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朦胧的想法,这是我追寻下去的意义。
有太多这样特定的时刻,它一到来,我就像被按下某个按钮,去做某些事情,以实现一些不知何时安置在心里的想法。那并不奇特,可能只是按时写个作业,过年去亲戚朋友家拜个年,成年了记得要谈恋爱,某些年份还参加一个网络征文。总是在某时做某事,以满足某些想法——至于具体是什么想法,可能也并没有细想。也许是习惯,也许是好好先生的情怀,谁知道呢?
其实谈恋爱不用记得,只有回忆的时候才需要记得。每个人的力比多总要找个安身之处,我们不过喜欢给它化妆,等它衰竭了的时候,我们可能有点懒得去听年轻人的那份激情了。
电影里的老年人对年轻人的热烈爱情,总是显出一幅冷漠的表情。小时候觉得他们面目可憎,现在知道那是因为他们都年轻过。
但有些人总会让你意外的,例如朱丽叶和罗密欧,梁山伯与祝英台,孔雀东南飞里的男女。他们心里的想法太不朦胧了——他们就是要在一起,在一起,别的什么都看不见。
我们完全可以说他们太执着了。但对这样的情怀,我们自愧不如吧。
问题是,我们执着的对象决定了这种所谓情怀的优雅程度。而优雅只是一个可能的代称。
读大学的时候,在某个黑夜,我读了陀夫妥耶夫斯基的《白夜》,里面描述了一个昏暗、哀伤的夜晚世界,那时候我就想,生活怎么会是这样的呢?如果人们偏执地把自己置身黑夜,他无论怎样,也看不见白日的阳光明媚。
但是我也明白,我们要置身黑夜,其含义在于我们总是有某些朦胧的想法,这是一种分类型的基本设定。
我们也可以置身各种时空隧道里,弄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好处是我压根就不用担心人性的问题。
如果我要考虑这个维度的问题,它和时间空间都没什么关系。
像休谟的《人性论》那种书籍,把人性分门别类地像研究物理一样地梳理,这种书不看显得无知,看了显得无趣。
碰到这种情况,都无法娱乐了。但是做人总还是需要乐趣的,所以我找些悔恨的事情狠狠地回忆,从那苦了巴拉的境界里体会一种四时流转的乐趣。
至于这种流转把世界雕刻成什么样子,那不过是我自己的观察。我生之有涯,怎么看得到全貌。困在一个有涯的井口,我看见苍天的模样。
但总有圣贤,别说井口,他看见露珠,便能瞥见世界;他看见风吹草动,便明禅意。万物何曾独立过?
不独立,何来自性?所以万物并无自性,无自性便不能自决,所以我们在时间面前,只能任由摆布。
如果说,我能领悟至此,便裹足不前,人生之灰暗,无以复加。
万物所具备的一致性,是宏观的理解,而对于人这种微观的生物,他活着的含义是微观的,所以我走向了反面:对于宏观尺度这种不患的问题,不过是一幅远在天边的美景,那不是微观生命的尺度。
那是绝对独立性。
所以,我会拥有早晨和黄昏,我的早晨和黄昏和你的不一样。
我现在没有黄昏,特别怀念曾经拥有的黄昏。
也没有中午和早晨,我只有醒着和睡着。
古人一定不会像我现在这样,我相信古人对时间的体验如同我小时候的体验,他们的生命更加充沛。现代人怀疑古人的活得如同石化般呆板吗?我想一定是倒过来了,现代人才是标准化的呆板产品,而古代人的情感会更加充沛,因为他们更贴近大地,对自然有更多更深刻的体会。
当然,这应该是一种整体的对比,而不是个体的对比。现代社会里,也有人可以说是不幸,也可以说是幸运,他们被迫困在一个狭小的人际范围里,孤独地品味这世间的点滴。他们的心和某些触角是如此敏锐,但这种敏锐有可能被种种世俗的自卑所掩盖。
但每一个生命都是同样灿烂的,这种灿烂只有临死之时,我们回顾才可能觉得被自己所忽略了。这是值得悔恨的事情。
悔恨归悔恨,悔恨也要时间,临终总是无语,死后更是无语。说什么才有意义?怎么说才有意义?其实这样想找不到答案。
我们记得,我们的意义,在于我们前面有个朦胧的想法,这个想法的来源我们不用考究,只要我们能够自我构造一个满足,它的意义就成立了。
所以没有通行的答案。
所以倒退,并非没有意义。修桥修碑,毁桥毁碑,都是自修。
把地皮掀开,我无法直视。
我还是把野草披上,赤脚走一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有阳光照耀,多好。
我还会感受到更多。
时间它什么都不是,它又是一切。就像我们化妆自己的爱情一样,我们把它变成可以理解的现象,而它真实的含义可能只是一种游走。
出于井口的观察,我只相信一个说法:有生就一定有死。
所谓生老病死,佛教说是无常之苦,我觉得这是一个完美的走势。
所以,对于永恒而不患的话题,我们还是应该抱着不患的态度,在一个局势里不同时段做适当的事情。忙里偷闲,闲中作紧,是我们这种微观生物柔韧有余的生活态度。
所谓不患,是因为我们在时间的序列上找不到位次,我们有情,而时间无情。我们只在短暂的春夏秋冬周期里有所位次,我们也只能在春夏秋冬里做个痴情众生。
痴情的人迷恋的是自己心中的幻象,不是对象。我们会从对象里万千种现象中找一种来印证内心的痴情,可能是石刻,也可能是流水。
这就是一种自我构造的体验形式。作为意义,体验便是我们所追求的价值。它最好并不明朗,否则以死相求,如果很朦胧,便可以难得糊涂。
人类使用的智慧能耐所创造的一切,像孔雀开屏一样,无论它花样怎么变幻,上天入地,按生物学来说,那只是一种求偶的高级形式。可是我们自己不会懂得分辨,我们用爱情来包装她,虽然有时候已经赤裸裸,我们还是要蒙上一层爱情的面纱。
其实人并不认识自己。我们过渡喜欢自己,但如果遇到和自己一样的人,心里可能无比的厌恶。
我是说我们总被蒙在鼓里。因为我们从不过问,则没去怀疑我们的那个朦胧的想法,是如何设定或者构成的。一个女性朋友和我说,她看见儿子受伤的耳朵,心里一阵阵的发痛,我问了一个她没回答的问题:你有怀疑过这种心理机制的真实性吗?
她可能没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我也觉得我的问题有点神经质,她没回答,我也略过了。
但我确实已经拆解了不少东西,什么工匠都无法再拼凑起来了。
我会拆解不代表我不会心痛,觉知是仍然保存的。但我不想去强调一个我所觉知的世界。例如我可能觉知时间的沉重或者轻浮,但这仅仅是被绝对独立性所保证的。
所以在漫长的一生中,如果有一种什么东西承载着春夏秋冬喜怒哀乐,我们便不要把喜怒哀乐当成本真来处理,因为那只是觉知。我们不能被觉知这种最浅层的东西处决。
但谁都被爱情处决过。现在我很想被她再处决一次,然而较大的可能性是沉沦在那种唯美的想象里。
也许我过于贪心了,我曾丢掉的,别人可能贪恋过,我欣赏过的,可能也被打扫干净了。价值不在于存在,价值在于懂得珍惜。这样想我又释然了。
但有些事情,并非井然有序能够带来的,对于人类的发展来说,可能是由混乱带来的,只有这样,才会形成不可预测的奇特的变异。人们总有一股力量,要扭转混乱回到一种理想的秩序,最终是会有新的秩序,但可能并非当初构想的理想。
这种混乱并不会颠覆或者影响到它更高级别的周期,那就是生老病死,对于生老病死的观察和理解,是万年都不变的:朝如青丝暮成雪。这伤感可以用无尽的语言来重复叙述。
如果朝前看,那么我们永远都在等待状态,春天等待夏天,秋天等待冬天;每个时令都有不同的生命灿烂,哪怕一台风扇,也要等到天气变热了才能转动起来。
秋来的时候,我们看见的多是肃杀之境,谁在偷偷绽放呢?
秋风不扶落叶,然而如果看不到秋叶正在奔赴新生,我们的生命之光,将在寒冬中熄灭。
所以,我总是在寻找新的绽放。有的人从少年愁里走不出来,而我早就跨过,我既不觉得那可笑,也不觉得那幼稚,那是一种历练和材料。过去走过的路应该不断变成土壤和营养,而不是变成牵挂和障碍。可以构想的不仅仅是未来,过去也可以不断重新构想和组合,从本以为已经自我认识得很清晰的面目,跨越到各种视觉去看。
可以重新界定一下我们对世界的价值观念。
我们要这么做。因为我们幼小之时,旧世界的价值观念就灌输给我们不懂得思考的大脑里,在我们懂得反顾之前,那理所当然的一切,是那么庸俗、肤浅、未经思考。
悲剧是,大部分的哪些观念,固化在绝大多数的人心中。
我们需要叛逆精神,不是在少年的叛逆期,而是在思维成熟的时期,去理性地推翻古旧的自己。
如果我们真的这样去思考、总结我们年复一年的生活,我们至少感觉是悲哀的。
如果我们并没有感到悲哀,只等于说,一套平庸的生活模式,被一套平庸的评价系统做了同类的认可。
所以,我们需要跨系统,多形式,越过级别,用一种多层网状的结构来立体观察一些事情。这有点像人的眼睛。如果不能这么做,我们平铺多形式,没有层次,没有跨系统,那么所评价之物,可能只是从多形式中抽取一种作为代表而已。
我一直不敢刻意地认为,我已经形成一种较为成熟的看法。无论当下这种自认为已经很完善的感觉多么强烈,我总会提醒自己:也许过段时间,我会有更高级的看法,虽然我现在绝对想不到,但是未来肯定会改变。
过去也许有某些想法和决定改变了我自己的人生路程,但哪些想法和决定,回过头去看,它们很重要,但算不上有什么比较优势。它只是一个经历。
有些经历平淡如水,就算如此,也总会有人品味。喝茶和喝酒,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体会。
这有点像我喜欢科幻而不喜欢魔幻,相信直觉而拒绝曲解。要说服我相信两点间距离最短的不是直线,需要做大量的环境铺陈。我不是认为那不可能,而是我认为那需要改变空间。
普遍而言,我现在的心,随俗。但我极其欣赏那种爱谁谁的精神,这是幸福的密钥,很少人能够掌握。我在关键的时刻,会很凌厉地运用。
这是生活的另一种模样,大多数人是看不见的,迫于世俗而铸就的悲剧,完全是剧中人缺乏这种针刺的爱谁谁的决定力。
但是,这也不能胡乱地运用,我们需要世俗而肤浅的生活。
不要因为觉得自己深刻,而看不起肤浅,因为肤浅才是生活,所以那样必然会离开生活;最终如果你还是屈服了,你会讨厌自己。问题不在于你的屈服,而在于你运用错了。
我们年纪大到在年复一年的轮转中无话可说了吗?
我想不能停驻于仅仅是世俗的观察,我们的内心有无限的清零工作需要开展。这不是一个叠加的过程,这是一个剔除的过程。
在下一个春天来临的时候,我盼望拥有一个能包容万象的虚空的心灵。
跨过那个春天的未来的某一天,当我回忆起天涯诸君,我愿意我能这么想:我看到的确实并非我自己,他们就是你们。
是的,有些人,有些心灵,值得那种哪怕是虚空的心灵,也认为是可以赞叹的,他看到的天地博大并可以通过文字构图,他被尘灰、雷电洗礼,却能策马求索。
如果我记错了什么,我记错的那部分就是真实的了。
但是如果我理解错了,却要看看我理解错了什么。如果我理解错了关于时间是什么这样不患的问题,那完全没有影响。就像有人宣称我线下不是线上的这种模样。因为隔着网线的、线上形象没有位次,所以总是可以胡言乱语、可以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