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立秋那天,农牧场来了位不速之客。
茶哥正在薰衣草田里修剪花枝,忽然听见阿树在坡下喊:"茶哥!有人找——"
抬头望去,一个穿藏青色旗袍的女人站在木栅栏外。她约莫五十出头,鬓角微白,手里攥着一只老式牛皮信封。
茶哥的剪刀"咣当"掉在地上。
"……阿雯?"
女人笑了笑,眼角泛起细纹:"远山,好久不见。"
七
那晚,茶哥破例开了坛窖藏二十年的玫瑰酿。
林微等人识趣地回避,只有老周借着酒劲赖在廊下,竖着耳朵偷听。
"你这些年,"女人摩挲着酒杯,"倒真活成了当年说的样子。"
茶哥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影:"你倒是没变,还喜欢穿旗袍。"
月光下,她腕间的翡翠镯子泛着柔光——那是1995年,茶哥在腾冲赌石赢来的。他们曾约定,等跑完茶马古道最后一程,就开间小茶馆。
"当年为什么走?"女人突然问。
茶哥的酒杯顿了顿。
八
1998年,滇藏交界。
年轻的陈远山和温雯跟着马帮行进在悬崖栈道上。雨季的泥石流冲垮了常规路线,他们不得不绕道怒江大峡谷。
"远山!"温雯突然拉住他,"你听——"
闷雷般的轰隆声从山顶传来。经验丰富的马帮头子脸色大变:"快跑!是山崩——"
陈远山拽着温雯狂奔,却在最后关头被滚落的巨石隔开。他眼睁睁看着温雯和马帮消失在烟尘里,整整三天三夜,挖烂了十指也没找到人。
"后来我才知道,"茶哥轻抚着左臂的疤痕,"你被藏族牧民救了。"
温雯垂下眼睛:"而你在废墟里挖了半个月,被防疫站强行带走。"
九
原来温雯当年脑部受伤,昏迷半年才醒。等她辗转回到昆明,茶哥已经变卖所有家当,独自进山寻人。
"我去过勐海找你,"温雯从信封里倒出一张泛黄的照片,"他们说有个疯子在老茶厂住了三年,见人就问有没有见过穿蓝旗袍的姑娘。"
照片上是年轻时的茶哥,蹲在茶堆里,怀里抱着一只脏兮兮的布偶猫——那是温雯留在马帮行囊里的。
老周的酒壶"啪嗒"滚下台阶。
十
晨露未晞时,温雯跟着茶哥去看他种的沉香树。
"其实我找到过你,"茶哥突然说,"2003年,在香格里拉的藏药铺。"
温雯猛地转头。
"你穿着白大褂在抓药,旁边站着个戴眼镜的男人。"他折断一截枯枝,"那时候我想,你总算过上了安稳日子。"
温雯的眼泪砸在沉香树上:"那是我表哥!我在藏医学院读书……"
茶哥的笑声惊飞一群山雀:"所以说造化弄人。"
十一
三天后,温雯要走了。
林微她们终于敢凑过来,围着这位"传说中的雯姐"问东问西。阿树更是即兴创作了首《茶马古道的月光》,唱得温雯直抹眼泪。
"真不留她?"老周叼着烟斗问。
茶哥正在给新栽的普洱茶树苗浇水:"她明天有台重要的手术。"
"那你呢?"
"我嘛,"茶哥望着一车车往山下运的鲜花,"下周要送两百斤玫瑰去昆明。"
温雯临走时,带走了农牧场的第一罐蜂蜜。茶哥在玻璃瓶上系了根红绳——就像当年马帮的平安结。
十二
又一年春天,温雯穿着白大褂出现在薰衣草田里。
"辞职了?"茶哥递过剪刀。
"年假。"她利落地剪下一把薰衣草,"来跟你学种花。"
茶哥挑眉:"手术刀拿惯了,能握得住锄头?"
温雯把花束砸在他怀里:"当年某人说过,等跑完最后一程……"
茶哥大笑,摸出珍藏多年的奇楠沉。香气缭绕中,老周在廊下挥毫写下新匾——
“不如吃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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