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云川 于 2024-6-20 11:35 编辑
月光清冷,照着无形的风,夜风轻送,送走晚归的人。
酒馆并未打烊,客人却只剩下两个,一个安静的流浪汉,一个陌生的看客。
流浪汉端起酒杯,安静地饮下最后半杯酒,默然放下酒钱,转身走入月色长夜中。
看客目送夏风吹到远方,收回目光,便看到了梅山先生。
梅山先生的眼中没有风,更没有雨,只有一轮明月,安静而皎洁,高挂于遥远天际。
看客看一眼梅山先生,又看一眼桌子上的酒杯,杯中的酒是满的,酒壶中也是满的。他是来饮酒的,可他并未端起酒杯,他曾动了动手指,终究还是在那伸出的一刻收了回来,他想饮酒,他不愿端起酒杯,一旦端起,他便再也放不下。放不下,便不能看那缥缈的风,无法看那明亮的月。
风不停,月更明。
“梅山先生,可否坐下一叙?”看店里不忙,看客拱手,邀请月光下的梅山先生。
梅山先生将目光从天际收回,微笑点头,颀长的身躯便坐了下来。
看客给梅山先生倒一杯,双手捧起递过,梅山先生接住,满饮。
看客不喝酒,他在等待,等梅山先生讲那流浪汉的故事,梅山先生人情练达,自不必等对方开口,自斟自酌徐徐道来。
刚刚离去的流浪汉,并不是流浪汉天涯,他没有抱着旺财,也没啃过窝头。他是一名云游僧人,没人知道他最初的名字,更不知道他为何而流浪。
他们不知道,皆因为他们太忙,忙到无暇关注身旁的人和事。他们并不冷漠,他们已被俗世缠身,做不到关爱众生。
梅山先生也是世俗之人,他也同样忙碌,于忙碌的间隙冷眼旁观这俗世的花开花落,他看到了,如有人问,他便讲给那人听。
那看客在听,目光盯着明月,安静地听。
梅山先生说:“他来小店喝酒多次,只说过一次话,一次足矣,他的心事我已知晓。”
流浪汉叫绝情禅僧,是他自己说的,他为何绝情?只因一次赴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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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来了,放下一身袈裟,捡起那跌落尘埃中的思念。
“陛下,他来了。”女官报。
“宣。”女儿国国王听了,脸上一丝欣喜浮现,又转瞬即逝。
“宣大唐高僧觐见。”女官的声音如同二十年前,清脆而响亮。
“唐三藏拜见女王陛下!”
他说得诚恳而庄重,双手合十,转而又拱手,他已脱下袈裟,他要用世俗的礼仪表达。
“御弟哥哥!”女王的声音,深情得如同二十年前那个夜晚,却多了一丝庄严。
“贫僧回来了,女王陛下。”他想说出很多话,二十年前未曾说出口的话,这一刻,面对女王陛下,他却不知从何说起。
一阵凉风吹过,他闻到了秋风中的萧瑟与寂寥,身子微微颤抖。
“御弟哥哥衣衫单薄,冷了吧?请赐御弟哥哥一袭雀金裘。”女王明察秋毫,绝不怠慢远来的客人。
他听了,摆摆手,颤抖得越发难以自控。
他的眼角已有热泪滑落,他的身体并不冷,他的心却深深地感受着冷若冰霜。
“御弟哥哥,你怎么了?”女王示意女官递过绢帕,宫殿之上,看着客人流泪,成何体统?
唐三藏接过绢帕,紧紧地攥在手心,并不擦泪,他已多年未流泪,也许印象中他从未流过泪,这一次流泪,也许是最后一次。
“御弟哥哥,怎不见女的徒弟们?”女王的声音,是表达关切,还是要打断他的泪流?
“他们,都已离我而去。”他举起绢帕,依然不是擦泪,而是遮住了自己的面孔,头越发低下去。
“御弟哥哥,你那无所不能的大徒弟,齐天大圣孙悟空呢?”不见神通广大的孙行者,女王好奇,又有谁能抵御得了好奇心呢?
“哎,悟空他,跟人打架,伤人性命,被关进去了。”唐三藏摇头叹息。
国王听了也是一声轻叹:“可惜了他的一身本事,可他不该打架,打输住院,打赢坐牢,街头标语如此醒目,他竟不放在心上。”
国王又问:“你那二徒弟天蓬元帅呢?”
唐僧低头看着明亮的地板,视线更加模糊,声音哽咽着说:“八戒,八戒,他功成名就后,贪图享受,大肆揽财,又在男女关系上犯了纪律,他被霜归了。平日只有他最懂为师的心,和为师关系最为亲密,怪我,没能教育好他。”
本性若此,一个师傅纵使有千张嘴巴,又能如何改变一颗贪婪的心呢?
御弟哥哥哽咽,国王不语。
女官问道:“您不是还有三徒弟沙和尚吗,他怎么也不陪您前来?”
“悟净,他不爱说话,不懂人际关系的变通,看透了世态炎凉,早已不知隐于何方,我已多年见不到他的人影。”
女官再问:“白龙马,白龙马呢?我可喜欢白龙马了。”
“白龙马并非人类,在人潮汹涌的天地间,他又何可以自主呢?他已被人买走,在镜头前直播,他是百万粉丝的网红,替人挣钱,日夜不息,他的奔跑不再如飞,他的双眼泪水已干,贫僧无能为力啊,咳咳咳……”三藏不吸烟,却也忍不住咳嗽不止。
“快,给御弟哥哥枇杷膏。”女王吩咐。
“不,女王陛下,我不需要枇杷膏。”唐僧摇头,泪光中看女王那美丽的容颜。
“不要枇杷膏,没带徒弟来,请问御弟哥哥因何而来?”女王不懂,不懂就要问个明白,这是做人的原则,人,绝不可以在猜谜中度过此生。
“此行,是归来。”唐僧终于说出了他的来意。
“哦?远方来客,何谈归来?这里并非你的故土,也没有你的家。”女王越发不解。
“女王陛下,在二十年前分别的那个清晨,我已暗自发誓,待取经归来,必第一时间与女王团聚,了却女王陛下的心愿。”唐三藏说着本不该说的话,可他不愿隐藏于心,他要将心中话说与眼前人。
眼前人在听,听着,面上泛起了红霞,不由得轻声哼唱:“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
“美,美,美!”唐三藏的声音,低到只有他自己能听得见,也许他本就没有说出来,只是在心里默念。
(此刻,各位看官,你们一定会问,这歌曲不是现代人编的吗,女儿国国王怎么会唱?列位,梅山先生说她会唱,她就必须会唱,请打消疑虑,安心听梅山先生讲故事。)
唐僧听着歌声,爱的火焰在心中燃烧,他终于拿起绢帕擦干泪水,朗声说道:“陛下,贫僧此行不再返回,愿与陛下在这仙境相伴,永不分开,陛下。”说着,就要走上前,去牵女王的手。(请家长们遮住小朋友的眼睛,这不是我们小时候看到的西游记,唐僧他变了。)
女官快步上前,挡住唐僧:“大唐和尚不得无礼,请退后。”
女王摆手,不知是制止女官,还是不让唐僧过来,她脸上的红霞已消失不见,国色天香容颜已笼罩一层冰霜。
女王冷冷地说道:“御弟哥哥,何苦呢?”
唐僧愕然,他没看到妖怪,他却要昏倒在地,他晃了晃身子,强装镇定,他要听,听那女王深藏心底的话语。也许今日过后,他将再也听不到,也永远见不到。
他是对的,女王的话里说得分明。
“御弟哥哥,那日一别,我心已伤,月缺尚能复原,伤痕却是万万不可消散的。若说有恨,曾经恨过,若说有爱,也已留在了曾经。人走了,心也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你虽已回来,我却也找不到我的御弟哥哥。不用问我过得好不好,这二十年,我过得很好,没有御弟哥哥在身边,我依然是女王,依然看到满眼春色,依然风中夜赏明月,我有我的臣民,我有我的土地,我已将失望的心化作希望的光,将这温暖的光,挥洒于女儿国的每一片角落。”
风吹过,花香来。果然她说的没错,女儿国的花儿开得依然芬芳。
“我懂了,我懂,善哉,就此归去!”唐僧说着,泪水停留在眼眶,终于没有滑落下来。
“通关文书,通关文书。”望着远去的背影,女官在后面高呼。
“不用,不必了。”唐僧挥挥手,他要从此去流浪,要那多余的通关文书又有何用?
从此,天桥上,田野里,白云下,夜空里,多了一个流浪的身影。人在天涯,不是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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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山先生喝干一壶酒,他的故事已讲完。
看客望着月光,清冷的月色里渐渐出现别样的温柔,夜风中隐约有歌声飘来:“今夜还吹着风,想起你好温柔,有你的日子分外的轻松……亲爱的人,亲密的爱人,谢谢你这么长的时间陪着我……”
看客将目光从月色中收回,站起身,付过酒钱,拱手告别梅山先生。
梅山先生笑道:“你没喝酒,酒钱应该我来付。你去哪儿,也要去流浪吗?”
没有回答,微风无声,月光不语。
要去流浪吗?也许是,也许不是。
单凭一曲长夜伴,纵使流浪亦从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