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去海河边,沿着一坡松软的草地走路。路似乎很长,七八双脚丫很慢,走也走不完。
河水一片青碧,远处一片轻绿,榆叶梅和李子树一起开花。
我说,燕子还没有来,我要钓一瓶子鱼给守家的猫。拿来一个矿泉水瓶,在里面塞入两小块面包,系上一根塑料绳。瓶子扔进水里,绳子系在水畔的一根枯枝上。
一整个下午的时光,都在关心蚯蚓、蚂蚱、猫、燕子的故乡,还有四边形和中位线,以及马里亚纳海沟里的鱼,受不受大气压强的压迫。
后来,瓶子从河里升起,到黄昏里来。一瓶子的面包屑,像隐者山里的白云,不曾少一朵,也没有一条鱼进去寻访。
孩子们有些失望,但也很高兴。他们的失望是自然的情绪,感我所感。他们的高兴是因为他们又站到了鱼的那一边,觉得那些鱼没有被我骗到,就不会被猫吃掉,幸鱼所幸。
我说,现在的鱼有问题,挑嘴,面包都不吃。孩子们说:叔叔才有问题,面包就想骗鱼,是拿胡萝卜钓鱼的小白兔。我家臭蛋说:不对,我爸以前用面包钓上来过很多鱼的,撑死过猫,是吧,老爹?
十年前,好多个有闲的周末,我们带着臭蛋,在塘沽外滩瓶钓,每次都能钓上来一瓶小鱼。那时候臭蛋才三岁,家里也没有猫,他用小手戳透明的瓶子,点里面惊慌的小鱼,哇哇地笑,可以点一个下午。然后在黄昏,把小鱼重新泼入河中的晚霞里。再然后,他就一天天长大,把幼年的一切忘在时光里。
我又说,如果不是鱼挑嘴,就是河的问题,咱钓鱼的这个地方,没有鱼。孩子们仔细查看河边的芦草,终于找到了几条死鱼,于是都又像击败了我一样,笑了起来。孩子们以证明我不会钓鱼为乐,这种快乐宽容而简单。
清明节前一天,学校忽然通知我们去参加家长会,会上,校长絮叨了数十遍,要家长好好关注孩子心理健康,语气紧张而谨慎,似乎现在的孩子,每个都暗藏着一颗快乐王子的心,随时准备在看破人间后破裂开来。后来,有人打听到家长会的缘由:一周内,有五个来自不同区的中学生,缘于不同的原因,相继寻了短见...。在这细柳拂堤的年纪,甚至还没有开始花的躁动。
上周,又闻得天门山坠下了四个人间幽魂。
以前,车马慢,悲伤的消息来到门前,已经失去了锋利,而今,处处都是敲门声。
孩子们觉得,河边有死鱼,恰好证明这里有很多鱼,这种推论,带点深邃哲学的味道。
我不想在孩子们的快乐里,对死鱼的死,做太多沉重的猜测。毕竟,敲门声急的,不只是河鱼之死。
于是,我在这个黄昏,向孩子们的胜利起誓:叔叔经此一败,决定封瓶归隐,以后再也不涉入钓鱼江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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