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末年,天下三分,与石头城里戎马倥偬的孙登太子不同,苏门山的孙登,正在读《经》,读《易》,读《逍遥游》,读完之后,觉得自己心智全开,便决定从此笑着潦倒人间。
孙登在苏门山下,挖了一个坑,住了进去。人们见了,说他疯了,孙登笑答:仙人凿洞作府,孙登挖坑成宅,其妙大同,何疯之有?!
话虽如此,但一到下雨天,孙登和仙人的宅邸就显出了大不同:滂沱之中,神仙的洞最多是水帘洞,而孙登的坑却成了泥水坑。孙登并不以为难,而是就地取材,脱光衣服,赤条条一头扎进“家”里,认真地练习起了水下憋气。
那年夏天,苏门山下了十八场大雨,孙登的憋气功也练到了第七重。到了秋天,又下了七场大雨后,孙登的水下憋气大法,终于有了大成。除此以外,他还在十月的清霜冰雨中,进一步练出了一身副本神功:金刚不冻之身。
孙登整日野游山阳山北,逢人便笑,那笑里藏着与乱世不符的幸福,让流离的人看了,恨意大起。为了让他的表情能够入乡随俗,能够愁苦一些以便得稍合时宜,有几个好事者,把他架起来,扔到了河里。怎奈孙登常居“水穴”之中,不但水性好,憋气更长。落水之后,孙登在河底慢慢悠悠的搜索,直到抓到了一条几十斤的河鲶,才露出水面。孙登依旧笑呵呵的,拾材生火,烘衣烤鱼,烤熟了还分给那些把他扔到河里的人吃。那些做歹之徒,觉得孙登简直就是个笑面神仙,自此,每当食不果腹,便一起来找孙登,把他扔到河里逮鱼去。这一切恶行,被孙登逆来顺受的笑一化,变得正正当当,合合理理,双方都无怨无嗔。
孙登不但好笑,还好乐。他削桐做琴,可惜缺一根弦,于是走到屠夫家里,偷了一把牛筋出来。屠夫拦他,他便说:我偷就偷了,你不必在意,回头你若有烦心之事,或者想吃鱼了,就去找我,你可以把我扔到河里来解你的恨,我还会从河里抓鲶鱼出来烤给你吃。屠夫觉得有理,但又认为自己有些吃亏,便把那些牛筋抢过来,只挑出一根细长的给了孙登。孙登笑着谢过屠夫,把那一根牛筋栓到琴柱上,做成一个一弦琴。
孙登在风里,在月下,夜复一夜地弹他的一弦琴,弹出了好多“噔、噔、噔”的名曲。这些名曲悠扬而纯粹,内无杂色,又各不相同,最终集成一本乐谱,名曰《一根筋集引》。
孙登有琴之后,便欲行唱。唱随曲调,曲调是一根筋,唱便只能一声啸。孙登练就憋气神功,肺活量大如鲸鲵,所以这一声啸,也是气长九霄,喊三个时辰都不带回旋的。
月朗星稀之夜,孙登在苏门山上,抚一下琴,发一声啸,琴啸皆如岁月一般悠长,一啸未止,山中已经千村灯寂,万兽怀春了。
阮籍听说孙登的神通后,前来拜访。孙登看着他笑,把他笑懵了;他拜了几拜,孙登继续笑,把他笑恼了;他发恶口,踢孙登的琴,孙登还是看着他笑,终于把他笑跑了。阮籍跑到山下,拿出他的绝活,对着孙登老坑的方向,发出了一声震彻山谷的凤声,以示高傲和不满。凤声乍歇,忽听深林之中,孙登也发出了一声长啸,那啸声高亢悠远,侵人心魄。阮籍听罢,羞愧地低下了头,叹道:我一直以为,我的啸是纯正的凤声,而今听了孙登的,才发现,我的长啸,充其量只能算个凰腔,而孙登的长啸,才是雄姿勃发的凤声啊,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孙登为何总朝我笑了,那是“凤求凰”啊,唉,羞死人了,该死,真该死。
嵇康是第二个来找孙登的贤人,孙登还是对着他笑,但这笑没有把嵇康笑跑。嵇康是曹家之婿,风流多金,长日买笑于铜巷狭邪,早就对笑失去了敏感,更何况孙登的笑还是傻笑。作为一个坚韧不拔的跟屁客,嵇康跟了孙登三年,这三年中,孙登对他弹奏奇怪的一根筋,在他睡觉打呼噜时忽发长啸,还不时的烧腥不拉几的鲶鱼给他吃,但就是不跟他谈论处世之道。嵇康终于吃腻了孙登的鱼,拜别时,求孙登无论如何也要指导一二。于是,孙登别说了史书的那段话: 子识火乎?生而有光,而不用其光,果在于用光?人生而有才,而不用其才,果在于用才?故用光在乎得薪,所以保其体;用才在乎识真,所以全其生。今子才多识寡,难乎免于今之世矣!
嵇康不服,惺惺回到魏都,有人问起孙登,嵇康轻蔑地说:山间野老,一坑,一弦,一长啸而已。
没过多久,嵇康受冤案牵连,被司马家处死,死前忽然想起了孙登鲶鱼的美味,不禁喟叹:昔惭柳下,今愧孙登,一身才识何用?一坑,一弦,一长啸,足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