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 • 过年】69、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个计划 [复制链接]

夸克

主楼

发表于 2024-1-15 11:03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

　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个计划

　　1、白天的孤独和夜晚的孤独是不同的。一种是喧嚣中的孤独，另一种是沉寂里的孤独。青春年少时的孤独与晚年的孤独也是滋味迥异。此时此刻，吴磊夫妇坐在夜晚的孤独里，相对无言。

　　电视里说，他们叫失独家庭。

　　在本该儿孙绕膝的年纪，他们已无从体验这个世间快乐了。

　　人世间有一种绝望是，你可以计划明天，却无法计划明天的明天。

　　夏天时的一天，一辈子没听说莎士比亚的吴磊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哈姆雷特之问。那时他站在楼顶，帮老伴收拾晾晒的被褥，抬眼出神地望着橙红色的夕阳，喃喃自语：“活还是死？这是个计划啊。”

　　老伴闻言怔怔发呆了一会儿，抬手轻轻地抚摸丈夫黑白参杂的胡须、头发，应了句：“唉！该理发了。”

　　2、2005年8月，刚刚大学毕业的吴治刚接到洪二宝的电话后，兴冲冲地来到秦皇岛，他要和发小一起参与一个国家级投资项目，一起赚大钱。这些年，双双下岗的父母从牙缝里省下每一分钱，供自己读完大学，这一切，治刚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他暗暗发誓，一定要拼命赚钱，让父母尽快过上好日子。

　　清晨，某小区居民楼五楼一个单元里，一大帮人在项目经理洪二宝带领下，正在做例行早课。

　　“同学们，我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成功者！我们是命运的主人！”

　　众人齐声高喊，铿锵又激昂。

　　“我们的口号是？”

　　“半年过百万，一年到千万，三年做亿万富翁！”

　　“啪啪啪！啪啪啪…”

　　急促有力的拍手声。

　　“让我们一起唱，风雨彩虹，预备，起！”

　　“……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

　　一角的房间里，治刚卷缩在地板的凉席上。他十天前到来，由于不肯给亲友打电话，此时已经被关三天了。每天只给半个馒头。

　　结束早课，洪经理带两个学员进来。

　　“治刚，现在给你上小课。”

　　“洪二宝，你个大骗子！什么国家项目？这是传销！”

　　二宝经理面不改色，嘿嘿一笑。

　　“治刚，咱俩是发小，知道你家困难，我是真心想帮你啊。我骗你是为了什么？是骗你去发财，骗你成功懂不懂？”

　　那天夜里，治刚从厕所窗户爬出来逃跑，拉断了排雨管道，坠楼身亡。

　　3、洪二宝的家和治刚家住在同一个小区，他们都属于老纺织厂家属楼的旧改回迁户。治刚死后，伤心欲绝的吴磊夫妇平生第一次有了仇人，洪家。尤其是洪二宝的妈妈魏玲，当年是治刚妈的车间工会主席，为了政绩和季度奖金，强行把已经怀孕五个月的治刚妈送去厂医院做了人流。“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一孩政策好，国家来养老”，那时的口号铺天盖地，三世单传的吴磊虽然心有不甘，还是含着泪安慰妻子：“咱们是工人，没有大本事，少生个孩子就是给国家做贡献了。”

　　几年后，吴磊夫妇又一次被计划了，双双下岗。

　　“出生就挨饿，上学就停课，毕业就下乡，回城没工作，上班就下岗，生孩就一个……”

　　“咱们这代人啊，苦命嘞！”

　　对于吴磊的抱怨，妻子撇撇嘴。

　　“还是怨咱们没本事，你看电视里天天出来的不也是这代人么？”

　　这些年，吴磊夫妇拉扯着孩子，伺候着双方老人，起早贪黑地挣扎着。他们摆过摊，推小车卖过早点，被工商、城管追得到处跑。直到最后，吴磊终于在一家环卫公司找到了扫大街工作。

　　治刚不在了，随后这些年，吴磊夫妇又陆续送走了父母，他们觉得自己的人生任务已经完成了。

　　那个夏日傍晚，吴磊在楼顶上突然产生了一个人生计划。

　　4、一辈子被国家计划的吴老夫妇决定自己计划一下余生。他们打算余下的半年，在秋冬季节过完各自的生日，最迟年三十晚上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在这之前，他们还有一个重要心愿：给儿子报仇，让魏玲这个坏老太婆也尝尝丧子之痛。

　　骗子洪二宝年节时会回家，听说已经是个有钱的老板。吴磊从儿子的遗物中找出一把藏式匕首，时常拿出来磨磨，边磨刀边叨咕：“狗东西！坏女人！”

　　计划开始了。

　　初秋的时候，对门来了新租户。

　　几个创业的大学毕业生，三男一女。这是一帮快活又有志向的孩子，每次见到都热情地打招呼，大爷大妈地叫着，叫得吴老夫妇心里暖暖的。他们的头儿叫高子冈，名字中带“刚”字，吴老夫妇很喜欢他。

　　入冬后，一个晚上，子冈敲门，扬了扬手上的白酒。

　　“大爷，我想喝酒了，没有下酒菜。”

　　那晚，子冈几乎一个人喝完了一瓶酒，最后又哭又唱。

　　原来几个孩子遇到坎儿了，把爸妈给的钱花完，手上的什么埃高科技项目做不下去了，有一个人选择离开，回家考公务员。

　　睡前，吴磊问老伴：“咱存折上有多少钱？”

　　吴大娘答：“什么存折啊，是银行卡。卡里有二十几万块吧。想帮就帮吧，这帮孩子们不容易啊。”

　　第二天一早，吴磊在银行给子冈打电话，取了二十万给他。

　　雪中送炭。拿到续命钱的年轻创业者给吴老夫妇送来了一份合同书，每个人都郑重地签上名字，那个女孩还在名字旁边画上两个长了翅膀的小人儿。送合同来时，女孩开心地拉着吴大娘转圈，还在大娘脸上亲了一口，“大爷大娘，你们是我们的天使！”

　　老夫妇俩很久没有这样的快乐了。

　　5、还有几天就过年了。

　　傍晚，一只小狗跑到了吴家门口，吴大娘一眼就认出这是魏玲的狮子狗。汪汪汪！开了房门，小狗径直跑进屋里，东嗅嗅，西闻闻，还瞪着一双圆眼睛好奇地打量吴老夫妇。

　　“出去！你个坏老婆子的狗崽子！”

　　吴大娘边踢边骂。

　　“慢着。送上门来的机会啊！坏婆子整天像亲儿子似的宠它，咱干嘛不杀了它，再杀她那个坏种儿子！”

　　吴磊恨恨地说道。

　　“对，杀了它！”

　　吴大娘一把抱起狗，用力塞进老伴的怀里。吴磊转身进了厨房拿菜刀出来，想想又进厨房放回菜刀，再出来把狗递给吴大娘。从床下翻出那把藏式匕首，“用这个。”吴磊咬牙切齿地说道，却半晌没有动作。

　　“会有血啊，脏死了。”

　　吴大娘自言自语。

　　“对啊，太脏啦！嗯，淹死它！”

　　吴磊进厨房提出一桶水，接过小狗。盯着小狗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又把它塞给了老伴。

　　“我得去撒泼尿，你来吧。”

　　吴磊半天才从厕所出来，看到老伴还在抱着狗发呆。

　　“老头子，你看它在舔我的手呢，我这心里痒痒的啊。”

　　老伴把狗交给了吴磊。

　　“狗崽子在讨好你吶。还有点人味儿。”

　　吴磊摸摸小狗的头，身子，又还给老伴。

　　“可不是呢，狗通人性啊。”

　　吴大娘捻着狮子狗毛茸茸的耳朵说道，过一会儿把它又放回吴磊的怀里。

　　“比洪家那个坏儿子强啊”

　　吴磊嘟囔着，把狗给回老伴。

　　吴大娘接话：“是啊，咱仇人是洪家老二，和狗置气算哪门子啊！”

　　又把狗还过来。

　　“对嘛，我也气糊涂了，关一只小狗什么事儿啊。”

　　吴磊轻轻地把狗放到地上。

　　“唉！这小东西挺可怜的，把它送回去吧。”

　　吴大娘提议道。

　　送回小狗，吴磊回家后不再说话，默默地磨了半宿的刀。

　　6、三十晚上，吴磊又磨刀了。

　　吴大娘过来，流着眼泪抱住吴磊的头。

　　“唉！老头子，别磨啦，你下不了手。咱们做了一辈子老实人，咱儿子也是老实人，就让一家老实人老老实实到那边去吧。”

　　吴磊也流泪了，丢下了手里的匕首。想想又找出锤子一下一下砸断匕首，丢进垃圾桶。

　　窗外，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家家户户灯火通明，不时传来欢笑声。

　　吴大爷吴大娘换上了新衣裳，手牵着手，并排躺在床上。

　　“抓住我啊，过了奈何桥别走散了，治刚在等着我们呢。”

　　吴大爷郑重嘱咐道。

　　吴大娘摩挲老伴的头发，又亲了一下他的脸。

　　“唉！你理个发就好了，精精神神地见治刚，孩子会高兴啊。还别忘了，咱有两个孩子，都能见到了。”

　　“是啊，两个。被计划啦。”

　　床头柜上，放着一封信，银行卡，房产证。

　　床边，一瓶煤气罐在滋滋作响。

　　7、那天晚上，当子冈读到那封信时，在医院走廊里不禁痛哭失声。

　　一个中年医生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生老病死谁都逃不掉，想开点吧小伙子。”

　　那封信写道：子冈，你们几个孩子都是好孩子，大爷大娘谢谢你们的照顾，我们走了，我们半年前就计划好了，不给社会添麻烦了，卡里有两万多点钱，省着点花，墓地在农村老家，已经安排好了，地址在后面，骨灰盒也买好了，在茶几上，在最后麻烦你们一次了，剩下的钱和房子都给你们做事业，不给国家，我们不欠国家了，事业不成功也没关系，好好工作，不要骗人，也别被人骗，孝敬父母，还有啊，自己的事自己计划，自己拿主意。

　　一天前，子冈在深圳和基金经理签下了股权融资协议，他们的AI项目得到第一笔风投，公司估价1.6亿元，基金以4000千万元收购了25%股权。子冈等到首笔1000万元到账后，马上飞回来，他要把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吴老夫妇！

　　到了吴伯门口，子冈隐约闻到了煤气味，钥匙插在锁孔上。

　　救护车尖锐的笛声刺破了漫天风雪的除夕夜空。

　　第二天早上，病房里。

　　吴老夫妇苏醒了。子冈握着吴老伯的手，泣不成声。

　　“大爷，你们怎么这么傻啊？你知道吗？你和大娘已经是千万富翁啦！最多两年，你们就是亿元身价了啦。基金公司正在运作我们上市，给你的那份合同，是借款也是股份啊。”

　　吴老伯和老伴对望了一会儿，脸上看不出一点喜色。半晌，吴磊平静地开口说道：“孩子啊，我们老两口要钱干什么呀？那都是你们的钱，好好做事业，别被人骗了。”

　　子冈一下子跪下。

　　“从今后，你们就是我的干爸干妈，不，是爸妈！我已经让他们两个都赶回来，我们都是你们的孩子！”

　　吴老夫妇又对望着，脸上慢慢地漾出了笑容。

　　“这可不是我们的计划啊。”

　　吴磊自言自语。

　　一夜的风雪终于停了，新年的第一缕阳光照进病房，暖洋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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