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还,过沛,留,置酒沛宫,悉召故人父老子弟佐酒。发沛中兒得百二十人,教之歌。酒酣,上击筑自歌曰:“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令兒皆和习之。上乃起舞,忼慨伤怀,泣数行下。谓沛父兄曰:“游子悲故乡。吾虽都关中,万岁之后吾魂魄犹思沛。 =---------- 项羽的《垓下歌》是悲伤的调子,“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一副穷途末路的光景。过去我以为相比之下,刘邦的《大风歌》按说从歌词来看,比较显得踌躇满志。现在看其实不是的,高祖又唱又跳,然而却“忼慨伤怀,泣数行下。”此时刘邦来日无多,开始想到万岁之后魂魄归属的事情了。
文学的觉醒来自于人的觉醒,死的戟刺触发人终极问题的思考。有意思的是,几位古代帝王传下来的关于生命思考的诗歌质量都属上乘。比如汉武帝这首《秋风辞》: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 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 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人都要死的,死的压迫让人生栖栖遑遑,“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但普通人写生命的感伤当量太小,相比之下帝王写的才惊世骇俗,因为他本来一统天下,身份贵为天子,财富无所不有,可人在暮年终于醒悟面对死亡这一切都将化为乌有,怎能不患得患失而感慨系之?秦始皇求不死药,汉武帝暮年何尝不是如此?
帝王对于生死往往高瞻远瞩看的清楚,薛西斯远征希腊,可看着远处百万大军忽然想到一百年后这里没有一个人活着,不禁伤心落泪。可做臣子的一腔忠君报国的热情并没有多少精力留给生死的思考,“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草民能想到“如果有一天,我老无所依……”而肯定唱不出“革命理想高于天。”学者徐国荣说的好:“统一而上升的社会,为人们提供了自我价值实现的载体。使个体生命价值消融于群体价值观中,培养了一种乐观主义的社会心态,而非理性的意识形态又淡化甚至遗忘了人们的生命终极问题的追问,只有当群体价值观的破裂,人们从外在世界走向自我时,才对生命的悲剧意识,恍然大悟,进入感伤主义时代。”
2022.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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