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秦川梦回 于 2023-10-3 11:59 编辑
我与老罗家寡妇正在苞谷地里办事,后脖子一凉,落下一颗黄豆大雨点子。 我说,不得了,雨来咧。 她在下面哼一声道,几星子雨罢了,我都不怕,你怕个啥哩。 话音刚落,远近前后,噼里啪啦渐渐响做一片。黑糊糊的云团自北朝南,惊了马般飞跑。 我说,真个弄不成事咧,这雨眼看着停不下了,你不走我走呀。 她虽一脸的不屑,手脚却没怠慢,日急慌忙提上裤子。 地里出来后我左右一望,白登登大路朝天,就像刚拿大扫帚扫过,路人早已跑得一干二净。 她不紧不慢跟着出来,手指兀自理着头发。 我说,老规矩,我朝西回堡子,你朝东奔桥头镇上,镇上比堡子近些儿。 她嗤一声道,看把你张皇的。放着个男人,就这么一点儿胆色。你只管跟着走吧,我早想好了去处。 半信半疑间已跟她跑出百十来步,豁然开朗处二人已到了河边。河西的瓜地里瓜已扯蔓,瓜客的窝棚却还没拆,像专专为我俩备下的。 我先她钻进窝棚。里边扑面一股子霉味,空荡荡啥都没有。地上一片凌乱,洒满一层麦笕。 我脱口道,好个灵醒的婆娘,今番服了你了。 她的眼里便全是笑,说,废什么话呀,不至于忘了下来该做啥吧? 不等我动手,她已先坐下。麦笕软乎乎的,那瓜客倒蛮会照料自己。 大动间但听她叫,好我个亲爷哩,把人弄得骨头都是酥的。 我喘着粗气道,那就细细说说,究竟好在哪儿? 她说,亲爷猛得来就像个牲口,高脚子大牲口,亲爷耍女人耍得真嫽。 我知道她还有秘密。遂问,那小学的张老师哩? 她脱口道,他与你不一样。 再问咋不一样,她不肯说,对此我有的是办法。 便听她格格笑道,五哥别挫磨我了,我说,我说还不行嘛。 顿一顿她道,人家那叫“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 我说,明白了,我替你说全了吧。那就是“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无趣的闲汉乌殃乌殃。”想你一个灵醒透顶的女子,从明到黑,眼前身外,九千有九,全是我们这些无趣之人。那你岂不活得太颇烦了? 她说,五哥虽痞,自带一般意趣,深得女人喜欢,改了反无趣了。 因思这女子,论起聪明、模样、知趣,十里八乡独一无二。若生在大地方,保不齐能成个电影演员。偏落在我们这穷乡僻壤,嫁给了卖扁粉的老罗。那老罗也是个无福之人。起早摸黑辛苦多年,盖起了三间瓦房,赚下了万贯家财,娶了这如花似玉的美人。不到三年他就撒手而去,家财,媳妇,往后去不知便宜了哪个。故提起老罗,人人都摇头道可惜了可惜了。不知说的是老罗,还是他的媳妇。 忽听得雨地里传来吵架的声音。女人叹一声道,讨厌。 我雄赳赳道,不相干,有我哩。 遂出了窝棚,朝声音发出的地方望去,那是平素来往行人过河的地方。这一段水浅,过河用不着桥,踏着水中排下的列石便可过得去。 空荡荡的水面上,吵架的声音兀自没完没了。其声苍老,一个操着京白,另一个是秦声。操京白的自称皇清巡抚,高喉大嗓的秦声说自己是大明侍郎。大约二人相向而行,中流处顶起了牛,都逼着对方回避。一个骂一个鞑子,一个骂一个南蛮。 便知道遇上鬼了,两个不讲理的鬼。我这辈子见鬼无数,像这般不论善恶,先自无聊透顶的更是数不胜数。便随手拾了块卵石,照着河心使劲儿砸去,边高声骂: 喴喴喴,东张西望踅摸个锤子哩,说的就是你俩老𩩺!哪儿来的孤魂野鬼,敢在爷的地盘上撒野!是要候着爷亲自动手吗? 骂毕再听,一片寂然。拾了卵石又砸过去,再无反响。 回到窝棚,女人已收拾停当,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坐在地上若有所思。 我知道她是被那俩老𩩺坏了兴致,便问她信不信鬼。 她说信,与你鬼混了这么久,再不信也信了。岂不闻“要想学得会,先跟师傅睡”? 便把刚才见到听到的说给她听。她听了冷笑道,如此说来,古而今每朝每代的死鬼,最终全凑到一搭儿去了?却不正应了你说的“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无趣的闲汉乌殃乌殃”?想来那阴间的日子,比人世还颇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