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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仿丰子恺笔意
这几日,风里头夹带了消息,说是立秋要到了。这消息大约先是给院角那棵老梧桐晓得的,不然,它何以急急地落些叶子下来?那叶子,黄绿参半,打着旋儿,不慌不忙地飘,倒像是去赴一个老友的茶约,从容得很。叶子落在地上,风便低低地吹它们,一直吹到尘埃里去。尘埃里竟也藏着些光,被叶子一盖,便不见了。这光,大约也是怕热的,躲起来歇晌。
许多的光,随后也学着样儿,悄悄藏匿了。它们藏进云絮的缝隙里,藏进屋瓦的阴影下,藏进孩子们午睡的睫毛上。关于明天,是遇见新友,还是与旧识分离,这些带点微凉意味的话题,此刻谈论起来,竟像往平静的茶盏里投了颗石子,无端搅扰了好心境。罢了罢了,不如学那光景,也藏起来些心思。且端起茶杯来,对着空濛的天色,遥遥地饮。一杯,复一杯,茶烟袅袅,心思也淡了,只等那街头的灯,“噗”地一声亮起来,约摸是六点钟的光景。
这时节的光影,最是奇特。立秋前的影子,拖得老长,却又像是被谁用无形的剪子,“咔嚓”一下,从中割舍了一半去。上半截还恋着西斜的日头,下半截已急着没入黄昏的灰蓝里。影子也知时节要变么?
午后确是越来越仓促了。早秋的气息,不像夏末那般粘稠燥热,倒像一场善感的雨,无声无息地浸润开来。目光所及之处,花木的繁华渐次收敛,虫豸的鸣唱也带了告别的腔调,人在其中走着,竟生出几分在“荒凉”里行走的感觉。肩上驮着的风,一场比一场来得晚些,也一场比一场凉些,像是从遥远的山那边赶路而来,还带着露水的清寒。
想起前晌与友人在午后闲坐,泡的那壶茶。话没说几句,茶水却自顾自地凉透了。朋友端起冷透的杯子,望着窗外,忽而吟了句:“天凉好个秋!”那声音落下来,竟仿佛有丝缕的阳光,从他的话音里轻轻地挣脱、溜走了。待他话音落定,那最后一点暖意也脱了身,黄昏便真真地来了,像一匹识途的老马,驮着沉沉的暮色,笃笃地走近,不声不响地立在了檐下。
八月了。今年不同往年,我竟未去那空旷处,向着天空,郑重其事地与夏风作别。许是懒了,许是觉得这告别年年如斯,不必再徒增形式。亲爱的,你看那园子里低矮的草花、菜蔬,它们何尝高声辞别过夏天?我倒是学起它们来了,背对着巍巍的群山,默默地许一个愿:愿为彼此的身体上,镀一层淡泊的光环。这光环,不要耀眼,只要像清晨叶尖的露水映着曦光那般,柔和、透亮,能照见彼此的本真就好。
这些离离原上的草啊,它们也有它们的执着。有时见它们,竟像痴心的蛾子,不管不顾地向着那一点摇曳的火苗扑去。明知是瞬间的燃烧,却偏要投入那炽热的光明。想来,它们并非不知结局,而是信那灰烬里的涅槃罢?待重生之时,抖落一身尘烟,依旧青翠,依旧一尘不染,仿佛那场赴火的壮烈,只是昨夜一个清浅的梦。
今天的风,有些异样,安静得很。像个老成的书生,不访友,不会客,只默默地隐在群山那宽厚的怀抱里。偶尔探头露个真容,也是转瞬即逝,留不下什么痕迹。对于今年这反常的安静,连那阅尽沧桑的古树,也只微微点着头,表示它的知晓与关注。老树点头,是赞许风的沉稳,还是叹息它的沉默?不得而知。
我亦如古树一般,在某个深沉的夜半时刻,被窗外拾起的月光所警醒。那月光清冷如水,泼洒在窗棂上,竟仿佛有泠泠的声响,一下子惊醒了沉睡在心底的“风声”。这风声,原是心头的活水与悸动,竟被怠惰掩埋了许久。懒惰,真真是一件要命的行为!它像一层厚厚的尘,蒙蔽了心窍,钝化了指尖。久而久之,便是铺开一张最洁净的白纸,提起笔来,写出的词句也失了往日的清冽与锋芒,变得温吞、含糊,如同隔夜的茶水,徒留一点涩意,再无那股提神的“冷洌”劲儿了。
唉,这立秋的光景,万物都在悄然变化,或收束,或启程。人亦当抖擞些精神,莫负了这流转的时序才好。且看那风,虽安静,却并非止息,它在群山深处积蓄着力量呢。那被收割的光,也并非消失,只是换了个方式存在,或在灯影里,或在月华中,或在明日清晨,那第一颗露珠映出的朝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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