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析
这是一首拟女子口吻写成的恋情词,她心仪的男子居所虽近在咫尺,其人却仿佛远在天涯。
“红楼遥隔廉纤雨,沉沉暝色笼高树”中的“红楼”,乃女子牵念的男子居所。红楼本是绮丽之地,却既远且隔。阻隔之物,一为细雨,二为绿树。雨是易引愁思的廉纤细雨,树是男子红楼前的“高树”。已然是重重阻隔,词人偏又添上“沉沉暝色”的渐次笼罩。这两句既极力烘托男女相隔不通的凄迷氛围,又似有双含愁而执着的眼眸始终在凝望。随“暝色”渐浓,这份凝望本已希望渺茫,却骤然迎来转机——“树影到侬窗,君家灯火光”。“树影”原是男子家高树的投影;“侬窗”便是后文提及的女子西窗。先前渲染的浓重隔绝感中,男子家的灯火竟穿透阻隔,将楼前高树的影子骤然映在女子西窗。沉沉夜色里乍现的光明与希望,足以令其愁绪顿消。况且“君家”与“侬窗”你我相对,用得亲昵;“到侬窗”的“到”字,有种所有阻隔与距离瞬间消弭的贴近感。先写“树影到侬窗”的结果,再点“君家灯火光”的缘由,更添几分始料未及的惊喜。然而微妙的是,先前种种阻隔实则未消,这份对“君家灯火”的惊喜与贴近,全由“影”而生。这既写出女子对楼中男子如痴如醉的渴慕与牵念,亦道出这份希望的虚幻与渺茫。
“风枝和影弄,似妾西窗梦”,纵然只是树影,因源自所爱男子楼中灯火,在痴情女子眼中自是非同寻常。楼外枝摇影动,窗上树影婆娑,姿态曼妙。“弄”字含着几分自赏的情态,而西窗上树影的婆娑之态,恰似女子窗下入眠时的梦境,一场心愿得偿的幻梦。正因如此,她才说“梦醒即天涯”——这份愿望唯有梦中可圆,一旦梦醒,她与男子间便又横亘世间种种阻隔,纵然“西窗”与“红楼”实则近在咫尺,想互通往来却恍若远隔天涯。女子心中明了:她的苦恋,唯有在梦中得偿;她的欢愉,只能向梦境追寻。
“打窗闻落花”的“打”字极富力量。花瓣轻盈,本不必用“打”字。词人用之,客观上是写万籁俱寂的深夜里,阵阵落花被风吹至窗上的声响格外清晰,恍若有股力量在叩击窗棂。但“打”字亦能引人联想到打击与伤害:既令枝头繁花凋零破碎,又使少女的青春幻梦破灭,皆是对美好事物的摧残。况且花谢意味着春尽,梦碎意味着青春虚掷,这份悲戚的分量,唯有力度十足的字方能承载。“打”字予人美好理想遭击碎的感触,亦有种将人从幻梦中惊醒、拉回现实的力量。
全词刻画了一位深陷苦恋的女子,纵然理想难以达成,但其对恋人的深情倾注、对冲破重重阻隔的期盼,不仅令人同情,更令人动容。王国维善“造境”,所谓“境”,不仅指自然景致之“境”,亦包含人间情事之“境”。花间词人于歌酒筵席间“写境”,佳作往往“邻于理想”;王国维将自身难以直抒的情愫与“要眇宜修”的词体相融而“造境”,亦常令人觉仿佛实有其事,并非虚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