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村北面的湖堤上,从东往西,前方堤面上似有一个爆发强光的巨大焊点,过于刺眼,堤面一片空白,堤面两边的虚空也一片空白,都是令人睁不开眼的强光,心想,这是不是雪盲,这不是下雪的时节呀,是不是在黑屋子里关久了,也不是,好在这是熟得可以闭着眼睛走的路,就眯起眼睛趟着看不见的堤面向湖一边的坡面摸去
当头顶一低于堤面,一切又都看得清清楚楚,强光的部分象一层白雾罩住天空,白雾的底层平坦而清晰,依旧象正午的太阳那般白亮,好在可以不看它了,湖底是一派春天的景象,芳草鲜美的沙洲,清浅凝碧的水湾,成群结队的白天鹅,我迟疑了一下,就象误闯了谁的私人领地,但是天鹅们没有露出意外表情,我放松下来,止住了,不再继续靠近,已经近到可以端详天鹅的眼睛,我被天鹅们众多的长颈震住了,头额与身子仿佛互不相属,中间有一段蛇一样灵动的距离,在交绕中随意切换重组着身躯与头颅,我看那些长颈纠缠打结成一团,头额与身子皆运行无碍,我知道我眼花缭乱了,水与草是这样养眼,天鹅是这样柔顺,我双眼却受着刚才堤面上那样的刺激,所不同者,刺激透过了双眼直接打在心田
好多年前只听说湖中央有天鹅,后来禁渔了,前年冬天在伸向湖心的一段沙洲尽头终于远远看见三只,两大一小的一家子,当时就觉得今后能够就在湖堤上看见天鹅,我愿意这湖是天鹅们的,甚至只是天鹅们的,仅需准许我可以一如即往行走湖畔就好了
明晃晃的成群结队近在咫尺的天鹅,见得太突然,美过希望百千倍了,不敢相信是真的,小心翼翼举起手机,横着,一组一组地留影
非常奇怪,相册里新摄的图像不成行列,乱纷纷彼此交叠,而且看不见绿的白的碧的影踪,尽是牛皮纸的颜色,点取一张,是一个信封,信封中央有个笔迹嚣张的名字:张H斌。划到下一张,下下一张,全部是信封,一样的笔迹,一样的地址,一样的名字
张H斌,大学室友里唯一失去联系的同学,第一次同学聚会就联系不上了,有同学通过公安系统查出他最近的一个工作单位是某证券公司,让我去找找看,打电话过去,说没有此人,可能早就离职了,为什么让我去找,因为大家觉得只有我和他关系较近
张H斌,可能给室友们一种精于算计刻薄寡恩的印象吧,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只是我做人糊涂不大计较,我不知道我这样一个不善交际的人竟会被人认为与他关系不错
张H斌可算能言善辩吧,他没有朋友只是他不想有朋友,我挺欣赏他的,他打扑克的时候喜欢站着,在牌桌上,看他的侧影,身姿挺拔,目光坚毅,象极了沙漠之狐隆美尔站在坦克炮塔里,这是个能够成事的人
毕业分手时,我送他到车站,在站边餐馆里吃了个饭,他说他没想到会有人来送他,他说他知道大家讨厌他太精于算计,他说他宁可没有朋友,宁可大家因为精于算计而讨厌他,他笑笑说:其实是家里太穷了。说这些时他眼里有泪光,他说:同学一场一次客都没请过的确太过分了,这一顿饭一定让我来请。毕业的当年我们通了不少信,记得第一封信里我告诉他,看长途车载着他远去时直觉得天有一点发暗好象送的是灵车,我们无话不谈,但是刚刚毕业的年轻人,所谈也有限,现在已不记得谈了些什么,那些信应该还在的,照例说,他写的信封,名字应该是我的,但是,手机相册里,每一个信封都是写给他的,他写的,或者说,我用了他的笔迹写给他的
这也很好,我不介意没有拍到湖滩上成群结队的天鹅,也许这就是天鹅
8/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