。

  其实,在几十年后的今天,我在梳理自己的思路,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对那段生活之中发生的许多这样的事情,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宽容和理解。想一想,在那个相对封闭的世界里,几百个人相聚在那样一个小圈子之中,朝夕相处,擦出一些意外的火花,偶尔的“走火”为什么不能理解呢?但是,这是今天的思维去评述那段岁的事情,在当时,这样的事情是足以让人身败名裂的。

  那个岁月,发生什么都不是意外。为了生存,或者是为了“更好的生存”,有人选择了一些“特殊的方式”,这是每个人对人生目标追求和实施过程中所采用的不同方法而已。其实也是一种人生的“置换”,你付出了,或许你就得到了。因为我要讲述的是一个与青春有关的故事,我宁愿把它舒展成一幅画卷,而不愿意在这个画卷上非要刻意的去还原一些卑微和无聊,甚至是肮脏,但是,有一点我可以负责地说,它们都真实地发生过。

  粉碎“四人帮”不久的一天,全厂搞了一次大规模的拉练演习,几乎全厂的职工都参加了,而且每个人都分发了一枚纸制手榴弹,不要小瞧这个家伙,有没有杀伤力我不敢说,起码它爆炸的时候所产生的巨大声响是很有震撼力的。凌晨三点,工厂的播音室拉响了演习的号音,所有的人们都穿戴整齐,以民兵连或者是车间为单位,进行一次二十公里的急行军,并在指定的地点投掷手榴弹,当手榴弹的爆炸声此起彼伏的在大山深处震荡的时候,我们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亢奋”。

  那一年的深秋,发生了一件大事。距离我们工厂几公里外的一条路边的一座遗弃的房屋废墟里,发现了一具遗骸。死者为一个年轻的女性,住在山垭口的那一面,是一个从城里下乡的下放户的子女,先是失踪,后来发现的时候,已经距离她失踪报案数月之后,现场什么也没留下,只留下一堆白骨,尸体早已经高度腐烂。有关这个女人死亡的话题,传闻太多,但是据公安部门说,死者生前是遭受过侵害后被杀死的。

  寻找凶手几乎成了那一段时间最大的话题。公安局在我们厂设立了专案组,因为我们厂是距离事发现场最近的,因此嫌疑当然也是最大的。专案组在工厂驻扎了两个月,一无所获,据说那个案子也就成为悬案。记得案发那天,工厂里所有的年轻人都扔掉了手中的工作,跑去看现场。

  白骨无言,很多年来,我一直在直观上感觉,这个无辜的女子的死亡,或许真的和我们工厂有什么关系,但是,谜一样的重雾,拨不去,解不开。

  七六年底我入团了,当那枚团徽戴在胸前的时候,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很多年后,我那“风正一帆悬的仕途”居然和它有着最直接的关系。

  我要好的那个牧师朋友,经常会说出一些箴言,比如他告诉我,“人生是一部翻开的书,你一旦翻开了,就无法合上,而且你也翻不回去,只能一页一页的翻下去,但是上帝允许你在翻的时候去书写。”其实这个比喻很形象,每个人都是一本书,都有着自己的人生故事,这故事或许算不上精彩,但是,这故事注定写满平实,写满收获,也写满怅然,写满失落。

  在休大礼拜的日子里,工厂会派车把我们送到几十公里外,我看煤的那个火车站,在那里我们一定要买到每天只有一个班次的火车车票,而那座火车站,是方圆几十里几十个战备企业职工都要休假出行的必由之路,而且都是和我们一样,在月底休大礼拜,所以,在那个集中的时间里,那座小火车站几乎爆棚,想买一张车票非常困难。这期间,我在一次买票的时候,经历的一件小事,让我刻骨铭心。

  因为买票的窗口只能伸进一只手,所以,我在前面的那个买票的人手还没抽出来的时候,就把手拼命的塞进去,当我买了车票出来的时候,因为是给十几个人买票,所以比较混乱,这时候一个中年男人找到了我,他认为他再抽手的时候,我伸手,他少了一元钱,这一元钱一定是我拿了。我想当然的坚决地予以否认,于是我们之间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一直到坐到火车上,我开始清点手中的钱的时候,发觉确实多了一元钱。这让我顿时心生愧疚,因为这个失误,我觉得我不应当。所以,我二话没说,站起身挤着一节节车厢,去寻找那个和我吵架的中年男人。我挤了四节车厢,当我找到他,把一元钱的纸币递给他:“我确实多了一元钱,这是你的,还给你。”那一刻,我看到一双让我难忘的目光,惊愕后面交织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非要拉着我挤在他身边,我们做了一个简短的交流,我知道他是一个战备塑料厂的总工程师。而他们工厂有太多的职工子女就在我们厂,距离也很近。一元钱,在那个年代所代表的意义是很大的,一个技术工人,无非也就是三十八块六毛钱,所以,可以想象的出来,一元钱对于一个家庭的生活会有着怎样的影响。

  这个中年男人,这个总工程师,后来成为我的至交,直至他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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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发表于 2010-4-18 12:46 |只看该作者
我坐在老树下
弹着我的破吉他
老树上蹲着那只昏鸦
冲着我唧唧呱呱
老树无奈的摇动着枝杈
赶不走忧伤的我
赶不走快乐的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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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弹自唱 的那个吉他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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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18 06:54 |只看该作者
青春的记忆

   第六章 学徒生涯(下)

  这些带有回忆性的文字,其实无非是讲述了我们那一代人,几乎带有共性的人生故事。就算在那个单调的年代,它依旧不乏它的精彩和火热,这也是我坚持写完这个故事的原动力。

  用最朴素的观点去解释我们这一代人,那就是我们当年曾经的付出是那样的纯洁,那样的无私,那样的无怨无悔。后来我经常陷入一种理性的思考,我一直想为我们这一代人所走过的路能做一个分析和归类,后来我只能把这一切归结为:信仰和觉悟。

  且不论这个信仰在今天看来是否荒唐,是否靠不住,是否被今天的现实击打的粉碎,但是,在那个特定的年代,特定的环境之中,它所派生出来的种种积极的“效应”确实无法回避。

  那时候,工厂经常面临限电,因为电力的匮乏,我们至少一周会有一到两次甚至更多的时候处于停电状态,尽管工厂自备了两台发电机,也无法保证工厂的全部生产运转。为了“躲避电峰”,我们采取了一种什么时候来电什么时候工作的方式。经常是半夜三更,工厂的广播响了:“全厂职工请注意,现在已经来电,请回到工作岗位工作。”寥寥数语,但是,却能调度全厂职工,尽管大家都睡眼朦胧,但是,都会准时地出现在工作岗位上,绝没有人漏岗,偷懒的。很多年后我和一些朋友说起这段岁月,无不叹息:大家的觉悟真高。

  青春并不无聊。尽管我们的生活看起来有些单调,有些乏味,但是,寻找快乐和开心依然是我们乐此不疲的首选。“大车店”的一面四个窗子全部打开,我们二十几个兄弟,分坐在窗台上,冲着在我们面前经过去食堂打饭的女工乱喊:小芬,小玉,小花之类的,偶尔还真就能蒙准一个半个,当被我们喊准了名字的女工下意识的应答之后,我们就是一片起哄的笑声。

  这样的日子,曾经写满了我们的生活。当然,还有在春意阑珊的时候,相约去爬山。爬上有几分险峻的“小庐山”,远远眺着厂区,眺着绵延的河流,眺着苍郁的群山环绕。放飞着自己无限的思绪,放飞着自己许多狂妄的梦想。

  一九七六年的那个秋天,注定要在中国的历史上写满不平静。当毛泽东逝世的消息传来之后,厂区内飞洒的都是泪水和悲伤。我相信那时候对绝大多数人而言,都是一种最简单,最朴素的悲痛的表达,所有飞扬的泪水都是发自内心,也都宣泄着一种绝望和恐惧:“中国怎么办?我们明天该如何?”

  工厂在俱乐部布置了灵堂,逝世伟人的大幅照片簇拥在工厂许多女工含泪采来的野山菊花上方,两排站着持枪的民兵,黑幔低垂,哀乐声声。两台黑白电视机,破例的全天候播放着相关的报道。工厂以车间为单位,组织了大家去告别参观。太多的老师傅哭倒在地,哭泣声音嘶咧而透着无限的绝望。

  大家共同一致的感受是“天塌了”。

  那时候,所有的追悼会,都要和北京的同步,为了做好这个工作,工厂决定做一个汽笛,在追悼会到来的时候,也拉响汽笛,以示我们的悼念。负责做汽笛的这个老师傅我们不陌生,就是那个为我们“大车店”发明了旋转风帽排烟的,他老人家几乎夜不能寐,连轴转终于在追悼会前,把那个汽笛安放到相关的部位上,距他老人家言称:他的这个汽笛是包含着他对领袖的无限悼念,无限追思,而且会响彻方圆几公里的范围。

  追悼大会那天,俱乐部肯定容不下这么多职工,所以,各车间部门选派了代表参加,余下的人就在各自车间的外面,一边听着实况转播,一边寄托着自己的哀思。我当然没有资格进入俱乐部参加追悼会了,所以,只能在厂区内。其实,我一直很关心那个老师傅做的汽笛,会不会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方圆数公里都能听得到。我注定要讲一个我严肃不起来的故事,结果需要拉响汽笛的时候,我们无比失望的听到的只是一声还算尖利的“哨音”,这让我们在事后偷偷笑了很久,老师傅对厂领导面露怒色诘问的目光,只能解释说:“是汽笛的材质有问题,要是用了响铜就好了。”这句话后来曾经成为我们调侃的常用语:“没有响铜”。

  送别的毛泽东,我们看到其实天并没有塌下来,我们的生活一如既往。但是,我们还是能从工厂的广播之中嗅出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节目,连篇累牍的大块文章,似乎透着一种让你说不出来的感觉。从批林批孔到反击右倾翻案风,那个岁月,中国的政治最直接的表述方式就是“斗争和运动”,所以,“共产党的哲学就是斗争的哲学”这句话其实是有很宽泛的受众市场的。

  在学徒的第一年,我学会了喝酒。那时候,因为军代表一把手的一句话,我们这些学徒工是买不到酒的,但是,有一种酒可以对我们不限量的供应,那酒叫做“混合酒”,所谓的混合酒,也就是完全勾兑的添加了酒精的糖水而已。四毛钱一斤的散装,喝到嘴里没有什么味道,但是有上头的后劲儿,我们都很少喝。

  我一直认为自己的酒量大概是与生俱来的,或者是遗传了父亲的基因。但是,我从来不贪恋酒,而且始终觉得喝酒就是喝一种气氛,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觉。所以,即便今天算起有几十年的酒龄,我也从来没有去过渡迷恋这种东西。

  那时候,工厂商店里进的所谓的“好白酒”是需要发票供应的,在我们学徒一年之后,我们偶尔也会分到一两张票证,可以去商店买白酒。而我的师傅也经常把她的那份塞给我。多数时候,这些酒票我是舍不得的,基本都留在休大礼拜休假的时候,买了回去给父亲。

  为什么要喝酒,显然是为了打发无聊的时光,其实也是填补自己空虚的心灵。“大车店”里的兄弟们开始三五成伙的在一起喝酒,没有固定的伙伴,基本上大家约定一下,几个人就可以凑在一起,去食堂打回菜,然后就云山雾罩的喝起来。我算了一下,我几乎和所有的兄弟们都喝过,大概也算是“大车店”里人脉最好的人了。

  挨着我们“大车店”的也是两个宿舍,住着和我们同期进厂的兄弟,他们的屋子比我们小许多,其实也塞满了人,其中的一间里面,那十几个兄弟里面,看起来有几个“才华毕露”的家伙,其中有两个家伙,一个吹小号,一个吹大号,而且都带着号,这几个家伙,完全是一种兴致索然的人,他们并不顾忌我们的感受,只要兴致来了,随时随地呜里哇啦的开吹。其实我们从那断断续续,呜咽的号音中听的出来,这几个家伙也是生手,只不过学艺而已。这几个家伙实在是太能搞了,毛泽东追悼会后,他们居然沉溺于那个哀乐了,而且经过他们刻苦的“演练”,居然把哀乐吹的象模象样,简直让我们这些兄弟们咬牙切齿。他们可不管这一套,自得其乐呢。想一想这是多么“瘆人”的事情,动辄耳边就响起哀乐,后来我们都习惯这一切了。

  奇怪的是,我们这二十多人的“大车店”,居然就没有这样的“艺术天才”,我们惟有一个兄弟,捧着一把老旧的破吉他,端坐在窗台上,旁若无人的自弹自唱,那些歌词我至今依然倒背如流:

  其一:

  当我路过你的家门前,
石榴花开红艳艳,
敬爱的老妈妈,
请你不要责怪我,
快把你的女儿嫁给我……

  其二:

  人生啊,人死啊,
好像一盏灯啊
人死了如灯灭
棺材板子油光光……

  其三:

  再见啊我心爱的姑娘
哥哥我去了远方
想我的时候你看着天堂
那颗最亮的星星是我的光芒……

  其四:

  我坐在老树下
弹着我的破吉他
老树上蹲着那只昏鸦
冲着我唧唧呱呱
老树无奈的摇动着枝杈
赶不走忧伤的我
赶不走快乐的乌鸦……

  很多年后的某一天,我在网络上看到了一句忍俊不止的话:“再牛B的肖邦也弹不出老子的忧伤”。不知怎么就一下子想起那段生活。

  一段时间喝酒几乎成为我们不二的选择,尽管工厂想方设法控制我们喝酒,但是,我们总会通过各种渠道倒腾来白酒,而且是高度的那种。在酒精的麻木之中,我们感受到一种别样的快乐。在酒精的刺激下,我们可以海阔天空,可以毫无拘束,可以信口开河,可以肆无忌惮。

  七六年的冬季,我受工厂的委派,去距离工厂七十多公里的那个火车站,看守工厂的燃料煤。因为工厂所有的煤都是通过这里转运,然后用汽车拉回去的。而煤在当地,也成为被觊觎的抢手货,所以,在煤厂,你如果不看守,就会出现一些人“偷煤”。这工作基本都是白天睡觉,夜里出来巡逻。工厂为我们每个人配备了一杆半自动步枪,外加五发子弹,再三告诫我们,如果遇到偷煤的,能劝说就劝说,实在不行就朝天放枪驱散,绝对不可以朝着人。

  我和几个伙伴就住在火车站所在的那个镇子上的一个招待所里,我负责组织这次看护,时间是半个月的一次轮换。

  我们一共三个人,三杆枪,我再三告诉两个兄弟,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开枪。前几天还算平静,偶尔有进入煤场的,我们吆喝一嗓子,基本也就吓跑了,但是,到了第七八天的时候,开始有多人经常在煤场出现,虽然也能驱赶,但是看得出来,他们是带有明显的目的而来的。而且有人很不屑的看着我们身上背的地家伙:“烧火棍一个,没有子弹。”我们也不多作什么解释。第一次大规模的抢煤应当是出现在第十一天,我们都在数着日子,赶紧结束这段看护,因为总觉得责任太大。那天晚上十一点多,煤厂周边出现了十几个人,这一次他们的目的很明显,都拿着麻袋,铁锹之类的,直接扑到煤堆上开始抢煤。我们因为身上背着枪,也不敢直接上去,只能远远的警告他们:“马上离开,否则我们就开枪。”在那种混乱的场面上,这种吆喝是毫无用处的,他们还在起哄:“你们那是枪么?烧火棍呢,吓唬人呢。”两个伙伴看着我,我冲着他俩喊了一嗓子:“子弹上膛”,哗啦一阵,那边的人照样不在乎,我举起手中的半自动,冲着天勾动了扳机,清脆的枪声以及带着曳光的子弹,一下子震慑住了所有抢煤的人,“他们枪里真有子弹,快跑啊。”随着一声尖呼,刚才还在煤堆上疯狂的挖煤的人,扔掉了手里的工具和麻袋,四散而去。

  这次看煤,回去之后受到了相关部门的表扬,并称赞我们处理问题果断。其实我心里明白,冲着天开的那一枪,完全就是无奈,自己心里根本就没有底。

  有如以往的日子,却有着不一样的故事。

  一九七九年底,我父亲的单位回迁,二位老人回到了离开十年的那座城市,曾经的住房早已经被大哥大嫂调换了,他们只能在大哥家后面搭了一个临时的棚厦栖身。我也从一个月一次的休假改到乘坐火车回城。

  我离开了那座城市十年,尽管其间我回来过,但是,没有父母在身边的感觉。我对那座城市已经很陌生了,这时候我已经三年学徒期满,顺利地出徒转正,响当当的拿到了正式工的工资,尽管是一级工。

  回望自己三年的学徒生涯,我收获的确实是一种沉甸甸。其间我所谓的“进步”已很明显,顺利地入团,顺利地当选了车间团支部委员,尽管我对这些称谓并没有什么兴趣。但是,这在当时还是很有意义的事情。

  工厂的地理条件决定了它的相对封闭,在这个封闭的圈子里,注定会发生一些无法回避的事情。最大的丑闻来自于我们的那个一脸严厉的车间老主任,他居然搞大了一个在我们厂实习的农村学徒女工的肚皮,而且对方还要坚持把孩子生下来。在那个年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基本就可以决定了一个人的身败名裂。一个我们所敬重的人,一个被我们视为偶像的人,瞬间在我们的心目中坍塌,所带给我们的震撼是难以用语言形容的。为了尽可能的平息事端,工厂迅速的做了处理。首先是把那个农村实习的女工转为正式工,而则撤销了我们车间主任的职务,党内给与了“留党察看”的处分。从此,这个曾经在我们面前很有威望的人,见了我们所有的人都低眉顺目,一脸的小心,数年之后就病逝了,我们都说,他是窝囊死的。

  这样的故事很多,我不会都说出来,因为在我看来,它丝毫不代表我这个故事的主流,所以,去翻腾这样的往事就是一种无聊。但是,我知道,食色男女,纷纭人生,在这个充满着欲望和挣扎的世界,发生什么都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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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18 06:49 |只看该作者
青春的记忆

  第六章 学徒生涯(中)

  岁月是一条迟缓的河,它并不在意你会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它,它都一如既往载着时间的舟,一路奔行,而我们就是那些坐在岁月之河的时间的舟楫之上的人们,不管你是“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轻松,还是“逝者如斯夫”的叹息,我们都无法拒绝在这条岁月的河上一去不回。

  这是一条有航标的河流么?或者我们乘坐的时间飞舟谁在掌舵?或者我们一路上只顾迷恋着无数的风景,蓦然惊醒才发觉早已青春不在,早已烈士暮年?纵有千般雄心壮志,也无奈岁月的刀斧的修琢。

  我有些固执,我执拗的讲述这样一个拖沓的故事,究竟是为了什么?就像许多年前流行的那部电视连续剧《渴望》里面的插曲:“悲欢离合,都曾经有过,这样执著究竟为什么?”其实我没必要去揭示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我要说的都在我的故事里。

  学徒的岁月,注定要成为我人生之中挥之不去的一幕,不仅仅是因为它三年的生涯,而是因为面对一个陌生的生活,我有如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尝试着,并义无反顾地走出第一步。

  我敬重的一位老师傅,是一个八级锻工,他一生都在隆隆的锻造机台上,都在高温的灼烤下,他的脸膛那是一种和锻炉相映的一种红,透着刚毅,透着坚强。他的那双粗大的手,可以在高温下,钳住一个通红的部件,熟练的在锻机上敲打,他给我讲过一个透着人生无限哲理的故事。

  有一个老铁匠,有一身精湛无比的打铁技术,前来拜其为师的人络绎不绝,老铁匠都拒绝不接受,他的理由很简单,我现在还能打得动铁,等我打不动了,我自然会找一个徒弟。终于老铁匠走入了人生的风烛残年,在这个时候,他收了一个关门弟子,老铁匠把一生的技艺毫无保留的传给了弟子,但是,他依然给弟子留下了一个悬念,那就是他经常告诉弟子:“我还有一门绝艺,这个绝艺的口诀只能等我不行了的那天,我再传给你。”终于老铁匠大病不起,气息奄奄,弟子极尽孝道,跪在床前。老铁匠临死的时候,抚摸着弟子的头说:“你已经继承了我全部的技术,我死而无憾,为师还有一句重要的口诀要传授给你,你附耳过来。”弟子遵命,俯身过去,老铁匠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徒儿,你千万记住,烧红的铁不能用手拿。”言罢,老铁匠撒手人寰。

  老师傅给我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曾经笑得前仰后合,但是,我看着老师傅一脸的严峻,再细细品味这个故事,我知道我错了。人生有太多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道理,但是,我们却参不透,这和悟性无关,和欲望和贪婪有关。“烧红的铁不能用手拿”,这样的道理几乎人人都懂,但是,有太多的人偏偏去愚蠢的干着用手拿烧红的铁的事情。

  学徒的生活是丰富的,也是多彩的。工厂的俱乐部里,定时的播放一些电影,基本和我在家的时候翻来覆去看的那些差不多,除了经典的样板戏,就是一些反映抗美援朝的片子,其中的大多数的台词我都能倒背如流的。所以,每一次放电影的时候,我都不感兴趣,宁愿去做一些别的事情。

  2002年的那个五月,我和朋友驱车奔行了四个多小时,来到了这座我当年走进社会的第一步的工厂,因为一场发生在八六年的泥石流,彻底摧毁了这里的一切,剩下的只有断壁残垣,只有瓦砾荒草。站在荒废的工厂遗址上,我努力的寻找着,寻找着青春的记忆,寻找着往昔。依稀之中,只有那些经历了泥石流摧残居然没有倒下的老树,依旧枝繁叶茂,不屈不挠。远眺“小庐山”风景依旧,却在路上架起了栏杆,阻拦我们的人告诉我们:“这是风景区,进去要收费。”我默然,人生是一道看不完,你也看不透的风景,几十年的物是人非,几十年的风雨变幻,难道我们剩下的只有记忆么?

  站在断壁上,我依稀能听到我们机台的轰鸣,听到我们快乐的歌声,青春,忘不掉。

  工厂的生活,充满着一种不变的规律,那就是到点上班,到点下班,班后的业余生活就在工厂的圈子里自己支配。那间住了我们二十几个兄弟的大宿舍,后来被我们习惯的称之为:“大车店”,颇形象准确。工厂也不断的有新工人入厂,当他们用一种我们熟悉的羡慕看着我们熟练的操控着机台,有的甚至不怯生的冲着我们喊“师傅”的时候,那种自豪感自不言而喻。

  宿舍的环境越来越差,主要是卫生问题,开始大家还能各扫门前雪,后来干脆连门前雪也无视了。一群十七八,二十左右的年轻人,住在一起,是可想而知的。开始的时候,工厂的总务部门还偶尔有领导或者专干过来检查督促一下我们的卫生,后来他们大概也感到了绝望,于是选择了放弃。

  因为宿舍是接驳在车间一端的,下面就是总务科的一个放杂物的仓库,接驳除留有一排窗子的间隙,开始的时候,是有兄弟图方便,把洗漱的水直接倒入,后来干脆连小便也直接排放了。而下面总务科的库房里存放的那些东西,早已经不堪入目。几个用来庆祝的狮子头,在水和尿的浸泡下,长出了绿毛。我们的那个总务科长,那个絮絮叨叨但是心底善良的老太太,哭唧唧的央求我们,别再这样搞了。

  那是一个恶作剧的年代,那也是一个苦中作乐的年代。

  在宿舍的上方,有一条河,多数的时候,那条河都流淌着清澈的山水。夏季来临的时候,除非雨季,山水下来才有几分汹涌和混浊。我们真的是一群自理能力很强的人,自己洗衣,洗床单,被褥,有一兄弟甚至彪悍到,拆了自己的被子,洗好后,大模大样的盘着腿端坐在大通铺上,自己絮被子。顽强的自立能力,应当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共性。就像一粒种子,你随便把我们抛洒到什么地方,都会生根,开花,发芽,结果。

  河的上游有一块十几米见方的水池,天然形成的,水最深的时候,也不过半米。我们经常在那里洗衣物。夏季热的受不了了,我们会趁着夜色,跑到这个水池里脱光了普通一阵,消暑降温了。

  年轻人最常见的方式就是动辄打赌。那个晚上,我们洗完了,我们的那个钳工兄弟扬言,“老子光着身子跑回宿舍你们信不信?”“不信”我们几个人众口一致,“那好,打赌,我跑回去了,你们每个人输给我一斤细粮票如何?”这小子激将我们,我们几个人相互对视着,几乎同时咬牙:“好”。

  从小池塘到我们的大车店,大概有两百米左右的距离,更重要的是,紧挨着这条路的就是我们厂那个全部都是女工的生产车间,她们连续三个班次作业,通宵达旦,车间的窗子高大,能见度非常好,我们实在不信这家伙有胆子敢“裸奔”。

  我们输掉了赌局,这个家伙居然一口气光着身子跑回了宿舍。后来我们实地察看了现场,感觉自己输的冤枉,因为从那个车间的窗子你要不是刻意向外看,基本是不会注意到夜色之中的一切的,但是,尽管如此,我们对这个家伙的胆量还是颇有忌惮,以后凡是和他较真都要思考再三。该死的家伙,一下子赢了六斤细粮票,我们每个人每个月才三斤多一点啊。那一个月,这个让我们咬牙切齿的家伙,肆无忌惮的在我们面前吃着白米饭,还时不时地揶揄着我们,我们只能上升概括:“不要脸是可以达到一切目的的。”

  我的师傅是一个言语不多的人,她在多数时候,更注重的是一种亲身的示范。但是,属于那种非常聪明,非常机智的人,她仅仅比我早进厂了三年,这也就是说她刚出徒就带了我这个徒弟。我们之间多数时候交流的就是技术,很少涉及其他的话题。

  一脸阶级斗争的车间主任,总是幽灵一样不一定什么时候就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之中,这个老人家后来做了一件让我们集体鄙视不已的事情,都是后话。他是一个没有太多文化的老电工,对工作的负责态度以及敬业,让厂领导看好了他,那时候是需要扶持典型的,所以,我们进厂其中的一课就是听他老人家“讲用”。他很喜欢用一种训斥的方式和我们这群徒工说话,时间长了,我们都习惯了,其实那就是一种所谓的当领导的做派而已。

  那个自称“有枪有电台”的师傅,经历了一场是非之后,人彻底变了,看见我们完全都是低眉顺目,再也不敢和我们打着哈哈。只有和他的同龄人在一起的时候,那些师傅们毫不顾忌的依旧玩笑他:“熊样,你还有枪?你裤裆底下的那杆枪还好用么?”每每这时候,这师傅就苦着脸双手作揖,“饶了我吧,无产阶级专政太厉害了。”因为工厂最后给他了一个留厂察看的处分,而这处分的撤销,却是十几年后,我走上管理岗位以后,参与撤销的。当我和组织部门的人一起来到已经退休的这个师傅家,由我宣读了撤销当年对他的处分决定,并给予了相关的补偿之后,我看到他笑了,却笑出了眼泪。

  学徒的日子,只要你有足够的勤奋,总是会感到充实。那时候,我已经笃定主意,要当一辈子工人阶级的一员,所以,在这个目标下格外刻苦。尽管我是一个不愿意参与所谓的“集体活动”的人,但是,我还是理性的强迫自己,去顺应这样的潮流。那时候最多的就是班后的各种政治学习,车间里的那些进步的年轻师傅们,总是会把这样的机会做成宣讲他们革命理想的道场。在这种环境的熏陶下,你不想进步都困难,所以,我也递交了入团申请书,并尽可能的“表现”好一些。

  山下生产队的王瘸子,依然定时的来工厂拉粪,也依然会对我们海侃着他当年的故事,而且为了增加我们的可信度,他还带来了自己三级英模的奖章,以及几张发黄了的照片,照片上王瘸子披红戴花,在接受嘉奖。他指着工厂身后的那座大山告诉我们,这山的一草一木都认识他,我们相信。王瘸子故于一九八零年,也就是我要离开这座三线工厂的前后,死于脑溢血。据说县人武部门都给他送了花圈,人家真的是响当当的荣誉军人。要不是恋着家里的发妻,和土改分的那些地,王瘸子据说完全可以有另外一种发展的。

  在业余的时间,我给家人写信,给四川的伙伴们写信,也断断续续的收到了一些来信,那些信中都写满了鼓励和期待。这期间嫁到远方的小敏,给我来过两封信,我大致知道了她的情况,写了几封祝福的信,后来渐渐的失去联系。

  “大车店”的生活依旧喧嚣,但是,我在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依然对我们这二十几个兄弟抱有崇高的敬意,尽管大家不是来自同一个单位,尽管生活习惯,脾气不尽相同,但是,大家在一起生活的一年多的时间里,却从未发生过任何不愉快,甚至连吵架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我说过那是一个恶作剧的年代,不仅男职工如此,女工们也丝毫不差。和我们同期进场的女工们,被集中安排在厂办公楼上,挨着俱乐部的几间房子,她们的居住条件显然要好于我们,但也是十几个人住在一起。大家熟悉了,也就免不了玩笑,但是,有把玩笑开过火的。

  起因是这样,半夜时分,一女工要解手,睡眼朦胧的去了厕所。和她同住一屋的另外一个女工没睡,一瞅觉得这是个恶作剧的好机会,于是这个女工披上了白床单,守候在厕所门前,那个解手出来的女工,在走廊昏暗的灯下,看到一个一身白色甚至看不到头脸的“女鬼”,可想而知,一声惨叫,当即昏倒。这个恶作剧的代价是,这个被吓的女工精神一度失常,据说治疗了很多年才恢复。而那个恶作剧者也不轻松,说实话,那姑娘本来长的就不出众,身材矮小还肥胖,搞出这么一个后果严重的恶作剧,结果是被厂内严重警告,换到工作强度很大的另外一个工种去了。

  我们送了一个外号给这个恶作剧的制造者“活鬼”,我们坐在窗台上,只要看到她去食堂打饭,就起哄:“快跑啊,活鬼来了。”说实话,有点缺德。很多年后的一天,我在路上意外的邂逅她,说起那段往事,我们真的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她恨恨的告诉我:她一生都走不出那个恶作剧的阴影,原本的恶一个玩笑,伤害的仅仅是对方么,难道自己付出的那些沉重的代价呢?

  人生的坐标上,无论我们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前行,就算你做了一次或者多次的抛物线运动,你曾经很风光的抵达了所谓的“人生高点”其实你还是会回跌到你的人生基线上,然后沿着这条基线前行。

  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很叛逆的人,尽管我曾经试图叛逆,那和自己的青春年少有关,也和枯燥无味的岁月有关。但是,我依旧走不出一种纠葛的情结,那就是在赤裸裸的现实面前,无法拒绝的就像我的那个伙伴裸奔一样,真实地,无奈的,严肃地,展示自己。经历了幼稚,经历了挫折,经历了失败,经历了苦闷,我知道终有一天,无情的岁月会带着我长大。

  这期间,我出现了一次废品。因为这是一个较大的工胎卡具,价值据说上万元,我因为看图的马虎,而出现了加工偏差,尽管事后师傅们采取了一些补救勉强挽回了损失,但是,这件事对我的刺激是很大的。我甚至一遍遍的自责自己,感到了一种羞辱。当然,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在其后再也没有发生过。

  人总是要吃堑才能进步,据说这就是“交学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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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发表于 2010-4-17 08:52 |只看该作者
现在也地震多多啊,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要学生逃,有怕踩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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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发表于 2010-4-17 08:40 |只看该作者
第六章 学徒生涯(上)

  
  尽管已经是几十年前的往事,但是,我对自己学徒三年的那些日子依然清晰无比的记着。

  从最初的一无所知,到后来成为一名合格的技术工人,我在那个企业工作了几乎二十年,从最初的机台开始,我几乎做遍了大多数的工作,当我挥手要离去的时候,才蓦然发觉,我那些与青春有关的日子,无时无刻不和这个企业有着千丝万缕,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

  学徒生涯正式开始,我所分配的工种是技术工种,学徒的期限为三年,师傅是一个比我大了几岁的女孩子,属于性情很温和的那一种,在和她学艺的三年时间里,她教会了我很多技术方面的知识和能力,这让我一直心存感激。

  其实,操纵设备,完全就是一个熟练的过程,因为我被分配在动力维修车间,不是那种生产车间相对单一的产品,所以,我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到各种相对复杂的加工部件,有一些是需要你作出测算,并完全靠着自己经验的积累去加工制作的,这就是所谓的技术。

  工厂的生活基本属于那种三点成一线,宿舍—食堂—车间,在多数的时间里,这种三点一线的生活,成为我日常生活的全部。

  我从一座战备医院所在的大山深处走出来,却走到了另一个丝毫不逊色父亲单位的那种大山深处的工厂,当时我的感觉自己只不过是从一座山沟,走到了另外一座山沟。

  学徒的日子是忙碌而充实的,当时的想法无比纯真,那就是一定要学一身技术,然后光荣无愧的站在工人阶级的队伍里,用父亲叮嘱的话说:凭本事吃饭。尽管在如何做好徒工方面工厂并没有任何的规定,但是,一种积淀下来的约定俗成的东西,那是一定要遵守的。比如一定要先于师傅到车间,做好工作前的一切准备,冬季的时候,因为车间的温度低,不能把机台直接调到高速状态,因为这时候设备内的机油处于一种半凝状态,需要预热,那就要提前打开机台,让它低速运转十几分钟,而且这期间你也要做好班前的一切准备工作,比如把各种工具准备后,熟悉一下加工部件的图纸。在班后,你要先把工作场地清理好,擦净机台,清除所有的废屑,关闭机床,切断电源,然后打来洗手的水,这基本是一个学徒工币做的基本工作。

  我是一个相对马虎的人,我一直非常庆幸我自己幸亏分配到了维修车间,所加工的零部件不是批量化的,也基本没有什么标准的考核和质检这一关卡,只要按图纸完成任务即可,万一出了废品也无所谓,再去找一块原料加工就是了。

  当时,比较痴迷和钻研的是看图纸,因为师傅们一再告诫我们,只有看懂了图纸,你才算是一个合格的技术工人。所以,多数业余时间,我都会化在看图纸上面,边看边画边理解。也经常会因为一张图纸的理解问题和伙伴们争的面红耳赤不可开交。现在想一想,那时候的学习劲头真是认真而专注。还能依稀记得看图的一些口诀:分部分看形状,合起来想整体之类的。

  刨床是一种相对低速的机台,我们车间有三台,还有一台老旧的龙门刨,那种皮带传输看起来很“文物”的家伙,偶尔有大的部件,也是需要用它来加工的,这些机台的操作上手丝毫不困难,但是,那时候工厂是有严格的操作规程的,那个一脸“阶级斗争”面孔的老车间主任,经常阴着脸提醒我们,不要随便动用设备。我们所在的班组就是机加工组,这里面包含了车铣刨磨等各种设备。基本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万一哪一天哪一个操纵设备的人不在,设备就要停台,这让车间也很是为难。

  年轻人的不安生,让我们早就无视了那些操作规程。我们开始尝试着接触本组内的各种设备,很快我就能熟练的操控除了车床之外的那些设备,我所以不去碰车床,是因为我对那种高速设备有一种畏惧感,而且就在我们分配了不久,在一个生产车间,我们的一个伙伴,差一点被这个设备带进去,幸亏身边的人反应快,迅速切断了电源,这才避免了惨剧的发生,尽管如此,他的工作服还是被扯得七零八落,手臂上伤痕累累。工厂特地组织我们所有的新工人去开的现场安全会,当时我就发誓,绝不碰这种设备。

  冬去春来,我在工厂迎来了第一个春天。一切都好像按照一种预定的轨迹在运行,学徒工资也在调整,早已经由十七块五调整到二十三。别看就涨了这么几块钱,那可是需要一连串严格的考核的。技术考核是必不可少的,而且还有相关师傅们,领导们,甚至班组长们的评语,据说这些都载入档案,马虎不得。

  工厂山区的春天,依然和所有北部山区的春天一样,来得很迟缓,尽管工厂厂区门前的那条河早已悄然消融,但是,山色看起来依旧笼罩着一种干黄,或者夹杂着偶尔深绿的松。但是,性急的山杜鹃,还是迫不及待的报告了春天的来临,在山的向阳坡面上,一团团,一簇簇的山杜鹃早已经展开粉色的花,映着大山有一种别样的感受。在工厂的西北面沿着山路走上半小时,有一座小山峰,因为它的外形实在太像庐山的那座“无限风光在险峰”的画面,而被我们习惯的称为“小庐山”。

  “小庐山”其实并不高,大概也就三四百米的样子,但是,很险峻。尤其是上面的松树看起来都生长在那种嶙峋的怪石丛中显得十分虬髯飘逸。春天来临的时候,“小庐山”上的无数山杜鹃,几乎是铺天盖地的绽放,远远看去,一片粉红甚是壮观。

  进入四月份,正是梨花灿烂的季节。在厂区周边的山上,有着无数的山梨树,它们好像相约而定一样,一夜之间,果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那种梨花的灿烂,那种梨花的壮观,真的让我难以忘怀。远远看去,一片雪白,走在树下,能嗅着淡淡的梨花香气,有一种沁人心扉的感觉。

  我说过,我有一种很重的对于大山的情结,这种情结几乎纠缠着我的半生。我甚至以为无论如何自己也走不出对山的依恋,对山的情怀。所以在其后的几十年,无论我走到哪里,都会为山所心驰神往。

  学徒的日子,其实写满充实,除了每天要按时完成自己的工作之外,我们的业余时间充满着苦乐年华。

  艰难的挨过了那个寒冷的第一个冬季,大宿舍里的我们已经麻木了寒冷。寒冷到什么程度,床下的毛巾只要是湿的,第二天一定会冻成坚硬的条状,而牙膏则冻成一体,你都挤不出来。人其实是一种伸缩性很强的动物,只要你适应了,也就会不在意。尽管我们无数次的向总务后勤部门投诉,但是,工厂对如何解决我们的取暖问题也是束手无策,太多的“高人”跑到我们的宿舍指点如何取暖,但是,最后无一成功。开始我们还以极大的耐心忍受着这一切,终于有一天,一个哥们趁着酒后发飚,两脚踹塌了火墙,那个让我们苦恼不堪的火墙彻底寿终正寝。无奈之中,工厂给我们架起了三个铁炉子,但是,大家都很忌讳这东西,因为这东西一旦燃烧不好,会出现煤烟中毒的,这都是后话。

  在操作设备上,我显然已经很轻车熟路了。而且忙里偷闲的也学会了操作铣床,磨床,甚至外加天车。我们车间那个开天车的丫头大概是靠着她老子是厂领导的背景,经常在工作时间就不知了去向。一开始我们还能忍耐的等待,终于有一天,我们不再等待,开始有人跑去开天车了,渐渐的大家也都习惯了这一切。只要她不在,一旦有需要吊车的工作,随便找个人上去操作一下就可以。因为那就是一个熟练工作,三个控制轮把,一个负责天车的前行或后退,一个负责天车钓钩的横向移动,另外一个负责天车的上下起落,只要协调好了,没有丝毫的问题。如果不是一次意外,我们的操控天车的事情不会被厂方严厉制止。还是那个该死的当了钳工的家伙,他在一次吊装之余,开着天车在车间里隆隆的“尽性”熟料车速过快,自己的反应不及,天车撞到了车间一端的防撞装置上,那一下车间的那一面山墙都忽闪。还好,有那个减震防撞的装置,没酿成什么大的事故。但是,这事儿惊动了厂安保部门,又是一个现场会,把我们那位兄弟批的灰头土脸,狼狈不堪。主管安全的副厂长,也就是那个天车女工的爹,声色俱厉的训斥我们:如果再随便开天车就开除厂籍。这可是最严厉的处罚了,我们心里都在说:“你怎么不管管你那个工作时间四处窜岗的闺女?”

  铣床是一个操控技术难度较大的设备,尤其是万能铣,在加工部件的时候,牵涉到很多精度计算,转速选择,以及刀具选择的问题,好在那个操作铣床的师傅也就是比我大不了几岁,人也不保守,把他的本事都教给我了。很多年后我们意外地一次邂逅,说起这段往事,他依然无限感概那个纯真的年代。

  那一段时间,我迷恋上对刨床加工刀具的研究,查阅了大量的资料,也动手画了很多设计图,并亲手实践制作了一批机夹式道具,也就是刀具的切割金属的部分,是可以拆换的,这样一则可以省掉一次性道具所带来的不可修复,二则也节省了钢材。一段时间,车间里很多机加工都选择了这种方式,工厂也颇为欣赏,在不同的场合予以表彰。

  维修工作是处在一种相对宽松的环境之中,车间里的工种门类也比较齐全,同时也兼管了工厂的动力配给与供应。所以,我们这几个分配在动力维修车间的兄弟,相对来说清闲一些。

  工作的空闲,我们会坐在车间外向阳的墙根下,天南海北的聊天。太阳暖融融的,远比车间的阴沉舒服了许多。大家早都互相熟悉,师傅们也毫不介意的坐在我们中间。那时候,工厂的旱厕,需要定期处理的。而山下的生产队负责了这件事,他们会定期派出拉粪车,来清理。那个负责拉粪的车老板,是一个极其健谈的家伙。因为腿稍微有点瘸,大家都喊他王瘸子,他也不恼。其实人家是有来头的,他是一个经历了解放战争的老兵,据说还获得过英模奖章。他那条腿所以瘸,就是因为枪伤。但是,王瘸子对自己的战斗经历好像不感兴趣,却经常给我们讲述,当年国共两个军队在这个地区的争夺,发生的那许多故事。我一直认为王瘸子是一个有着相当的语言天赋的家伙,每一次我们看到他总是要拉着他让他给我们侃一段。尽管他身上有着那种你无法回避的味道。

  “老王,来一段吧。”我们懒洋洋的斜靠在墙上,冲着他喊。

  “来一段?”老王似笑非笑的一声长吁,停住了马车,当然要把这粪车停的离我们远一点。然后很惬意的抖了一下手中的长鞭,鞭子在空气中劈裂处一声脆响,我们习惯的知道这是老王的招牌性动作。然后老王把鞭子插在车辕上,纵身跃了下来,一连串的动作,娴熟而麻利,让我们一片喝彩。

  早有师傅们准备好了香烟,很恭敬的双手举着递给老王,老王也不推辞,大嘞嘞的接过,旁边早有人点燃火机伺候,老王美美的,十分惬意的吸了一大口,“今天想听什么?”

  “还是接着上次的那个话题说吧”。一个师傅说。

  “那好,那就接着说国共之间就在这个地区的拉锯战吧。”老王眯缝着眼睛,仿佛沉浸在无限的往事之中。从老王的口中我们得知,大概是在四七年或者是四八年前后,这里曾经是国共两个军队争夺的地方。老王说,最早的时候,国民党的正规军很厉害啊,那真的是清一色的美式装备,部队的纪律性也不含糊。“他们不抢老百姓的粮食,不吃老百姓的鸡鸭鹅狗?”“哼,你说的那是日本人干的事情,国民党的正规军也是秋毫无犯的。”老王很有些不屑。老王接着说:“那时候,国民党的正规军战斗力很强,基本上把共产党的游击队以及一些地方武装部队撵得满山遍野逃跑。”此言一出我们几乎笑弯了腰:“老王你太反动了,怎么可能?”我们都质问他。老王说:“有什么不可能,我就被撵过。反正咱熟悉地形,他们撵不上咱。但是,到了四八年开始,情况变了,我们把美式装备弄在自己身上,撵的国民党的部队满山遍野的跑。”老王绘声绘色的讲述,让我们无不捧腹。其实,在那个年代这样说话是有很大风险的,但是,老王也不是我们工厂的人,也管不着人家,所以,说什么我们就当着乐子听了去。

  但是,同样的事情,一旦发生在工厂里,性质就变了。我们的一个老师傅,为人十分喜欢开玩笑,人也长得胖,和我们这些徒工之间也不生疏,经常打着哈哈开玩笑。结果给自己引来了无限的麻烦。

  事情起于他去厂外几十里的镇子上赶集回来的那天。天色已晚,又是冬日,为了驱寒,他在头上裹了一层厚厚的棉衣,只露出了一双眼睛,看见路边有几个玩耍的孩子,他故作神秘的凑上去,神兮兮的问那几个孩子:“你们这里是不是有座工厂?”在得到孩子们肯定的答复后,他又说“你们谁能给我偷几张工厂的图纸,我给你们钱。”为了“加重”自己的身份,他还故弄玄虚的告诉那几个孩子:“我有电台,还有枪。”说完这师傅自得其乐的走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看着他神秘的样子,几个孩子越想越怕,这不是遇到大特务了么?于是他们第二天就报告了老师,老师也不含糊,立马报告给校长,“这有枪还有电台”,这是多大级别的特务啊,于是逐级上报,一直到所在县公安局。

  这样的排查并不难,当县公安局领着几个学生指认的时候,这个师傅很快就“归案”了。听到他是特务,工厂一片哗然。几个老师傅找到公安为他作证:“他除了一张胡说八道的嘴,他有个屁啊,他有枪,你问问他见过枪么?大概只有他裤裆里的那个家伙吧?电台?他家连收音机都没有还电台?”你千万别以为我在讲述一个笑话,你今天可以为这样的事情捧腹,但是,这在当年就是严肃的事情。我们的这个师傅在被关押了一个礼拜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全厂职工大会上检查,这还不算完,还要在车间里做检查。

  那是检查么?那简直就是一场闹剧,看着愁眉苦脸,瘦了几乎一圈的这个师傅,我们都笑得直不起腰,那个严厉的车间主任还扳着脸:“你把电台和枪交出来”。那师傅实在忍受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在当场,双手作揖:“老少爷们们,我就是胡说八道啊,我哪有枪?”很多年后,我们依然去逗这个老师傅寻开心:“你把枪和电台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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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17 08:39 |只看该作者
第五章 走进工厂(下)

  休假结束后,又是一路奔波了四五个小时,在日沉西山的时候,回到了工厂。刚放下行囊就接到通知,笠日早八点在俱乐部集中宣布分配事宜。

  我们几个人端着脸盆去工厂的澡堂子洗澡,这一路的灰尘,需要清洗掉。

  我们去的时候澡堂子人已经不多了,也就我们几个人,坐在池子里,喧哗着,时不时地还会有人喉一嗓子。那时候,工厂的浴室是有严格的时间规定的,我们进去的时候大概也就还有二十分钟就要停止供水,所以,我们还是掐着时间的。

  那个全部脱靶的家伙表现的十分反常,他在池子里草草的浸泡了一下,接着就匆忙的去喷头那里冲洗了,我们还有些纳闷,看着这家伙收拾停当,冲着我们吹着口哨扬长而去,大家也没在意。这个该死的家伙,算计了我们一把,我们还坐在池子里不经意的海阔天空,突然发现,池子里的水已经几乎被放干。原来这小子拔掉了下水的塞子,我们几个人如同池塘被放干了水干涸在池塘上的鲶鱼,赤条条。

  回到宿舍我们把他按倒在床上,一通修理。

  早晨八点我们准时地在俱乐部集中,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期待和忐忑。这个程序看起来有些繁琐,先是公布我们每一个人在集中培训期间军训和其他培训的考核结果,我军训的成绩是良好,而规章及文化考核为优。接着是工厂最大的权威人物,革委会主任军代表给我们训话,大意就是“革命工作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之分”,无论分到了什么工作都要认真去做,要知道行行出状元。当然还有一些听来十分铿锵的鼓动话语。

  接下来就是最折磨人的那一刻,工厂的人事科长,那个操着浓厚的胶南口音的领导宣布我们每一个人的去向。

  坐在我们后面的是来自工厂各个部门的领导,他们将负责把我们带到各自的岗位上。

  我们的工厂,是一座综合性质的机械加工制造厂,工种门类十分庞杂。我们这一批一百多人,几乎囊括了各个工种,除去泥瓦匠。我写这段文字的时候,一直在努力的回忆那一刻,我所看到的那一张张脸上的表情,得意,失落,沮丧,无奈,或许还有别的什么,那场面应当是几家欢乐几家愁。我当时的心态颇有些轻松,唯一担心的是,千万别把我分到锻造车间,因为那种机台巨大的声响,以及沉重的锻件,我这种体格肯定是吃不消的。

  几乎是每宣布一个人都会引起一片惊呼或者惊叹。那些坐在我们身后的各个部门都有专人举着牌子,写着部门的名称,凡是被公布的人,只需去哪里报道就是了。我不知道自己算是幸运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被分到了动力部门,学的是刨工。听到这个,顿时伙伴么打趣道:幸福的刨工啊。我心里说:鬼才知道是否幸福。

  尽管有太多的人甚至在会后围住人事部门的领导表达他们对自己分配的不满,但是,在冰冷的“服从分配”面前,最多也就是一种无奈的表达而已,然后乖乖地到各自的单位去报到。我说不出对自己这份工作的满意或者不满意,就是觉得反正进了工厂,反正是工人阶级一员了,随便什么大约都可以。

  我依然敢说,那是一个纯真的年代,思想的纯真,行为的纯真,是我们那一代人几乎的共性,我们习惯性的被引导,习惯性的被牵制,习惯性的去接受,习惯性的去适应。在那个时代,叛逆者是不待见的,也是注定要遭受多数人非议和白眼的。

  回到宿舍,各自交流着对自己分配到的工作的感受,睡在我旁边的那个兄弟,因为少时得过脑炎,所以在行动和思维上都有些迟缓,他对自己分配当后勤送水工,十分不满,嘴里不停的嘟嘟囔囔,甚至发脾气摔了自己的搪瓷饭碗。

  那个全部脱靶,放干了浴池水的家伙,自鸣得意,他居然和我分到了一个车间,而且是维修钳工,他仰面朝天的躺在床上,得意洋洋的冲着天棚大喊:“万能的钳工啊,老子是万能的钳工。”让我们恨的牙根都发痒。其实从这小子把我们晾在澡堂子的浴池里那一刻起,我们就制定了一个完美的报复计划,并一直寻找着合适的下手时间。看着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铺上跃起,嘴里念念有词:“洗澡去了,洗掉过去,开始新的人生喽。”我们几个互相使了眼色:机会来了。

  从宿舍到工厂的澡堂子,大概有三百多米的路,而且是一个土石坡路。一月份,正是山区寒冷的季节,说不上滴水成冰,反正也差不许多。我们愁着他捂着工作服棉袄,进了浴池,估计是脱了进去洗了,于是几个人开始动手。

  工厂的浴室基本都是开放的,那些用来换衣的箱子也没有上锁,有的师傅们更简单一些,那就是干脆把衣物扔在长木凳上。我们观察到这家伙企图学师傅们的做派,一贯不把自己的衣物放到箱子里,所以,瞄准了机会要整治他。看着他很快活得在池子里洗着,我们几个人悄然的把他的衣服全部抱走,只给他留了一条内裤。我们嘻嘻哈哈的跑回了宿舍,把他的衣物扔在他的床上,然后等着看他的笑话。事实上,我们一说起这段往事,就比较佩服这个家伙:有种。当他洗漱停当出来的时候,傻了眼,只有一条短裤,他知道自己中招了。因为那天我们相约都不去洗,他能看到的都是一些陌生的面孔,也无法借一件衣服,无奈之中,这小子咬着牙,穿着短裤,在凛凛的寒风中,一口气跑回了宿舍,一头扎到床铺上,把棉被裹在身上,嘴唇发紫,直哆嗦,我们早就笑成一团。很多年后,我们聚在一起的时候,说起这段往事依然忍俊不止。

  工厂的浴室发生了很多故事,有一些是和我们有关的。大概就是在我们工作分配了不久的某一天,在女浴池连续出现了被人偷窥的事件,这在当时性质是相当恶劣的。于是工厂保卫部门暗地里派出了人员埋伏,结果很快那个偷窥者就被抓获,和我同期进厂来自另外一个单位的人。当时习惯性的称呼这样的人为“流氓”,而这个仅仅是眼睛“流氓”了的家伙,被这个名声压抑了许多年。一些青春期的年轻人,一些缺乏性知识的年轻人,在那个压抑的年代偶尔的一次意外,就要赔上几乎一生的代价,这确实是沉重。

  当然,生活不都是沉重,尽管那是一个沉重的年代。还是在工厂的浴池,还是女浴池,有一天女工们正在洗浴,突然蒸汽管道破裂,滚烫的蒸汽在浴室内四处流窜。女工们尖叫着,躲避着。

  闻讯赶来的厂领导个个束手无策。革委会主任军代表,找来了工厂的老水暖工,给出的方案就是必须进入浴室,关闭掉阀门。里边据说已经有被气体灼伤的女工了,刻不容缓。军代表命令老水暖工:“你进去关掉,因为只有你最熟悉里面的管道布局。”老水暖工面露难色:“这,领导,这不合适吧?”“狗屁,什么时候了还合不合适,你马上给我进去关掉。”军人的脾气果然不讲代价。万般无奈,老水暖工,只好提着管钳,用一件棉衣蒙住头,走进了女澡堂,被蒸汽吓得四处躲闪的女工们看到一个男人进来,更加慌乱。老水暖工也顾不上这许多了,大着嗓门喊“你们都别怕,领导让我进来关阀门,大爷我不看你们,大爷我可以摸”(阀门)。老人家的业务能力真不是盖的,果然轻车熟路,准确无误的关掉了阀门。从此以后,在工厂流行着一句话:大爷不看,大爷摸摸。每次说完,大家都会捧腹。

  宿舍的生活杂乱而无序,尤其是一个二十多人的宿舍,那简直就是一种恐怖和灾难。因为大家早已经互相熟悉,都像哥们兄弟一样了,也就没有刚进厂的时候那种拘束,那种收敛。

  一九七五年辽宁海城的地震之后,有关地震的传言就一刻没有停止过。工厂也把防震作为一项任务交待给我们每一个人,所以,让我们格外紧张。刚住进那间大宿舍的时候,大家根本就不知道它是接驳在工厂最大的生产车间一段。而这个生产车间,经常性的三班倒,我们在凌晨的睡梦之中,车间里的天车隆隆驶过,不知道是哪一位仁兄一声暴喝:“地震啦”。于是宿舍里迅速上演了大逃亡的场面,因为我们的宿舍靠近里面,走出去有一个长长的过道,而且还要下楼梯,大家最直接的逃生方式就是,一脚踹开靠近食堂那一面的窗子,然后选择逃生。我属于那种反映能力虽然快,但是处乱还不慌的,当我穿了鞋翻出了窗子才发觉,兄弟们早已经跑的远远的,最惨的一位,赤着脚跑路,被铁屑散布的路面扎的鲜血淋漓。有兄弟取笑他的逃生能力,他不以为然: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最可乐的是流行的有关我们的一个厂领导的“笑话”,说是在某天的班后,这位领导正在楼房区那里检查工作,正在和师傅们聊天,余震来了,大家几乎在第一时间冲到了门边争先恐后的向外冲,瞬间大家挤在了一起动不了,我们这位领导大喝一声:“同志们不要挤,这样谁都出不去。”或许是领导的话提醒了大家,大家互相松动了,这时候我们的这位领导嗖一家伙窜了出去。我写这段文字的时候,没有嘲笑任何人的意思,而且我的这位领导是一个我敬重的长者,我只是想说,逃生的本能或许都一样而已。

  住在楼房区的那些师傅们,日子也未必比我们轻松许多。那里面有几个家伙刻意要捣乱,时不时地在二楼拖着一副杠铃沿着走廊一路跑过,隆隆的声音经常性的吓得所有人选择跑路,这几个家伙为自己的恶作剧乐得前仰后合。后来人们明明知道是他们的恶作剧,依然会选择跑,大概就是一种条件反射吧?

  所有的青春都可能充满着快乐,关键的是你对待生活的态度。在那间寒冷的大宿舍里,我们二十几个兄弟相伴生活了一年多,我至今与他们当中的很多人都保持着联系,在回首这段那岁月的时候,我们不仅仅是唏嘘,更有感怀和难忘。

  那是一个事物匮乏的年代,我们当然能吃的饱,但是,吃到的就是玉米饼子为主的主食。我们那时候都有自己的定量标准,并根据各个不同的工种会有工种粮。我们每个月最惨的时候,只有三斤细粮票。三斤细粮,让我们如何去应付一个月的时光,所以多数时候我们只能看着白花花的米饭咽口水。

  我们宿舍对面的那个生产车间基本都是女工,她们车间出一种汽车发动机的部件:连杆。当时的生产任务很紧张,她们基本都是三个班次轮流,机台不歇。因此,工厂的食堂,特地为她们设了加班饭,基本都是晚上十点左右。我们看到她们夜班饭经常有一种汤面,所谓的烫面就是挂面碎掉的那一部分,这个是不要细粮票的,这让我们垂涎已久。很快我们就摸准时间,只要食堂的灯一亮,我们这群家伙就会踹开窗子,端着饭碗,去食堂吃夜班饭,仅仅就是为了那一碗面条头的汤。

  饥饿面前,人们会选择许多极端的方式。那时候,最常见的是工厂偶尔吃面条的时候是不要细粮票的,这就成为我们很多人觊觎的机会。记得宿舍里的兄弟打赌,说自自己可以吃下五碗面条。那种碗如今已经见不到了,虽然算不上海碗,起码也是有足够的容量的。于是打赌,如果能吃了五碗,这顿饭钱我来掏。于是在起哄和众目睽睽下,看着那兄弟真不含糊的一口气吃下了五大碗面条。他赢了,却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后半夜上吐下泻,吃出了急性肠炎。

  宿舍里发生了很多这样的故事,还有两个兄弟打赌吃月饼,一老兄真不含糊,居然吃下了十块月饼,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劲头啊。那个吃面条的兄弟,和吃月饼的兄弟,从此以后看了面条和月饼就本能的反胃,落下病了。

  那时候我们吃饭的饭票都是统一的,需要我们去后勤科那里购买。很快有人就发觉了,所谓的细粮票无非是在普通的饭票上加盖了一个蓝色的“细粮”印章而已。于是就出现了有人画细粮票的事情。

  这在当时是被当成严肃的事情追查的。起因在于食堂在清点粮票的时候发现了有人仿造了印章。于是开始不露声色的追查,我那个倒霉的兄弟,第一次拿着自己画的细粮票买饭的时候就被抓了现行。这也成了我们长久以来取笑他的话题:“你个怂货,画个细粮票都画不像让人家抓现行。”

  其实最后让我们大跌眼镜的是,那个画了大量细粮票的,并不是我们这群男青工,而是一个不显山不露水很低调的女工,和我们同期进厂,我们十分惊叹:真乃藏而不露的高人啊。当然,她和我的那个兄弟都被工厂给与了警告处分。这在当时总的说来还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令人有无数的感概。

  分配结束了,马上就要开始各自的“学徒生涯”,人生是一本需要书写,不断翻页的书,走过的是财富,经历是资本,我们注定要做一种投资,这种投资存储和消费的是青春,是激情,是纯真,也是激荡。

  不是所有拿青春赌明天,都可以潇洒走一回,但是,起码在面对生活的时候,我们可以无愧,那是因为我们付出过,我们奉献过。在时代的背景之下,我们注定要选择那样一种生活,或许有些无奈,或许有些身不由己,但是,既然选择了,我们就要面对。

  这就是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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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发表于 2010-4-16 10:46 |只看该作者
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回避自己的青春,不管它是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不期而至,我所以连篇累牍的写出这个故事,在我看来,那些曾经属于我活着我们那一代人的青春岁月,有着太多令我们惋惜,或者自豪,令我们追忆,或者叹息的因由。我丝毫不掩藏我的野心,我刻意要把这一部小说,写成一幅画卷式,同龄人们只要你用心寻找,你一定会在其中寻找到你当年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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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发表于 2010-4-16 10:45 |只看该作者
估计老师会喜欢这首歌,因为那个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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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发表于 2010-4-16 10:44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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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发表于 2010-4-16 06:57 |只看该作者
{:1_90:}期待后续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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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16 06:15 |只看该作者
青春的记忆

                          第五章 走进工厂(中)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我们用了一种速成的方式,迅速而身不由己的强迫着自己熟悉了工厂的一切,它的作息规律,它的规章制度,它的各项服务设施的情况。那时候,好像每一个三线的工厂,都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小社会。功能和配套基本都是完善的,有自己的卖场,有自己的医疗设施,大一些的甚至还有自己的子弟学校等等。

  军训就要结束了,剩下最后的一项就是实弹射击,这个太让我们期待了,可以说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的到来。射击作为军训考核的最后一项,据当时传说,射击的成绩可以作为选择工种分配的依据,这让我们很有些担心,万一打不好,是不是会影响我们各自的前途。尽管这说法后来被证实绝对属于无稽之谈,但是,还是让我们着实紧张了许多。

  工厂西北面的那个沟汊,就是一个靶场,我们在军训的时候,经常听到哪里响起的清脆的枪声,那是一些“老资格”的民兵师傅们在打靶,那时候这事情算是他们很重要的一项工作。很多次在我们训练之余,跑过去看他们打靶,其中确实有“能人”,五发子弹,无论站姿,蹲姿还是卧姿都可以打出不低于四十五环的成绩,这让我们羡慕,或者简直就是仰慕。

  我们的运气不算太好,射击考核的那一天,突然刮起了五六级的北风,那个一连严肃的军人教官告诉我们,风速对子弹的运行轨迹的影响是很大的,因此,在射击的时候,一定要把风向的因素考虑进去,比如你在瞄准的时候,需要调整一下瞄准的位置等等。

  五个人一组,每个人五发子弹,枪是半自动步枪。射击前的调校已经完成,剩下的就是教官严肃的给我们最后一遍讲射击要领,以及要求我们,必须严格遵守命令,比如在下达装填子弹的命令之后,才可以把子弹压入枪膛,然后要大声地报告自己的靶位“装弹完毕”,然后听从他发出的射击命令。为了更直观的演示,还是先找来了几个“老民兵”,让他们给我们“实弹演习”了一下,果然不含糊,五个人,每人五发子弹,一轮射击之后,居然没有低于四十环的,最高的一位居然四十九环,仅差一环就是全中靶心,这让我们惊叹不已:“这是工人?这不是军队的神枪手么?”

  我是第三组出场射击的,尖利清脆的枪声让女孩子们忙不迭的堵住耳朵,却让我们这些“爷们”兴奋的跃跃欲试。尽管我心里一遍遍默诵着射击的诸多要领,什么“三点成一线”什么“屏住呼吸,慢扣扳机”,但是,真到了射击的时候,早已经顾不得这许多了。身边的哥们显然比我性急,“砰啪”的打光了五发子弹,嘴里还在念念有词,“全他妈的给我十环”。我扣动扳机,节奏不快的打完五枪。

  接下来就是报靶,先是我身边这位“快枪手”哥们的靶,让我们集体捧腹,全部脱靶,五发子弹都贡献给大山。我的运气还算不坏,五发子弹有一发脱靶,三十八环,还算说的过去。但是,我们当中还真就有高人,这家伙居然也打出了四十九环的成绩,让我们集体仰视。当然,那个全部脱靶的家伙,也让我们集体“开涮”。这位仁兄还在为自己开脱:“报靶的民兵师傅眼神有问题吧?”

  其后很多年的某一天,那时候我已经是这个当时规模在六千人的企业民兵建制中的政委,武装部长告诉我,武器库里有很多子弹即将过期,请示了上级人武部门,他们让我们自行销毁,所谓的销毁就是全部打掉。于是,在那个午后,我们拉着一群兄弟姐妹,跑到工厂对面靠着大海的一个沟汊里,从一点开始一直打到日落时分。十支枪,打出去伍千发子弹。刚开始还煞有其是的报靶,后来干脆就是“过枪瘾”,把射击状态调整到自动,十发子弹一下子打出去,还准备了两把全自动,一下子可以装填四十发子弹的那种,大概的瞄准目标,一梭子出去,听着持续不断的“嗒嗒”射击,有一种莫名的兴奋。那真是一个纯真的年代,人们的心思还是心无旁鹭,现在回想起来有些后怕,万一有哪一个人欲行不轨,那后果简直不可预料。人武部长还拖着我,跑到一个掩体后面,我们几个人还扔掉了一箱子手榴弹。听着轰隆的爆炸声,确实颇感刺激。

  射击结束后,为期一个月的军训也就宣告结束了。厂人武部门的领导,当众宣布,我们当中有四十几个人作为第一批的新民兵入选工厂民兵团。我不在入选之列,而那个全部脱靶的家伙居然堂而皇之的入选了,这让我们颇有些愤愤不平。这家伙“厚颜无耻”的笑着对我们说:“一个人的潜质很重要,你们的潜质肯定不如我”。“屁,你除了跑的比我们快,还有什么本事?”这家伙确实比较能跑。后来的事实证明,这小子还真就没说错自己,他在民兵团里组织的一次行业比武之中,居然全优,而且射击居然打出了五发四十八环的成绩。这让我们颇为侧目,这都是后话。

  射击结束后的第二天,我们全体集中在工厂的俱乐部,进行最后一项考核,考试。这个至关重要,这一个月来,所学的知识,如果不能准确地表达出来,一定会影响自己的工作分配。

  考试分了上下午,考了很多的内容,答题答到手发软发酸。主要考的是政治时事,工厂的一些安全法规,以及一些文化课的内容。这大抵都难不住我,还算游刃有余的应付了过去。

  工厂的安排每一个环节都是紧扣的,在批卷子和研究我们每一个人具体分配的走向的时间里,我们被分别安排到各个生产车间参加劳动。我被分配到最大的生产车间推铁屑,这工作不难,那一车车貌似庞大的铁屑其实没有什么分量,用一种类似铁叉的工具,把它们挑到手推车上,然后集中推到废铁放置区,在那里,有一个专业的工具,是一个上开口方方正正的铁箱子,把铁屑放进去,然后用铁杵榨实,打开铁箱子的一侧,就会有一个方正的废铁屑,然后工厂会集中把这些废铁屑拉走,我们一共有六个人在实习做这件事情。而让我们羡慕不已的是,一些参加到别的生产车间劳动的兄弟姐妹,居然有人运气好的直接上机台,实习操作机床了。

  我和那个当年问我为什么不去上学的女同学分在了一起劳动,她有些担心地问我,“不会就让我们干这个吧?”我有心要吓唬她,“怎么不会,太有可能了,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体肤。”“那我多惨啊,梦里都想去工厂,来工厂就干这个?”她几乎要哭了。我哈哈大笑,自得其乐。

  在工厂看机床生产其实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看着师傅们熟练的操控着机床,看着机床吐着铁屑,听着各种马达的声响,更像是一种别样的协奏曲。

  这期间,我们拿到了自己平生的第一笔薪水。刚进厂的时候,我们是学徒工,工资的标准是十七块五毛钱,而且工厂非常有“人性化”的告诉我们,为了保证大家的生活,工厂每个月会开两次资,基本就是半个月一次。对我们而言,十七块五的工资,每半个月工厂给开九块钱。

  我在写这个章节的时候,努力的回忆着自己第一次拿到十七块五的一多半九块钱的时候,那种莫名的激动和自豪。很多年后,我在电视上看到陈佩斯和朱时茂合演的那个小品,陈佩斯举着一沓钱,颤抖着声音说“乡亲们哪,我王老五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啊。”捧腹之余,不知怎么就联想到自己第一次拿到属于自己的工资之后的那份激动。

  几个伙伴,一起跑到了当时唯一可以消费的地方,工厂配套的那个小商店里,那其实是一个很贫乏的年代,但是工厂这个小商店还是给我们一些琳琅满目的感觉。一个哥们小声建议:“我们买点酒回去庆贺一下吧。”正当我们把手指向货架上的白酒的时候,我们的那位严厉而不苟言笑的革委会主任军代表也走进了商店,他严肃地看着我们,告诉售货员:“新来的一律不准卖给他们任何酒水。”接着他扭过头来,“我这是对你们好。”那真是一个一言九鼎的年代,他老人家的一句话,居然作为条例上了小商店的墙,上面白纸黑字的几个大字:“本店新职工一律不提供酒水。”这在那个年代就是金科玉律,绝对不敢超越。

  已经记不得当时我究竟用自己的第一笔工资买了什么,但是,我依稀记得,好像是在发第二笔工资的时候,我在那个小商店里买了一支钢笔,以及一些生活的杂物。

  在车间劳动了一周之后,已经是月底,我们照例要享受集中休假。因为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工厂所有的人都不休息的,那一个月的几个星期日,都被集中起来,我们后来习惯的称之为“大礼拜日”。这是全厂规模的休假,除了那些必须加班加点连轴转的生产车间外,大家都休假。工厂会安排车子,把回城里的师傅们送到距工厂八十多公里之遥的火车站,而我们也被工厂的车子安排送回家,工厂破例多给了我们一天的假期,我们可以休息四天,第五天工厂来车接我们。

  离家一个多月,回家的心情颇有些复杂。依旧是罩了帆布篷的大解放,依旧走的是山路。此刻,一九七六年的元旦即将到来。我们就像一群被固定了生活轨道的星辰,从此或许就会按照这样一种程序化,规律化的生活方式,走过自己的青春么?

  想家那是那些女孩子们的事情,无论如何我们这些男孩子,看起来更像是没心没肺。车子一路奔行,我们一路在车子里海阔天空。

  离家一个月,父母的疼爱自不必说,母亲准备了很多可口的饭菜。晚上,坐在火炕上,父亲第一次破例为我到了一小杯酒,“你参加工作了,长大成人了,可以喝一点酒了。”父亲的酒量在单位都是出了名的,后来我惊讶的发现,原来我很好的继承了父亲的酒量。

  第一次探家,我得到了一个消息,小敏出嫁了,嫁到几十里外的另一个公社,她的丈夫是一个大队的会计。我几乎无法想像,一个刚刚十八岁的女孩,就这样匆忙的出嫁。但是,那个年代这样的事情并不鲜见。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保存着小敏写给我的那张纸条,眼前晃动着那张青春快乐的脸。她一生都没走出那座大山,她眷恋着大山的美丽,也向往着未来的美好,但是,她就像那花期短暂的山芍药,静悄悄的开,寂寞的谢。多少人知道它们的美丽,它们的故事?

  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回避自己的青春,不管它是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不期而至,我所以连篇累牍的写出这个故事,在我看来,那些曾经属于我活着我们那一代人的青春岁月,有着太多令我们惋惜,或者自豪,令我们追忆,或者叹息的因由。我丝毫不掩藏我的野心,我刻意要把这一部小说,写成一幅画卷式,同龄人们只要你用心寻找,你一定会在其中寻找到你当年的影子。

  假期结束了,我一直在回忆一九七六年那个属于我参加工作的第一个元旦,究竟留给我的是一个什么样的记忆,好像很平实,一如昔日,只不过是月历牌上迎来的新的一年而已。能唯一记住的那是一个少雪的冬天,北方的山区有足够的冷。挑水的时候,水井边上结了厚厚的冰。要分外小心,免得不慎落入井中,虽然井不深,毕竟在冬日。

  唯一记住的一件事情是我那个同学的娘,那个神神道道的农村老太,据说“来神”了,尽管被斥为封建迷信,但是,谁都无法阻挡这个老太太被“神灵附体”后的种种“神奇”。我完全是带着一种无聊的起哄心理去看的。

  这在当地好像不是什么秘密,村民们都知道这个老太每年就来一次神,而且必定是每年的最后一天的晚上。据说时间好像分厂准确,新一年开始,老太太必定精神矍铄,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相比于我在四川看过的那个“走阴司”阴沉而恐怖的场面而言,这种“来神”看起来有些让人忍俊不止。但是,我还是忍着笑意,装出一脸严肃地看着这一切。同学的娘端坐在院子里的一张八仙桌子上,身体不断抖动,嘴里念念有词,手里挥舞着一根当地用来编筐编篓的棉槐条子。而让我惊讶的是,无论是生产队长,还是会计保管都跪在当院。老太太不断地招呼着这些人,而每招呼一个都要毕恭毕敬的弯着腰站在八仙桌前,听“来神”的老太太数落,老太太手中的棉槐条子会很不客气地抽在这些人的背上。这是我最想不通的一件事,因为时冬天,大都穿着厚厚的棉衣,这种棉槐条子即便抽打在身上也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是,我却看过不止一个人的后背被老太太抽打过后,在皮肤上留下的那种紫红色的鞭痕。十分醒目,很且看起来有些骇人,这种现象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而我这个同学的娘大限已至的时候发生的那许多事情,我会在后面将给你们听。

  我一直笃信,我们不能用一种强硬的“迷信”二字去解释那些我们无法解释的一些现象,按照存在的理论,我们应该检讨自己认知能力的不足,而不是一味的盲目的批判。

  在家的日子总是很短,很快几天的休假过去了,在迎来一九七六年元旦的第三天,工厂来车接我们回去,回去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工作的分配,这让我们既期待又忐忑,大家互相猜测着,互相打趣着。那时候最害怕的就是分配到翻砂,或者是锻造,以及水暖还有后勤的服务等。

  谜一样的答案即将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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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16 06:13 |只看该作者
青春的记忆

                                           第五章 走进工厂(上)

  在等待之中,一九七五年十二月悄然而至。

  这期间我们一行三十多人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甚至早早的把工厂发的蓝色工作服套在身上以示“自豪”。

  中旬的时候,一直负责协调我们入厂的师傅们给我们带来了确切的消息,那就是工厂将于二十日左右,派车接我们入厂。我们已经了解到,即将去的工厂,距离我们这里大概有两百多里,而且也是在一座山沟里的战备工厂。

  该告别的都告别的,该挥手的都挥手了,剩下的就是一种迫不及待的等待。

  十二月份的北部山区,寒冷而萧瑟。记得那是一年没有雪的冬天,偶尔稀稀疏疏散落的雪花,很快就会被强劲的北风吹得踪迹皆无。我把家里用来装烧草的棚厦塞的满满的,挑满了水缸的水。

  父母的叮嘱,我心不在焉的听着,应付着。

  我的全部家当,一个装着日用品和换洗的衣服,以及我的一些书籍的扁木箱,一套早已打包停当的行李,外加一个书包。

  在我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我恍然之间又回到了那个岁月,又回到了那一天。

  工厂的车子准时来了,一共来了两部车,都是解放汽车,一部用来装我们的行李,另外一部就是用来载我们这些新工人。车子上面罩着一个帆布的棚,是因为天气太冷,这样可以稍好一些。

  一下子走三十几个人,这在当时父亲的单位也算是一件不小的事情。为了这些家属,他们也尽力而为了。

  送别的场面有些混乱,人很多,那些不愿意离家的女孩子们早已经哭成泪人,只有像我这样没心没肺的家伙,乐不可支的看着这一切。送别,以后的几十年里,我经历了很多种送别,但是,唯独这第一次的正式离家的送别让我难忘。

  身体瘦小的母亲抓着我的手,红着眼睛:“去了工厂一定好好干,听领导的话,听师傅的话。”那一刻我的心中有一点酸,我不知道我走了以后,他们二老会如何的生活,会如何的思念。在他们的羽翼下,我们兄弟姐妹五个人,都一一飞去,飞向了属于自己的那片天,而留下的是两个老人。

  在送别的人群中,我的一个同学塞给我一封信,确切地说那只是一张小纸条,折叠着三角形的纸条,他小声告诉我这是小敏给我的。我默然的把纸条迅速的塞进裤兜。

  要出发了,车下的亲人们依旧是万语千言的叮嘱,车上的我们心早已经飞到了那个即将要去的陌生地方。我们都知道,那是我们社会人生开始的地方,是我们迈出的第一步,尽管这第一步并不一定是我们所愿意的,但是,至少我们选择了它。

  我不知道一个人的一生究竟会有多少故事,也不知道每一个人的人生选择是不是都充满了自我,或者是充满了主动,但是,至少对我们这一代人,或者是我们这一批人而言,我们都是在用一种被动的方式猝然的选择生活。

  当我们挥舞着年轻而坚决的手臂作别亲人的时候,我们其实也作别了自己的学生时代,作别了那些曾经的烂漫和天真,被无情的生活驱赶着,匆忙的进入一个成熟的季节。

  车子渐渐远去,亲人们的影像渐渐模糊。车上依然有女孩子在哭,不知道是哪一个家伙学着一部越南电影里面的台词:“哭什么哭,这样的女人就该送到山里喂老虎”。于是大家哄堂大笑,哭泣的女孩子也破涕为笑。

  别说那不是一个青春浪漫的年代。车上我的一个同学居然高声唱了一首歌:“革命人永远是年轻,他好比大松树冬夏常青,他不怕风处浪打,他不怕天寒地冻,他不摇也不动,永远挺立在山巅……”歌声赢来一片掌声。

  我是一个相对安静的人,在车子疾驶的时候,我扒篷布的车窗,向外面看的有些贪婪。我喜欢一切景色,哪怕是萧瑟的冬日,也照样会让我有一种莫名的激动。车子在山路上穿行,据说要走五个多小时。车子驶过,带起的沙土路滚滚的沙尘,时不时地透过篷布的门窜进来,给你一种呛人的感觉。

  车外一片大山闪过,又一片大山扑面而来。冬日北方的山岭,如果没有雪看起来是很枯燥单调的,几乎满山遍野的一种暗黄,那是北方最常见的树木柞树的树叶的枯黄,以及那些叫得出名,叫不出名的草的枯黄。唯一能见到的绿,就是松树的绿,那是一种墨绿,沉绿,在枯黄的冬季显得顽强而倔强。

  北方的松,大都是那种针叶松,它们大都生长在一种看起来条件很差的环境之中,要么在山崖之上,要么在沟壑之边,要么就在沙石之岭,没有那么好的水土条件,却习惯了寒风的摧残。它的枝干并不规则,所以松才有了虬髯不羁的身姿,它从来不是一种弱不经风,所以才成就了它在人们心目之中的刚毅和坚强。

  十二月北方山区的河基本都冰封,只有大一些的水域,中间的部分依稀能看到没结冰的水面,在阳光下泛着光泽,而河岸两边早就形成了一道道白色的冰带。一些孩子正在冰面上玩耍。我不知怎么就想起我的那架冰车。那是用废旧的暖气片上的散热片做成的。在父亲单位有一些爆裂的暖气片,我和伙伴们偷偷的敲掉了散热的片,这可是个“技术活”,万一不能完整地敲下一根叶片,就前功尽弃了。把两根完整的叶片作为冰刀,首先要打磨开刃,也就是要磨出铁的本色。然后把它们对称的镶嵌在冰车的下方,固定好相同的高度,一架冰车也就完成了。我滑着它在冰面上的那种感觉十分刺激。尤其是山里的河,并不平坦,所以,顺着斜坡的冰面一路俯冲的感觉真的很棒,当然,也经常摔得人仰马翻。那架冰车在我要去四川的时候,我送给了隔壁白大叔的小儿子,他们回程前夕又还给了我,后来又被我送给了一个农村的同学。

  车子在冬日的大山丛中穿行,家早已经渐行尖远。我突然记的临上车前同学塞给我的那张纸条,我悄悄的打开它,上面只有一行清秀的小字:“哥哥,我会记得你,谢谢你的山芍药。”这个山里的女孩,善良和有如大山与生俱来的那种纯朴,一直是我心中最美好的珍藏,也是或许注定属于哪个年龄的人们许多美好的故事之中的那一个。

  车子奔波了近六个小时,我们才到达目的地,我们要去的工厂。冬日北方的天黑的早,当车子驶进工厂大门的时候,我看到的那幅画面,一直牢牢的固定在我的记忆里,无比清晰。工厂的大门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工人师傅们列着队迎接我们这批新工人的入厂。我们只一批一共有一百二十多人,算起来也算是也不小的规模了。

  有的时候我们回忆那个晚上迎接的场面,经常互相打趣,有点像电影《英雄儿女》欢迎祖国慰问团的那种场景。厂里的各位领导一一就位,最大的领导不是厂长,而是一个军代表的革委会主任。

  被一种热烈和嘘寒问暖的亲切所包围着,让我们忽略了几百里路站立在解放汽车上一路颠簸的烦恼。师傅们帮助我们提着行李,一路把我们送进了宿舍。我打量着这个宿舍,宽大的屋子,中间一条通道,两边架设的就是床铺,而且是大通铺,我们足足住进去了二十多个人。

  屋子里烧着两个火墙,所谓的火墙,是北方常见的一种取暖设施。它其实就是一个炉子,只不过做了延伸和拔高,砌成长条状,外面贴的都是黄泥。这种取暖方式,在北方很通用,因为火墙一旦烧透,它的散热性很好,而且冷得也慢。那天,两个火墙把这个诺大的屋子烧的暖融融的,真的让我们有一种十分温暖的家的感觉。

  在工厂的第一餐,工厂都准备妥当。尽管那是一个匮乏的年代,但是,工厂还是为我们准备了面包以及炸鱼,炒菜等,甚至还有热腾腾的汤。都是男孩子,床位也不用分配,各自随便找一个位置就是了。

  那一夜睡的十分酣然。

  醒来的时候才感觉到屋内的寒冷。仔细打量着住的这间大房子,原来它是接驳在车间一段的一个大的棚厦。感觉到凉意的我不再愿意继续躲在被窝里,穿衣起床。我走出了屋门开始仔细的看这个陌生的环境。

  一片诺大的厂区,许多车间,有的车间居然这么早就机声隆隆。后来才知道那是“三班倒”,也就是几个班次连续的作业。

  夜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雪了,一场薄薄的雪,铺满厂区。

  宿舍的边上,走过一座小桥就是食堂,看起来环境还不错。我踩着薄雪,走在陌生的厂区里,看着深厚留下的那些踩踏在雪地上清晰地足迹,心生感概:这是我走向社会人生的第一步,我不知道这路会延伸到哪里,未来会如何。

  我几乎用了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绕着陌生的厂区走了一圈。起码对这个工厂有了一个大概的直观印象,这对我来说很重要。看过哥哥四川的工厂,再看看这座工厂,显然在规模上小了许多,但是,从印象上说各项设施应当是一应俱全的。

  吃过早饭,就是新工人集中学习参观。这后来被我们称为“习惯套路”。但是,那种好奇以及渴望,是我们当时心里的最真实写照。近距离的参观,那些高大的设备,高大的机台,那些熟练的操控着设备的师傅们,让我们有一种发自内心的钦佩和敬畏。一想到自己不久的将来的某一天就可以熟练的操控这些设备的时候,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激动和期待。

  接下来一个多月的时间,我们要面对两件事,第一是军训,第二是集中培训。军训主要是工厂考虑用一种准军事化的管理,来管理我们这一批新职工,而集中培训则是学习工厂各类的管理规定,以及安全方面的内容。这在当时是很重要的事情。一般来说我们都是上午军训,下午集中在工厂俱乐部听培训课。

  冬日里的集训,是一个看起来很受罪的事情,在工厂区外的操场上,先是列队,然后学习正步走,然后练习匍匐前进,学习操枪。那枪可是真家伙,绝对的半自动。学会持枪,瞄准,而瞄准的几种姿势,站姿,蹲姿,卧姿。还有刺杀,以及枪支的管理保护的相关知识,这让我颇感兴趣,在枪支的拆卸组装上,我的成绩是最好的。

  负责我们军训的都是一些部队的战士,还有一些工厂有资历的民兵头目。记得当时我们工厂的民兵建制是团级规模,应当说这是一个相对规模不小的建制。工厂有百十支枪,以及手榴弹,和其他的武器。有一个专门的武器库,用来存放这些东西,后来这个武器库发生的那个骇人听闻的故事,我会在后面讲给大家听。

  午后的学习我们都很认真,因为大家都在暗地里较劲,如果学习的不好,就会影响到自己的分配,这个分配也就是决定我们各自在一个月之后,将会分到什么样的工作。那时候,工厂流行的说法是:“伟大的车工,幸福的刨工,万能的钳工,倒霉的锅炉工,出力的锻工,糟透了的翻砂工,无奈的送水工。”我们都很忐忑不知道自己会被分配到什么工种上。因此,认真地学着,记录着,一丝不苟。

  一个宿舍挤满了二十几个血气方刚的青年人,其热闹程度可想而知。除了开始的生疏,很快大家就融成一片,有的干脆称兄道弟。集体生活就这样热闹的开始,每天工余这座宿舍里永远充斥着无数的谈资,尽管屋内温度很低,但是,兄弟们的热情不低。天南地北,海阔天空,南朝北国,林林总总。

  让我们颇感愤怒的是,屋子里的两座火墙,除了我们到来的第一天它们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火热之后,从此就开始和我们过不去,点不着,点着了却经常性的“倒风”,烟不走烟囱,直接就从火墙的炉口排出。反映到工厂后勤那里,终于有一天派来了一个资深的老师傅,他看了看告诉我们,烟囱的位置不对,正对着风口,烟是出不去的。老师傅果然有两下子,做了一个旋转性的风帽,那家伙可以随着风不断地转动调整着方向,当时是解决的出烟的问题。但是,后面最大的问题就是,这火墙总要有人管,有人看。开始工厂试图用学校值周生的方式,很快他们就发现,这根本不可能。谁也没有那种耐心和恒心,坚持去管理这两座火墙。于是,这两座火墙成为我们宿舍最头疼的问题。开始工厂也一度派专人协助,但是,很快那个“专人”就跑到后勤管理那里大倒苦水:“这群小子太难管理了,他们的洗脸水都倒在火墙里”。其实他不知道,我们还是被火墙没休止的“倒烟”而愤怒采取的极端措施。

  宿舍里的八盏日光灯,很快就被兄弟们扯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三四个还勉强“工作”,开关早已经不好用了,工厂来修了多少次,后来电工愤怒的拒绝修理。这也难不倒我们,每个人准备了一小段中间是绝缘的电线,两头露出铜芯,需要点灯的时候,把线的两端分别赛进原来启辉器的位置,马上灯就亮了。

  那是一段什么样的生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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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15 14:07 |只看该作者
 写这个故事,或者写这部小说,没有任何别的意义,就是想在一种安静的沉思之中,讲述一个平实而不波澜的人生故事,我依然很自信,因为你或许会通过这些故事,感受到我们曾经的人生,似曾相识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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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长的故事真是很懂得生活的人,有底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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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发表于 2010-4-15 14:01 |只看该作者
  一段时间以来,我不断的梳理着自己纷纭的思绪,因为我一直想写下这个故事,可以说二十年前我曾经对我的朋友们承诺过,我会有一天写出我们的往事的,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不兑现的承诺几乎成为我心头的一块搬不开的石头,今天终于到了我要搬开它,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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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一定是个很精彩的故事 先回个帖子在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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