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祖孙情
次日上午,姜桦、黄俊贤来看望沈慧欣。姜桦坐在床边。黄俊贤说:“这房间有点小,待会儿我去叫他们调一下。”沈慧欣说:“不用了,这就挺好,再说也住不了几天。”顾医生进来说:“沈医生,今天好些?”沈慧欣说:“好多了,谢谢你。”顾医生向姜桦、黄俊贤打招呼说:“你们是沈医生的同事吧?”
姜桦和黄俊贤跟他寒暄了几句。姜桦笑向黄俊贤说:“我都忘了,老沈的爱人以前是这儿的院长,老沈自己也在这儿工作了十几年呢,要你逞能去调房间?”黄俊贤笑了:“你态度转得挺快的,刚才我提议换房你也没反对嘛!”
顾医生含笑说:“我先出去了沈医生,你们慢慢聊。不过沈医生,您今天还是不能讲太多话,要卧床静养。”沈慧欣说:“谢谢,我会的。”顾医生朝姜、黄二人点了点头,出去了。
姜桦说:“上回小杰那孩子打了人,我们也没想起来找老沈。”黄俊贤说:“是,没请大神,请了小鬼,好在也不辱使命。”姜桦笑了。沈慧欣看出了门道,说:“姜主任,黄总,你们……”姜桦笑着把头点点。沈慧欣笑说:“这就好,我早就盼着你们一起照顾圆圆呢!”
姜桦故意轻描淡写地说:“有什么好不好呢,小青年谈恋爱像饮酒,像我们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了,只好算喝茶,没有激情可言了。”沈慧欣说:“不管是酒是茶,反正你这件事我听了挺高兴的。”她咳嗽了几声,姜桦忙说:“您躺好,别说太多话,又劳神。”沈慧欣无奈地笑笑:“我是不服老也不行了。这个病也是多少年的旧病,从来都是吃吃药,休息一下就缓过来了,哪知道这一回差点就见不着你们了。”姜桦给她把枕头垫高一点,一边说:“趁着这次住院,该检查就检查,该调养就调养,单位有罗主任坐镇,您也不用操心。”
沈慧欣说:“严芷清早上走了。这次多亏了她,不知道她再就业的事怎么样了。还有普法宣传……”姜桦说:“这些您都不要多想。罗主任是主攻手,还有我这个副攻呢,还有老王、老施他们呢。您要是不好好养病,成天挂着这个记着那个,好像里里外外就剩您一个人,别人不在意,老施怕要生您的气呢!”为了减少话里的严重性,她一说完就笑了。
沈慧欣听了,想到施玉芬素日的多心,忙说:“不错,老施心思最细,待会儿他们来看我,我可不提工作了。”姜桦笑而不语。以施玉芬的小心眼儿来使沈慧欣不要太操心,她自己都觉得她真有创意。
程天进来说:“姜阿姨,黄叔叔。”二人应了。程天把手上的脸盆放下问:“奶奶喝不喝水?”沈慧欣说:“暂时不喝,你坐坐吧。”向姜桦说:“学也没上,唉。”姜桦说:“不知道的以为是您的亲孙子呢!”沈慧欣沉默了一下说:“所以呢,他要走了,我心里怪难受的。”程天低下头去。
姜桦诧异地说:“上哪儿去?”程天半情不愿地说:“我要去美国了。”黄俊贤说:“哦?”与姜桦交换了一下目光。程天声音低沉地说话,比较像个男子汉了:“我妈给我打电话,说沈奶奶经常跟她联系,告诉她我的情况,又讲给她许多道理。她跟爸爸谈了好久才帮我争取到去美国的机会。”姜桦说:“是老沈你自己提的?”沈慧欣说:“这孩子是我的开心果,可我不能这么自私。没有父母在身边,对成长有多不利,咱们这几年见得还少吗?”姜桦默默点头。沈慧欣说:“我和小敏再关心他,也不能代替母爱。我就对他母亲说了程天的许多好处,动之以情。另外又说了好多我们工作上的例子,发了一些青少年的案例到她的邮箱里。”
程天说:“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不告诉奶奶我妈的地址和电话了。”姜桦说:“傻话。一家团圆,人家求还求不来。”想了想,恍然说:“难怪昨天晚上你坚持留在医院,是要和你沈奶奶多聚一刻?”程天点头。黄俊贤问他:“什么时候走?”程天答道:“是后天的飞机。”姜桦心想:“这么急?”望着沈慧欣,不敢说出口。
沈慧欣叹道:“这事儿明明是我促成的,等知道他真要走了,胸口又像空了一块似的。有时候麻木了,有时候想起来,又是一阵疼。”向程天说:“你走了要常给奶奶打电话,或者写写信。哪天回来了,第一个要看奶奶,不然奶奶要生气的。”程天有意压制着起伏的心绪说:“奶奶,你身体不好,不能想多了。”他拿毛巾在脸盆里过一下,挤干,替沈慧欣擦脸。
姜桦猜他们分别在即,总有许多话要说,再坐一坐就拉了黄俊贤走。程天代沈慧欣把他们送出去,回来的时候,路过林院长的房间,脚步缓了下来,想一想,就推门进去。护士已经认得他了,朝他点了点头说:“我刚要出去一下,你来得正好。”她不等程天答应已经出门去了。
程天坐在林院长床前。林院长仍然躺着。挂钟在“嘀答嘀答”走动。
程天坐了一会儿,慢慢地说:“爷爷,我知道你姓林,我不叫你‘林爷爷’,还是叫你‘爷爷’吧。我只来看过你几次,不过在我心目中,你就跟我爷爷一样。你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子,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不过不要紧,奶奶会告诉你的。她会每天都来看你,跟你说我。小敏姐也会说我。时间长了,你听熟了,就记住我了。”他想了想说:“我后天就要走了,以后没人教我英语,叫我剪指甲,叫我吃饭之前要洗手了。奶奶身体还很虚弱,我不能在她面前刺激她;我又不想让外人看见我个大男人哭鼻子,就到你这儿来了。我跟你说,跟你哭,总不会丢人了吧?”
他说着说着已热泪盈眶:“我舍不得你,舍不得小敏姐——她有时候跟我翻白眼,我也没真记过仇。不过我最舍不得的还是奶奶。我姑姑嫌我烦,我朋友光会陪我玩,谁也比不上奶奶好。我扮鬼吓奶奶的时候,她也没有生我的气。但是刚才她说,要是我回国不第一个看她,她就要生气,你说奶奶是不是也挺小气的?”他擦擦泪,站起来说:“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吧——不,最好是醒过来,陪奶奶打打桥牌,跳跳老年迪斯科,早上上公园散步。那样奶奶在家就不孤单了。我告诉你个秘密,我就怕楼上又搬来个男孩,奶奶又把他接回家住。我就是我,我不是人家的影子,我也不要人家做我的影子。奶奶只准喜欢我一个人,爷爷帮我监督她。”顿了顿说:“我也不是叫爷爷白干的,我唱你最喜欢的歌给你听。其实现在有很多新歌都好听,不过我迁就你,还是唱你最喜欢的这个。”
他酝酿了一下,极轻地唱着,音不太准,声音还有些发颤:“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种在小园中,希望花开早。一日看三回,看得花时过,兰花却依然,苞也无一个。”
他向门口走去,哼出《兰花草》的后半段:“转眼秋天到,移兰入暖房,朝朝频顾惜,夜夜不相忘。期待春花开,能将宿愿偿,满庭花簇簇,添得许多香。”
他回过头来,轻轻地说:“爷爷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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