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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淡淡一片云 于 2010-3-26 15:47 编辑
李市印象:履痕点点旧江南
——古里行之二
(李市的市河)
已经忘了是谁向我推介了李市,却总记得那个人说过的这几句话,并牢记了“李市”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地名:
“李市是一桢泛黄的照片,是一位守贞的情人,是一支心底的歌谣。”
“李市印象:简朴、稚真、古拙;素淡、清馨、静好。”
“李市,那是一个幸存下来的江南古村落。”
“遇见了她,你会不由自主地哼唱起《枕着你的名字入眠》。”
“你问李市为什么会独个幸存?大概只因为这地方太偏僻。因为太偏僻,所以被人冷落;因为被人冷落,所以得以原汁原味幸存。”
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特别喜欢《枕着你的名字入眠》,难道只因为其词其曲清丽绰约、意态丰美?今日,终于大悟:原来,此歌所唱,完全可以意会为对旧江南的追忆怀恋:旧江南的雨丝、旧江南的柳影、旧江南的水栈、旧江南的风帆、旧江南的阡陌、旧江南的灶火、旧江南的家屋。
生于斯,长于斯,能不忆江南?最忆是江南。梦魂处处皆在忆。
心海中央的那个江南,因了工业化、城市化进程的推进,其形其影、其味其韵,已在我们这一代人的眼皮底下迅捷销蚀、飞快消逝,我们陶醉于日新月异的现代化,我们品赏于眼花缭乱的时尚化,一梦醒来,小桥流水不见了、千年老街不见了、竹笠蓑衣不见了,就连淳朴和合的乡风民俗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水泥柏油路、钢筋混凝土、七彩塑料纸,一切的旧有风物,皆已流水斯逝、面目全非,惟余扼腕叹息、追忆怀恋。
有人说,不是还有周庄、同里、乌镇、南浔、甪直、千灯么?我说,是的,江南还有周庄、同里、乌镇、南浔、甪直、千灯,它们成了旧江南的标本符号,成了依然活着的“化石”,吸引了普天下的人群蜂拥而至,但是,它们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代表旧江南?依我看,它们不过是一袭打了数不清个现代补丁的旧衣罢了,最多就是由一地碎瓷粘接而成的一件时新瓷器。它们虽然只是一袭打了数不清个现代补丁的旧衣,却依然是异常的珍贵,你看街头那簇聚的人流、你看杂志那洋洋的文章,无不为它们沉醉痴迷。旧江南的魅力啊,就是这样的刻骨销魂,就是这样的没有穷尽,就是这样的不可思议。
(李市的石板街)
总以为原汁原味的旧江南已经消失无踪、只残留于我们这些过来之人的心梦深处,却不料,“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知悉李市就在常熟古里,不由就欣欣然欲访。乃上网搜索“常熟李市”、“古里李市”、“白茆李市”,去旅游局查阅《江苏乡村游集锦》,然而,终于大失所望。关于李市的相关信息,网上几近于无,《集锦》只字未提。只好打电话给在古里财政分局当头儿的朋友李军良,可是,呵,居然,他也没曾到过那个地方,“来古里工作快两年了,也一直想去一趟李市,却一直没能成行。你想去,就约个时间,陪你一起去。”缘于此,我便有了这一次的古里行。
邀了同事阿瓜、阿乔,两位都是美女,阿瓜还是摄影高手,一路的行行止止,点点指指,必定会充溢欢声笑语,更会令我神思飞驰、笔下生辉,却不料,阿瓜临时去了苏州、军良有个重要会议,于是,“地陪”就换做了瞿敏芬女士。无巧不巧,天公作美,李市竟是瞿敏芬女士的外婆家,她说:“在我幼小的时侯,经常在李市街头玩耍,经常挽了裤管在水栈上捉螺蛳、追游鱼。”这对我了解李市、感悟李市,太有助益了。
李市这样的地方,本应当摇着小木船或者踏着脚踏车由水路或土路过去的,但,水路早停止了行船,土路早消失了旅人,水路与土路的两边,也早不种了桑麻。拆除了小石桥与小木桥之后的水路与土路,七转八弯、兜通不转,便失却了道路的功用。
李市位于古里镇东南部,距白茆镇约5公里。
5公里的路程,在今天,只一脚油门,于从前,却要费半天的脚力,若坐船,怕不得不宿夜。
李市为交织如网的弯弯小河层层围裹于中央。这些河,有陈泾河、市河、三泾河、吴泾河、清小湾、赤沙塘、黄瓜浜、白米浜……,其中陈泾河、市河、三泾河、黄瓜浜穿市而过。这就使得整个李市,看上去就如浮动于漾漾洒洒的水波之上。李市从前并无集市,据说,早先只有一位从远方逃难而来的隐姓罪人,在这里搭建了半间土坯草房,他在这里“侣鱼虾而友麋鹿”、“采菊东篱下”,无惊无险、自由自在地度过了一生。
明代正统年间,朝纲不振,天下出现了乱象,一位经营蚕丝生意的李姓商人,坐船偶经此地,迷失了方向,转悠了九天,竟未遇见一人,也没找到出路,干脆就停下船来细细考察,于是,“荒偏的地理位置、发达的水网体系”,顿时就抓住了他的心,“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不就是一块“既可躲避乱世,又不致以影响生意”的风水宝地么?于是,回去以后,立马就聘了数名出名的风水师再返此地,当下就勘定了房基,开始于此营造“避难之所”。也是天数,当时恰值历时近达30年之久的正统、景泰、天顺“三朝乱世”时代,饥荒不断、盗贼蜂起、兵祸连绵、地方不靖,这地方便由李姓商人的临时居留所,演变做了李氏大族的定居村落,又因李氏家族拥有雄厚的财力、旺盛的消费力,一时之间便吸引了远近居民、商贾来此买卖、来此定居,于是,蔚然成市,渐成小镇。
李市于艰难时世中诞生,以后,又在艰难时世中不断延伸、拓展,经过了明清交叠之乱、太平天国之乱、军阀混战之乱、日本侵华之乱,处乡外土的许多豪门大户纷纷来此避居,李市居然达到了空前繁华的程度,紧随虞地名镇“金”唐市、“银”梅李之后,被冠以了“铁李市”的美称。
太平盛世,于水陆要道上的市镇,总是夯声不绝;兵荒马乱,于死弯死角间的野店,总是旅人塞道。
(李市的水栈)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六十年风水轮流转,眼下,李市仿佛正完成了一个轮回。街面静悄悄,几乎没有任何行旅,甚至也没几个居民,当然更少有市声。我们几圈转下来,只在市梢见到有三五青年在玩康乐球、在一家古旧理发铺有一位年老的剃头匠躺在理发椅上瞌睡、在一个水栈有一位老妇人在洗涮着马桶。李市也在瞌睡中。由于这里独特的地理环境,这里的经济发展总要比外面慢几拍,有本事的人都跑去了外面,发了家的人家都迁去了外面。在一个街角,我们访问了一位闲坐堂前翻看报纸的老人,他说:“这李市,这么多年来几乎一点都没有发展,一天比一天冷落,就如一个垂死的老人,随时都会死去。”我说:“李市或许永不会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李市几乎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历史人文故事,没有任何值得包装的经典建筑,也没有任何值得夸耀的土产特产。李市所拥有的,惟有那从列祖列宗那里传承下来的近百座砖木老屋、贯穿整个镇子的古旧石驳岸、石水栈、石板街。那些老房子,几乎每一座都临水而筑、面街而开。石驳岸太老了,嵌缝中的填充物差不多已经剥落殆尽,呲牙咧嘴的,使得筑于上面的房屋看上去风雨飘摇。石水栈太老了,左右靠边的折角里生长了一丛丛的灌木与杂草,水下的石阶上爬满了青黑的藻衣。老房子太老了,马头墙的墙面斑斑驳驳,雕花窗的窗格堆积了老灰,木排门的门板失却了桐油浸淫过的痕迹。一切皆是真古董哩。
(李市的旧铺面)
或许是因为镇子规模太小的缘故,市河与市街都十分的狭窄,站在街中央或水中央,双手侧平举,似乎可以同时触及两壁。这样的河道与街道,应该能够衍生出许许多多的爱恨悲欢故事。与心海中央的那个旧江南几乎是一模一样,毫无二致。居住在这里的老辈子里的先民们,早耕夜织,半农半商,一求安身立命、二求丰衣足食、三求邻里和信,他们过着神仙一般的日子。或许,这就是天一合一?
“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历史人文故事,没有任何值得包装的经典建筑,也没有任何值得夸耀的土产特产”,可能正是因为李市是如此的普通,我才认之为是江南古镇中的经典。
略有缺憾的是,总觉得现在的李市是过于破落与荒凉了一些。但愿读此文者,不管是如我一般喜欢怀旧的中老年,还是从没见识过旧村镇的青少年,抽点时间去李市走一走,为这意料之外幸存下来的旧村镇继续幸存下去作些贡献。
2010、2、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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