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雁过无声 于 2022-11-10 18:46 编辑
那慈爱的目光
他慈爱的目光,停留在另一个孩子身上,如三月午后的阳光,温暖而明亮。他轻轻缓缓地说:“这是你的姐姐,看你们长得多像!”那孩子正腻在他怀里,摸摸他颏下的胡须,又攀住那宽阔的肩膀,使劲儿向上蹿了蹿,“咯咯”笑出声来,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姐姐。
彼时,姐姐有些惘然,却也满脸艳羡地看着那孩子,又看看抱着孩子的他,忽地转身跑开了,跑开时眼里噙满泪水,不小心洒落在脚下的土地上。
那土地上已上长出鲜嫩的秧苗,辣椒已开出花来,黄瓜已爬出藤蔓,茄子的叶子绿绿的,韭菜排得整整齐齐……这片绿意盈盈的菜地,是他勤劳的双手经营过的。种菜时,他身后的孩子跟着,他洒下菜籽,孩子的小脚埋上土;浇水时,他身后尾随着孩子,他手里的喷壶喷洒出美丽的弧线,那孩子拍手哈哈笑;他蹲在菜地里拔草,他身边的孩子也拔草,他与孩子相视而笑……仅一墙之隔,这温馨的祖孙情,她看得清清楚楚,看得着迷了,她跨过低矮的土墙,欲融入那温馨里去,只见他视若无睹,只顾着抱起身边的孩子,却忘了将姐姐也融入怀里。
他,也是她的祖父呀!而他所有的爱,似乎全给了他身边的孩子——她的堂妹。她出生时,他还年轻帅气,她不记得他抱过她或者对她笑过。她会走会跑了,她也不记得他蹲下伸来,伸出温暖的大手,笑吟吟地把她迎进怀里。她成长中的点点滴滴,他不曾为之欣喜。或许,一切都曾有过吧,只是她不记得而已。
后来她渐渐长大了,她曾经跑进他的院落,在他的菜地里撒野,她揪下顶花带刺的小黄瓜,她撸走嫩嫩的小茄子,她折断挂满樱桃的枝条,能吃掉的统统吃掉,吃不完的统统带走。得不到他给的爱,她便糟蹋他心爱的菜园子。她所到之处一片狼藉,狼藉过后,他只是很心疼,悄悄收拾好残局,却没有一句责备,她的匿笑里藏着报复的快感。经过他悉心的打理,菜园子又现繁华,她发现低矮的土墙上,总是排列着成熟的菜蔬,她毫不客气地统统收走。
她读大学的四年,他与她似乎很少见面。再见到他时,他已须发花白。他头顶的贫瘠,脊背弯曲,步履蹒跚,她忽然意识到他老了,只是眼睛依然温暖明亮。他慈爱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如冬日里最温情的阳光,在凛冽的空气里挥之不去……她的心忽地一紧,没有缘由的疼起来。
毕业似乎来得太早,早得她刚赚到第一个月工资,便听到他病危的消息。她一路疯跑,边跑边擦眼泪,跑到他面前时,看到他正急促地呼吸,似乎在贪婪地抢夺空气中的氧气。他睁大的眼睛里都是求生的欲望,看到站在他面前的她时,忽然间就平静下来,任她嘶声地叫他爷爷,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后来的后来,他还是活过来。她欣喜若狂的去看他,和他分享第一个月的工资,给他买了他爱吃的香蕉和柿子,拉着他的手和他碎碎念。她絮絮不止地说着,他不厌其烦地听着,时光静悄悄地流过,流过她远嫁的日子里,他终于含笑离开这个世界。
没能参加他的葬礼,她在他乡哭湿了枕畔,又哭着入了梦,梦里的他目光柔暖,温柔了她的童年时光,温暖着她的成长岁月……她是含笑着醒来的,笑着笑着又流出泪来,那泪水中浸泡过的回忆,澄澈而闪亮,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