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惊变
许梦圆在床上睡着了。姜桦温柔地望着她,过了一会儿,轻轻出房,带上房门。
方静萍不在,只有黄俊贤一人坐在那里。姜桦说:“咦,静萍呢?”黄俊贤说:“她看到你跟圆圆的情形,想起严芷清了。你前两天不是劝她了吗?她刚才想通了,找女儿去了。”姜桦点头坐下。
黄俊贤说:“圆圆没事了吧?”姜桦说:“睡了。还没问你,你是在哪儿找到她的?”黄俊贤说:“我一接到你的电话,就从饭店里出来……”姜桦略带歉意地说:“搅了你的公事吧?”黄俊贤故作轻松:“哪儿啊,是个不要紧的客户。我开车兜了三个圈子也没找着。哪知道一回家,圆圆正站在我家门口呢!”姜桦说:“这孩子一向喜欢你,这种时候她就想到你了。”黄俊贤说:“总算她没事,我绕着城区转来转去,那会儿真急死了!”姜桦默默地看着黄俊贤,看了良久,忽然泪如泉涌,双手握着脸,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
黄俊贤从来没见过姜桦这样失态,大吃一惊:“怎么了?啊?是为圆圆还是你自己有什么事?只要我能办到的我都……你倒是说呀!”他情不自禁摸摸姜桦的头发,又尴尬地收回:“对不起,我不是……”姜桦伸手握住黄俊贤的手,抬起头来。泪光软化了她素日的坚毅:“我知道,我全知道。”她吸了口气,低低地说:“我没有什么事,也不全是为了圆圆,更不是因为又有了待业青年要往你那儿送。我就是觉得,每一次在我最孤单的时候,身边总是有你。”顿了顿说:“我想哪天再去江边看水,或者带上圆圆,去坐一回游轮。高山流水,知音难求,我找到了,不能再错过了。俊贤,我现在明白了,我们都不年轻了,拖不起。”
黄俊贤不吭声,把姜桦的手贴在嘴上,眼角湿了。
许梦圆一觉醒来,双手抱膝坐在床上。外面姜桦和黄俊贤轻轻地说话,她似乎不曾听见。她忆起几小时前,黄俊贤对她说的:“圆圆,你的事叔叔听懂了。叔叔就想问你一句话:你今年还不到二十岁,你该怎么样?你能怎么样?”许梦圆不由得想到临江大学里那场话剧,题目是《寻》,每一个角色亦都在寻找着人生的目标,生命的真谛。那些警策又精练的台词,陡然在她脑中叮叮当当响了起来。那是一种愉快的喧嚣,里面蕴涵着领悟和成长。她也该寻找她的路了,该走出迷失,往剧中人的情怀和境界上踽踽行去。至于别的,哭过了,说过了,剧烈的痛楚先化为淡淡的怅惘,再凝成情感的结晶,供她放在岁月的盒子里纪念和珍藏。
她把目光移到对面墙上,那幅画依然挂在那里。她仿佛又走进了那出现过两次的梦境中:
遍身白纱的她在晨雾中伫立。她长发垂肩,赤着双脚,所站之处,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她大大的眼睛中忽然反照出另一个人的缩小了的影子。那是一个帅气的男人。
男人问道:“你为什么在这儿?”许梦圆犹豫了一下说:“我……”她终于甩了甩头:“我想说,你来得太早了。”男人说:“你知道我是谁吗?”许梦圆说:“你可以是……他,也可以是其他人,所以你只是个影子。”男人说:“那你还等?”许梦圆说:“我只是等着跟你说声再见。”男人温柔地叹息:“傻丫头!”伸手想揽住她。许梦圆轻轻推开他的手,将他推回到浓重的雾中。男人的身体仿佛被雾气消融了一般,渐渐消失了。
许梦圆在草地上抱膝坐下,遍身白纱变成了普通的睡衣,芳草地变成了小床,山谷变成了她平凡温馨的小房间。她从幻想中回到了现实——仍像刚才那样,坐在床上。
她下了床,把那幅画取下来放进大柜子里,随便找了张“视力表”挂在原先挂画的位置上。她走到书桌里,拿出席绢的那本《追寻今生的最爱》。她抚摸着书面,自言自语:“你是一本好看的小说,可毕竟只是小说。”把书也收到大柜子里去。她回到床上躺好,闭上眼,睫毛上挂着一滴泪珠,脸上的表情却终于变成了恬静。
与她宁和平静的小世界相反,“睿航”集团里却正暗流涌动,危机四伏。
仓库后的高墙上,跳下了三条黑影。黑影很快地摸到仓库后窗。
庞元元巡逻而来,喝道:“谁?干什么?”电筒一扫,立刻叫道:“来人哪,有小偷!”
白光一闪,一人持刀逼来。庞元元本能地想要后退,但看看仓库,咬咬牙掏出公司配备的警棍,箭步向旁拉响警铃,又冲上前去拦阻对方。另两人包抄上来。庞元元以一对三,攥着警棍的手微微发抖。
方静萍见了姜桦和许梦圆的情形,心中酸楚,不由得想到了严芷清。她去严芷清的宿舍,却没有人在。她等了一会儿,只得自己先回来。她在沙发上坐下,打电话给严汉和说:“喂,汉和,还在摊子上?……也不用这么辛苦,收拾收拾就回家吧。”
她刚搁下电话,房里突然一阵响动。方静萍吃了一惊说:“谁?”严芷清人未出现,先就说道:“妈,是我。”她从房里出来,慢慢地由暗处走到亮处。灯光先照亮了她的脸庞,然后是身体,最后是双脚。她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方静萍说:“你……芷清,我去你住的地方找过你了。”严芷清说:“我猜到了。我把住址告诉了沈奶奶,她们一定会告诉你。不过我没指望你真找我。”方静萍说:“所以你就主动回来找我了?”严芷清说:“沈奶奶同我聊到半夜,她有一句话说得对:‘不管你妈原不原谅,你都不该躲着。’我是躲你,也是躲我自己,还是躲爸爸。”她说着说着又变得痛苦狂烈:“他是找不到我,气死、急死的,我有什么脸回来呢?”
方静萍起身走过去,拉住女儿的手:“那是妈的气话,你别放在心上。你要是肯回家住,我和你哥……你爸都安慰了。”严芷清犹疑地说:“你要我搬回来?”方静萍说:“我生日前几天,你爸爸还说叫你参加我的生日宴。他要是不疼你,何必满世界地找你?你就当圆了爸爸妈妈的心愿。”严芷清吸着鼻子不出声。方静萍说:“我刚才在你姜阿姨家,见到她担心女儿,我就想到你,想到我摔了你买的礼物,想到你哭着跑出去,又是一个人在外面,心里也像碎了似的。”严芷清扶方静萍坐到沙发上。
方静萍说:“你有今天,从前我们总是怪你。看了你那封信,听了你姜阿姨那些劝,我才明白,有时候,当父母的不经意间已经把儿女给刺伤了。你和那个庞元元,我们谁也没有真正给你理解。你姜阿姨的女儿,为了一段单方面的朦胧的感情还伤心成那样;你比她又痛苦得多了。”严芷清搂住方静萍,眼眶上像生了一层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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