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秦川梦回 于 2023-10-29 16:28 编辑
清峪河流到这里,河床极深极窄,在深邃的谷底发亮。很难想象这澹澹沉静的小河,千万年里锲而不舍,居然在坦荡如砥的渭北高原掘出一道宽一丈,深可两丈,齐棱齐坎的地峡。谁家的牛惊了,狂奔间栽下峡谷,跌断腿脚。 如此之深的地峡,洪水季节就变了脸,浩浩荡荡的浊流漫出峡谷,遇佛杀佛遇魔杀魔。两岸的庄稼就糟了殃,人呼“被水吹了”。水与风都是流体,“冲”与“吹”实一码事。 素常日子里那河是温柔的。一川碧水,澄澈见底,鱼鳖虾蟹都看得清楚。水边的几块青石,像龙王爷专为洗衣的女人备下的。 每逢风和日丽的午后,村妇们便呼朋唤友,去河里洗被褥、洗衣服、洗鞋袜,只没见洗裹脚的。这一带是陕商的老家,办的有新式小学堂。陕商走南闯北,见识既广,民风遂开化得早,年轻女人大多天足,亦有裹了放的。 但闻那地峡里,棒槌声,嬉笑声,唱郿鄠、碗碗腔的声音如沸如撼,远远便听得到。 洗净的衣物就晾在河边灌木上、草地上,风吹日晒,干得很快。 其中的勇者更会寻一处芦荻丛生的蔽背之地,像伦纳德·佐恩画笔下的北欧村妇那样精赤条条,在晒得暖融融的水里洗个痛快。 有人发现崖畔上的灌木丛后藏着个人影,遂全数蹲进水里,朝着高处叫骂。那人影便不紧不慢地消失了,彷佛意犹未尽。 那偷窥的乃是驻扎在河边瓜地窝棚里的瓜客,女人们叫他“狼娃子”。其为人也,面目黧黑,常年戴顶烂草帽子,一身脏兮兮的土布裤褂,敞着前怀。 这些候鸟般来去飘忽的“狼娃子”是外乡人。大多各有一技在身,酿酱醋、弹棉花、锔碗锔缸……偷窥的这位特长是种瓜,西瓜、打瓜、白兔儿梨瓜。瓜种是自育的,再买些豆渣油渣,瓜地搭个窝棚,没黑没明守在那里。直至瓜卖完了,给东家交了钱就走了。来年到了种瓜季节就又来了。 “狼娃子”女人缘不好。任何男人都可进他的瓜地,偏女人不成。据说女人身上的脂粉气会坏了他的瓜。 这几日下起了连阴雨,晚间更是电闪雷鸣。上游来了山洪,通宵但闻水声隆隆,似千军万马。 翌日雨势渐小,有人穿着泥屐蓑衣去河边看。两岸的谷子没了,苞谷没了,眼看开园的西瓜、打瓜、白兔儿梨瓜全都没了,瓜客和他的窝棚也不见了。遂料定他没法儿朝东家交代,连夜卷铺盖跑了。 那东家读过几年私塾,闻言便摇着头,自语般喃喃道,伤人乎?不问马。 叵料次年孟春,沙土地里还是一派荒烟蔓草时分,那瓜客又回来了。逢人便道惭愧,想不到关中这样的天府之国,也会有老家那般骇人的洪水。寻到东家,开口便说他在砖瓦窑做了多半年苦力,得了笔工钱,赶着回来补缴头年欠的瓜钱。望东家大人不记小人过,容他接着种吧。 如此又做了三五年。据他说关中民风淳厚,外乡人在这儿“附”得住,遂把老婆娃娃都接了来。他的孙子,便是堡子西头挂扁粉发了家的老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