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在大宋都城,我做着河道水质检测的小官。
汴梁真是一座大城,所有的河道宽阔如江,见底清澈,云天在水上给一丝风扯得开阔,沉得也更深远。我的办公室是一只小船,我坐得比水低,垂手船舷外抚摸河水,好比拍一拍手臂。河水不见流动,我的船稳稳向前,永远是在河心,永远不惊动水。也许船尾有一人做着摇橹的工作,做得真好,然而无需我来嘉许,他对我不造成一丝一毫影响即是他的好处。我的工作不容分心,一直以来,不觉得船上另有其人,我可以无愧,我甚至没有回首一望之心。我身在船上而只对船头有一点印象,平常不过的船头,等于没有。我的办公用具是一只玻璃碗,其形如露珠上削下的一屑,圆润,平滑,托满掌心,似生在我掌心,也许生下来掌心即有此碗,它随我长这般大,生成我水质检测的秉赋,也许大宋都城河道水质检测的官位专为我而设,我不知道有其他同僚,我与别种官吏也无往来,河心离岸保持我与一切人之距,我们谨以河水相依。我的俸禄是市民平均收入加五文钱,这多出的五文即见我为官之小而仍为官。在水上我不记得花销过,所以那个平均的基数对我没有意义,而多出的五文似给我以尊严了,让我每次举起河水不生惭愧。我在天上看出水情,我垂手向河,托出露屑之碗,天收缩于露尖而不见水,这便是优质的水情。一路上,水情没有差异,我垂手向河的次数可以随意,有时出于好玩,更多是无意,所以无从腻味。河上没有昼夜,河水没有尽头,我的船自知去向,如一根秒针缭绕于河网。我记得不记得岸有重复,都一样。
微微影响我感念水情的是取水女子,她们来到水边,带着清晨的气息。她们到河边取水倒象取井水,精美的木桶系着彩绳,一松手,木桶贴了水面向我飞坠,倒似我坐于井底了,真似一颗流星啊。击中船头之际,带住,回扯,吃水下潜,左挽,右挽,似一头鲤鱼隐脊向岸,拎起来是河心的水了。其间或有一滴,我托于手心。她们要这样想,还是我这样想呢。取水女子沿河皆是,也许不及我垂手入河的频繁,仍然太多,见热情了。
沿岸尽是清晨,
汴梁的河一样宽窄,
汴梁的绳一样短长,
唯我不知道
我与河岸之距是定数。
抛来的小木桶带住而下潜的刹那似一笑,
惊心之姿化一个浅笑,
把我的水挽去了,
那水我对天起誓过的。
每将河水举过头顶,
我都对天作一个誓言,
如此郑重的心,
止住随性的一举。
举起的水是止水,此心可鉴。所以我于京城取水小桶的尖底觑见城中人对我的情意。那桶底谁来看呢,除了我,而越来越文饰精美了,每只都新崭崭,引我举水向天起誓:如果有一只桶留给我印象,令我第二次看见可以相认,我便放弃我的小船,捉住它,与河心水从此上岸。
2010/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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