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浣秋 于 2023-11-15 15:38 编辑
山水的吐纳,是廓然的宿命,以不断的漂泊为羁途。
--山河
乡下人家不刻意种花,却随处可见各种花好。前几日萝卜花开,那五瓣的花,本来一丝不苟地白着,花尖儿却被漂上了淡紫。看它开得坦荡荡的样子,想起了胡兰成书里的“萝卜菜籽结牡丹”。萝卜菜籽自然不会结牡丹,但这乡间的俚语倒是调皮得很。而胡兰成的字,偏有着民国文人的脾性,让人爱不得又恨不得,索性妥协,去看他胡村简静的桃花。
可胡兰成不想再回乡下,于故乡和岁月来说,他都是浪子。飘零半生,胡村是思而无恋。虽然,桃花有时候会烂漫到无法收管,陌上的桑也一茬茬地油绿着,屋内箩匾内的蚕,二眠、三眠后成茧,皎白的茧子把人心也照得清亮亮的。少年知苦,与早参与劳作有关,而这种劳作却是好事,让人晓得人世之不易,这辛劳换来的清净,就有些像春茶一般了。我少时曾养蚕三两条,桑叶挑青嫩且不带露水的,蚕如雨声般啃噬着,直到蚕体渐渐透亮,化作蚕蛾,终此一生,这却与胡庄的养蚕不同。
胡村有蚕、茶。采茶女子一村村采下去,年轻后生把攒下的私蓄买了胭脂送与她们,这是青春的美好,有着不惹尘埃的欣悦。乡风原本质朴,民心亦是这般干净。想那茶绿之时,山歌小调响起,悠悠地飘进云层中,或许还长了翅膀,一直飞进年轻人的心里去。倘月亮正圆,还可以看到板桌上未曾吃完的水煮蚕豆。胡兰成说他不恋故乡,可这“思”与“恋”本是同根,又如何能够互不问询?
胡兰成写白蛇娘娘与许仙之间的恩情,是叛逆而婉顺的中国民间情分,华丽而深邃。白蛇盗取仙草、水漫金山,吃的这些个苦,是因对许仙一见即有的亲近,而人世间的知恩与感激,莫过于拼死相随。我每看至此处,总觉得胡张之间的故事与其仿若。张爱玲对胡兰成的情,是低到尘埃里的绽放,在一场聚散里倾尽了全部。这世间的交集,虽然大多没有缘故,却是有着不一样的豪情与意气。所以,雷峰塔会倒,张爱玲会从上海追到温州乡下。
--桃花
“韶华胜极”里乡下的日子虽清寡,但因为涉及的人事停留在儿童时代,且与后来的“倾城之恋”无关,所以更见自然。其实,胡兰成一直是做人做到哪里是哪里,像童谣里偶成的妙韵。“游子悲故乡”于他是不适合的,他不是不懂情,恰恰因为太懂这世间的情总也不免要臣服于现实,那时张爱玲的名声越加响亮,而胡兰成却一直在逃亡。现世不肯安稳,人心便也容易随波逐流。
那些在胡兰成生活里出现的女子,是他选择的在当时所适合的感情。在“生死大限”里他写道:我是幼年时的啼哭都已还给了母亲,成年后的号泣都已还给了玉凤,此心已回到了如天地不仁。他是如此的割恩断义,与常人的情感背道而驰。张爱玲对胡兰成的爱是因为专情而容忍,因为低眉而坚持,恰如初情女子的一心一意,故意的糊涂。后来,她去乡下看胡兰成时看到床上的两个枕头后,才从胡兰成迂回的深情人设里走了出来。
“民国女子”一章写张爱玲,亦是胡兰成自己的恋人絮语。张爱玲这个民国女子以陡峭、尖锐的文字写着乱世里的故事。她高高地站在文坛的上端;又低沉地走进了胡兰成的情池。张爱玲从海上来,胡兰成自乡间去,在文化、家庭背景的差异之下,就不可避免的殊途不同归。
我读张爱玲时,常觉得一个女子在惊艳了别人的阅读体验时,又将人情世故看得如此透彻,于其自己来说并非好事。人间的事情若看得太明白,难免心生凉薄与孤僻。如果生活与情感必须让人有所割裂,大可以与过去老死不相往来。那些情怨,最后不也碎成袍子上的虱子了吗?
在胡兰成的抒情美学里,胡村的桃花是清静的,萝卜菜籽和牡丹各自生趣,各自攀生。他自己亦在这浪荡山河里漂泊着不肯归家,今生今世,越阡陌渡扶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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