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徐公孰 于 2025-9-20 09:11 编辑
前两天写几篇小说的读后感,发现小说里的人物无论侧颜或背影,眼睛却总是向我正视。可否令这只眼睛随小说人物侧立而侧视,背立便背对,卧则俯视,躺即仰视?也就是说小说本是街谈巷议,小说人物卮言漫衍,理应随物赋形,与读者和光同尘;若那只眼睛专注正视于小说空间之上,则独自出神,非礼勿视,不与世外和光同尘。通神与同尘,两难也。
对此两难,不知如何判断小说是通神还是同尘。于是假设我亲笔写小说会如何下笔。首先犹豫不决,不知何年始动笔。天才可以提前几年,然而我不是天才,大多事情都是勤学甚至苦学而来。比起同龄左邻右舍,我也算小有天赋,可也自知,自己的天赋是记忆力与专注力,在此基础上勤恳,学通得一些理解力,用理解力反顾记忆里的事情,互相对照,彼此校正,把理解力磨炼得更锐利,专注力和记忆力也更坚韧。
说起专注力,想起许许多多反面例子,有一个亲姑上了岁数开始缺乏专注力。小时候未发现此问题时只觉得她可亲,及长,等我发现后她又觉得我可亲,因为我不动声色容她走神并等她回过神来。每走神,她本来与我正对的眼光便游走一侧。
古埃及绘画里那只侧面正视的眼应该表示专注力。小时候走过天安门,从东到西,从西到东,无论已偏离多远,回头总见润之正视的眼睛一直跟随我。我问爸爸,爸爸叫我问哥哥,哥哥说初中学物理则明。岂料初中物理我一塌糊涂。后来读毕加索的立体画,侧面像里闪耀一只正视的眼,从此对立体主义绘画忽然别具只眼,心有灵犀。林风眠的画,也见这种眼睛。某年游西安,在博物馆见一只玉雕,记不得朝代,只见一只正视的眸子婉转于含蓄的侧颜上。归来,我砍下院中一截干枣枝,想雕那只玉目。枣木硬,两年也没有刻成,奶奶冬天生炉子,炉膛里火燃起来,我看见那只眼睛炯炯有神。物理不通而通神,有专注力则通神。
孟子曰:“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恶。胸中正,则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听其言也,观其眸子,人焉廋哉?”读小说即听其言也,小说视角即眸子也。小说或坚持breaking the fourth wall 以同尘,或坚持the fourth wall 以通神,何以知之?读其言也,观其眸子,人焉廋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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