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丈人,一个得到五十年光荣在党绶带与纪念章的老兵。
喝酒吆喝起来,嗓门能震动堂屋蜘蛛网。抽烟,能一根接着一根的点,不到烟屁股烫手不带丢的。喜欢吃鸡却近二十年年夜饭没吃过鸡大腿的丈人,一条腿必定给我,另一条给连襟。连襟喝酒不抽烟,我,抽烟不喝酒。一切,刚刚好。
丈人两个女儿,大女儿我的,小女儿是大我五岁还是得叫我姐夫连襟的。
要说丈人最满意哪个女婿,我一直觉得该是处级干部的连襟。但我丈母娘跟我妻都说是满意我。
于是,每年过年,我就无所事事的在村头晃荡,遛狗抓猫等吃饭。心安理得,悠哉乐乎
与丈人交流向来简单明了,递烟,点烟,抽烟,完。
男人间的交流,沉默,也是一种。
我老丈人,以前行伍十几年,当过铁道兵,守过南京长江大桥,驻过舟山群岛,参与过当年军区大调动。以一没读过书的穷苦农村娃背景,和平年代硬生生当到排长。要不是小妹的出生,或许就留部队了。回地方上乡镇武装部干事到部长,一直到退休。基本不再出门,一心在家工作,务农。有数的几次,基本跟我有关。
上海来过两次,一次是79年,在外滩一家三口抱着三岁圆嘟嘟的我妻留了个影,一身军绿的丈人很是英武。那年我也三岁,离他们很近。一次是我们婚后,背着一麻袋自家种的蔬菜,来看豆豆。顺便,让我带着他从黄浦杀到宝山,他说有个他的兵要去看一眼。
我一直很怀疑,那么多年过去,谁还记得谁呢。何况这么空着手就去,怎么能行?丈人不耐烦,领路。
到了地方,那个穿着蛮登样的上海老头真的很热情,中午两点备着菜在家候着。就是女主人拿烟灰缸时有些不露痕迹的不情愿被我看到。两个老头就旁若无人的开始扯了起来,我为免尴尬想去厨房帮忙又被礼貌劝出。想了想,还是托辞去外面办事,找了个商场去买了份像样的礼,晃荡了两个小时才回去。喝的脸红耳赤的两老头也差不多高了,告辞。
收了礼的女主人送出来时明显开心很多。回程车上的丈人却有些不高兴,我的兵,来看他就是给他脸了,要你买什么礼?得,是我多事。
去云南,是因为我父亲病重。考虑到丈人年纪也大了,我要订机票直飞过去。不肯,非要火车。想想还年幼的豆豆,我就买了一硬卧,买了两张软卧。算算价钱差不多,但丈人就乐意了,说我会安排。那是,当然了。还想抢硬卧,后来看看7铺上,实在是爬不上去了才罢休让给我。
辗转一番,到了版纳,见过我父亲,留了一宿。我还准备带他去哪玩玩。丈人发话,要回去喂鸡喂鸭了,菜地也没人管,说我丈母娘不会伺弄。怎么劝都没用,只好一张机票让丈人先回,来时一个小黑包,回时依然一个小黑包,加一颗他自己野地里挖的绿植,说回去种种看。走了
我母亲是很感激亲家来访,说亲家公是真有心了,那么远,还非要来一趟。我笑她,那你早上煮米干还弄那么精致干嘛?我丈人说没吃饱。母亲大窘,后来不是又煮了么。对喽,亲家公是真真直爽人。
那当然,我妻笑说,我爸去村里吃席,五十元的份子钱,他回来兜里还有两螃蟹,他一只,豆豆一只。从来不管什么脸面的,吃到嘴里才是实惠的。看,学到了。
豆豆十岁那年,丈人建的二层小楼就有快四十岁了,连襟鼓捣着我家那位说要再重新扩建一番。我以上海人的思维考虑了一下,觉得要么是我出钱,要么就他出费用,两家合伙就不必了的。事情还没最终谈妥,老丈人知道了。丢了句,他还在,不用考虑重建。嗯,丈人家,丈人做主,一点毛病没有。就像十一点中饭,五点晚饭,过时不候,一个道理。我,很赞成。这些年,看着村子里那一栋栋新式别墅小楼里,独有的一套雕龙斜瓦,白墙灰壁的小楼,还是颇有些味道的。
也是那年的春节吧,老丈人大手一挥,給丈母娘及两个女儿一人两万。还指明了用途,必须都去买一套金。三百多的金价,我每每一想到此,就真的是悔不当初,这眼光,这远见,这格局,小婿我到底是差了丈人多少呢?
反正我家那位后来喜滋滋的跟我显摆着大金镯子,边嘚瑟咱爸有钱。我笑了,那可不,菜是自己种的,鸡鸭是家里养的,粮是村里打的,好烟好酒那是女婿孝敬的,老爷子除了买点肉还花什么钱?挨了几脚摁下不提。
直到前年吧,丈人要买个助听器,说是听不清话了,才发现老人都七十有六了。一向身体硬朗挑粪种地的他,牙也开始掉了,啃起鸡肉来,那是真的咬牙切齿,撕扯半天了。老丈人,还是真的老了。
依然还是递烟,点烟,抽烟的流程。丈人的眼里有了浑浊与茫然,懒得凑耳朵根跟他说什么,依旧沉默。
大半夜,妻哭醒。哄半天才说,老丈人给钱了,一生积蓄过年前取的放家里就等着給闺女,我们没到家那几天老丈人还天天放根钢管放床头,怕偷。一晚上起夜查门锁三四遍。因为我跟妻都算是自由职业者,老丈人还偷偷多给了大闺女一些,说老二家都是公务员,退休金是基本用不完的。也就老大要操心了,不让再給其它人说了。
摸摸妻的头,嗯,老丈人还是满意的我的,没差了。假意一下问,你没跟丈人提你有钱么?猫瞬间变虎,那是我的!嗯,是你的,我的是你的,你爸的也是你的。那你还哭个什么劲呢?继续挨踹不表。
我很想恶意的去想一下,丈人是不是对小妹也这么一套。嗯,被自己恶心到了,就这么个天天穿一件松松垮垮的大衣,一条挽裤腿绿军裤,一双皱巴巴沾满泥点的鞋的老人。被我衬托的无比干净。
她们父女的事,跟我何干呢?多余,显得你
时间一晃25年,这一年对躺平的我而言,很忙。四月陪丈母娘看病,七月陪老娘动手术。好不容易一切见好,老娘出院那天。丈人住院了。。。
肾结石,感谢如今的微创,都不用赶回去,手术就做完了。
丈人还是很霸道,也许是觉得生病这种弱者姿态不适合他,老丈人在第二天就自己拔了导尿管要出院!我惊到了,这个,拔了!懂得都懂,男女不同,女的无痛,男的是真疼的喂。
不知道丈母娘是怎么安抚的,反正最后我丈人是因为在住院部抽烟,被顺利赶出来回家修养了。
我妻哭笑不得的告知于我。
不由感慨,我老丈人,不愧为大丈夫行事也!小婿拜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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