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新友故交
姜桦从许梦圆那儿要了方静萍的号码,隔天就打电话约她。方静萍在那边说得十分感伤。姜桦便劝她说:“方老师,你别难过。你儿子的事就是我们的事。对了,他是叫严汉和吧?明天你带他跟我们见一下面,就到‘关工委’来,长虹街120号。再见。”
她搁下听筒,沈慧欣说:“你的老师啊?”姜桦笑了笑说:“不是,是我们圆圆初中时的班主任。”沈慧欣关切地说:“她儿子怎么了?”姜桦说:“脚有残疾,到工厂工作了大半年,跟不上人家的节奏——往隔壁车间传个话也要走半天。单位到底把他打发回家了。”沈慧欣略带埋怨地说:“这些人怎么能这样?”想想又加一句:“没有同情心。”姜桦说:“那人家工厂也确实难嘛!现在竞争这么激烈。”沈慧欣闻言笑了:“姜主任,我就佩服你这一点,遇到事情比我客观。不像我,老是对那些孩子偏心。谁委屈他们,我就恼了谁。”姜桦笑说:“您那不是偏心,是爱心。”
沈慧欣听到个“爱”字,想起一事,问姜桦说:“对了,老罗的儿子有喜讯了你晓不晓得?”姜桦意外地说:“是吗?”王霞插嘴:“有人给罗昌明介绍了对象,好像挺不错的。这个星期就带回来让老罗把关。我听了真为他们高兴。老罗这脾气也可恨,这么重要的事,还说‘就怕那天有什么突发事件’。我说我们‘关工委’又不是消防队,能有多少‘突发事件’?再说了,就算有事,不是还有咱们呢吗?”
沈慧欣说了句:“就是。”
王霞说:“我跟他说:‘罗国兴同志,你就安安心心在家里陪准媳妇吃个饭,过两天就有人给你敬媳妇茶了,你又没吃亏。’”姜桦笑了。施玉芬却说:“也别高兴得太早,这碗媳妇茶吃不吃得安稳还是未知数呢。”王霞说:“你个老施,这是怎么说话的?”施玉芬说:“你知道那个女的人品怎么样?心地怎么样?她就算看上了罗昌明,罗家还有个小捣蛋,谁知道处得来处不来?这话我当着罗主任是不方便说,反正咱们自己人,说说也没关系。”王霞说:“老施,这次我不帮你了。你这可是背后说人的坏话。”施玉芬冷笑道:“罢了,我也是好心,凡是真话都不好听。你们不爱听,我顶多闭嘴。”王霞依旧不满地往下说:“你看她八字还没一撇就泼冷水……”
沈慧欣见施玉芬脸色越来越难看,打圆场说:“好了,咱们手上一大摊事,还管人家的家事呢!老王你就织你的毛线吧。”姜桦也忙插话:“那老沈老王老施,明天我就让方老师和他儿子过来谈谈?”
王霞是直肠直肚的性子,还不知道已经得罪了人,这时便说:“哎!我们在这儿等。”施玉芬给姜桦一岔,也不好再提,淡然道:“你带来好了。”
方静萍坐在书桌那里改作业,一面为明天的事筹划着。他儿子严汉和一拐一拐地走进来找东西。方静萍正要找他,便头也不抬地说:“汉和,明天我们到‘关工委’去。”严汉和警觉地说:“干什么?”方静萍说:“给你找工作。总不能永远待在家里。”严汉和说:“怎么啦?怕我要你们养一辈子?”
方静萍合上一本作业本,打开另一本。严汉和脸有不平之色,故意走来走去,翻东翻西。他因残疾,有种与生俱来的自卑感。这自卑平常只体现为软弱怯懦,自从妹妹出走,他又失业,双重刺激下却变成了乖戾扭曲。
方静萍说:“你找什么?快点找好了出去。晃来晃去的,我眼都花了。”严汉和依然如故。方静萍觉得不对,叫了声:“汉和?”严汉和说:“妹妹走了,又找上我了?嫌我走路不好看,你们把我收回去再生一次。”方静萍吃惊地说:“你……你说什么你?”严汉和说:“你们有本事把我生成这样,就注定了要一辈子看瘸子。有人说‘儿不嫌母丑’,倒过来就说不准了。”方静萍尽力忍耐着说:“我并不是说你……我在改作业,你老在这儿出出入入的,我怎么集中精神?”
严汉和说:“你是老师,你都不能集中注意力,还怎么教学生?”方静萍放下手中的笔说:“你是存心跟我找碴儿是不是?”严汉和稍微收敛了一点儿说:“爸睡觉了,你小声点儿。”方静萍说:“你知道体谅父母,就不会这样对我们了!你怕别人说你,你自己就先侮辱自己;你在外头受了气,就回来冲着家里人发泄。你是看你爸的病一直没大发,你又放心了是不是?”严汉和沉着脸说:“像我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辩解?你们说什么,我只好听什么。”方静萍说:“你出去吧,我没精神同你歪缠。”
严汉和站了一会儿,方静萍总不理他。他一时下不得台,缓缓地说:“我听人说,我爸爸妈妈都好好的,偏偏生了个残废,说我……”停了停,仿佛自己也知道这话不妥:“说我不是你们生的。”方静萍怒不可遏,“啪”地打了他一记耳光:“你这是在对你母亲说话么?”严汉和一呆,哭着跑出去了。
严正出现在门口问:“怎么了?”方静萍说:“被你的好儿子气死了!”忽然伤起心来:“芷清虽然脾气坏,还没这么同我说过话呢!”严正变了脸色说:“别提她了,不知廉耻!我们教了一辈子学生,倒教出这样一个女儿来!这是她不在家里,远香近臭,你就想着她的好处。她要发了牛性,顶撞起咱们来,说的话比汉和还不知好歹呢!”方静萍带点歉意地说:“你都听见啦?”严正手抵着肝部说:“听够啦,也看够啦!哪天眼一闭,这一对小冤家磨的可就是你一个人啦!”
方静萍忙扶他坐下说:“你别吓我!”严正看着方静萍,目光中有一丝温情:“静萍,我是个书呆子。这些年来真正苦的是你。”方静萍把头靠在他身上,不觉眼泪流了下来。严正抚摸她的头发说:“都不容易,天下做父母的都不容易啊!”
次日方静萍找到长虹街120号,在院子里认了一认,到右边门口问道:“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一眼看见姜桦,不知怎么有一种直觉,忙说:“你好,你是许梦圆的母亲吧?我姓方。”
姜桦热情地把她迎进来说:“方老师你好!我们家圆圆老说你呢!”一个一个指给她认识:“这是老王……”王霞最先打招呼:“方老师!”姜桦继续介绍:“那是老施,那是老沈。”方静萍一一含笑点头,看到沈慧欣,忽然笑容一僵。
沈慧欣也惊讶地说:“你……方老师,你不是严芷清的妈妈么?我在医院见过你的。”方静萍有些羞惭地说:“严汉和是芷清的哥哥。”沈慧欣说:“哦……”想这两个少年居然生在一家,家长可够劳心的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姜桦忙指最后一排:“那是我们罗主任。几个老同志都是志愿军,自己放弃退休后的清闲生活,来继续奉献余热的。”
方静萍知道姜桦是给她台阶下,便装作不留心,尽量自自然然地朝罗国兴说:“罗主任……那天就是你和这位老沈,送芷清到医院见他爸的。”罗国兴明白沈慧欣刚才的尴尬,因为此刻他也感到了这份尴尬,便辞不达意地说:“你好你好,坐,坐。”方静萍见二老似乎都不大热心,好像一知道残疾青年严汉和与问题少女严芷清是出于一家就不可思议似的,心中有三分不快,来的时候那满腔希望也打了个折扣。
王霞不明所以,笑嘻嘻地接着姜桦刚才的话说:“我们几个老的算什么,咱们姜主任才是……”施玉芬不等她讲完,截断她的话说:“你再夸呀,就变成自己人互相吹捧,表扬与自我表扬相结合了。”她这话像玩笑又像嘲讽,王霞想发火也抓不住由头,只得僵僵地笑了。沈慧欣看了一眼施玉芬。
姜桦觉得气氛不对,当下请方静萍坐下说:“严汉和呢?”方静萍说:“在家听信儿呢,不肯来。这孩子脾气怪。”姜桦向罗、沈二人说:“这位就是我跟你们说的圆圆的老师,还以为你们不认识呢!”方静萍说:“我也是你们的晚辈。你们别‘老师’、‘老师’地叫,怪不好意思的。”沈慧欣问道:“怎么你和姜主任倒像头一次见面似的?以前没照过面啊?”姜桦歉疚地说:“圆圆的家长会,我从来没去过。先是……圆圆的爸爸去,后来只好写封短信说明情况,方老师再写封短信叫圆圆捎回来。”方静萍微笑着说:“跟交笔友一样。为了这,我还批评过许梦圆呢,其实也就是间接地给家长提意见了。许梦圆成绩一直很稳定,最近不知怎么分了心,考试分数忽上忽下,她班主任急得不得了,我也当过她三年班主任,也跟着急。你们工作忙,也可以理解,不过像许梦圆这么大的孩子……”
姜桦听她显然跑了题,说道:“我这当母亲的是真有点失职。哦,对了,咱们先谈正事儿,回头再谈圆圆。”方静萍一笑:“你看我这人,一开口就像做家访,职业病。”姜桦笑道:“都是上班下班分不清的人。”
沈慧欣接过来说:“方老师,你的事我听姜主任谈过了,我也跟老罗商议了一下。”方静萍向罗国兴看。罗国兴说:“严汉和的情况属于我们‘帮扶’的范围。我们初步考虑,跟工商部门协商,安排一个比较好的摊位给他卖水果,不知道你介不介意。”方静萍大为失望,以自己和严正的社会地位,儿子进工厂已经是“俯就”,上街摆摊子近乎天方夜谭,嘴上却说:“劳动致富,有什么好介意的?这孩子有碗饭吃,我也少操点心。”罗国兴说:“这么一来呢,他每天纯收入差不多有一百来块,一个月下来,也能抵一份工资,生活来源就有了保障。”沈慧欣说:“最重要的是,他这个工作比较稳定,一年四季总有人买水果的。现在又是大棚,又是温室,总不愁没有货源。供货方面,我们再帮他跑。还有,严汉和不是走路不方便吗?坐在摊位后面,他就不需要走来走去,守株待兔就行了。”
姜桦留意了一下方静萍的脸色,比刚才舒展些了。方静萍说:“谢谢你们!给我们汉和想得这么周到。”她听罗国兴和沈慧欣详细一解释,才明白他们之所以这么安排的道理,知道他们不是敷衍自己,倒有点感愧。罗国兴说:“应该的应该的。他往后有什么困难,随时来找我们。”方静萍点头说:“哎!”看看手表说:“不早了,我回去做饭,这事儿就拜托你们了。”几人又客气了一回,姜桦送她出来。
穿过院子,方静萍推着自行车,姜桦在旁边走。方静萍说:“罗主任他们真是热心人。”姜桦说:“可不?干劲十足,我跟他们比比,都觉得惭愧。”方静萍感叹:“哪儿啊?老实说,以前我一直觉得老师是世界上最辛苦的职业,今天才知道这个想法经不起推敲——太绝对了。”姜桦说:“你们就算不最苦,也是最苦的之一。不过我想,只要是在朝着自己的目标走,再辛苦些也是值得的。”方静萍说:“我一眼看下来,好像罗主任、老沈和您三个人是你们单位的核心。”姜桦说:“我不算,其实老施也挺辛苦的,还有那个老王,心眼儿特别好,经常打毛线衣给孩子们穿。”
方静萍说:“像你们一年到头地帮扶帮教,有没有做过统计?我看那数字一定不会小。”姜桦自豪地说:“连我们长虹街‘关工委’在内,去年整个平安区里,失业青年当上个体工商户的有14户,开快餐店的,开百货店的,干什么的都有;还有介绍到外地打工、经商的有424人。”方静萍说:“难怪你们的门牌号是120号呢!1、2、0,那是救死扶伤的号码,不过你们疗救的是精神上的伤病。”姜桦笑了:“谢谢你方老师!听你这么说我特别高兴,而且说句不怕你见笑的话,我就喜欢听人家说‘关工委’的好,哪怕他夸不到点子上,我也乐意。”方静萍听她说得有趣,笑道:“姜主任真是性情中人。我也敞开心扉吧,刚才我听说叫汉和去摆水果摊,我怪不高兴的。后来听罗主任他们一分析,才觉得确实符合汉和的实际情况。你说我是不是挺小气的?”
姜桦笑她:“而且稍微有点看不上体力劳动者啊!不过方老师,你性子其实挺直,有的人就算这么想,也打死不承认。”方静萍忽道:“你大我大?”姜桦说:“我四十五,干嘛?”方静萍说:“哟,咱俩同年。你是几月份的生日?”姜桦说:“十一月份,你呢?”方静萍说:“还大我一个月。以后汉和的事还要你多关照,我就叫你大姐吧,我们两家多走动走动。”姜桦笑道:“你可别叫我‘姜姐’(江姐),人家听了以为我冒充革命先烈呢!”两人都笑了。
吃过晚饭,姜桦又在沙发上看起了无声电视。
许梦圆手捧一杯热茶走来说:“妈,你失业啦?”姜桦说:“胡说。”许梦圆说:“那你今天怎么这么清闲?以前都是开着电视不看,手里捧着一叠不知道什么人的资料。”姜桦笑道:“妈喜欢这工作,让生命有意义,可妈也不是铁打的,闲下来就不能看看电视,松快松快?”许梦圆趁机进言:“妈,昨天黄叔叔上电视了,被评为‘优秀企业家’呢!”姜桦狡黠地一笑:“哦,有人不打自招,昨天偷看电视。”许梦圆脸红了:“哎呀,就算我错了嘛!黄叔叔的脸型真上镜,我一边看一边想:我妈要是站在旁边,真是一对璧人。”姜桦说:“妈对黄叔叔只是感激,不是感情,而且他比我小几岁……”许梦圆很夸张地惊讶:“你这么封建啊?这哪像我许梦圆的妈妈?那么豁达,那么宽厚,那么特立独行,毫不顾忌世俗的眼光……”
姜桦“哧”地一笑:“得了得了,你词汇量有限,再卖弄下去就供不应求了。”许梦圆嘴一撇:“你没听人家说吗:年龄不是问题,身高不是距离……”说着站起来,以芭蕾的姿态伴着后两句话:“只要真心相爱,坐看日落云起。”姜桦伸个懒腰,倚到沙发靠背上:“后两句是你编的吧?”许梦圆得意地继续舞蹈,从客厅这头滑到那头:“是啊,是不是意境和韵味都非常让你回味呢?”姜桦说:“别调皮了,蹦来蹦去,头都晕了。”
门铃响了。姜桦纳闷儿:“谁呀?都九点了。”许梦圆把门一拉,欣喜地叫了出来:“黄叔叔!”姜桦站起身来,一时不知所措。黄俊贤见姜桦愣在那里,也有点不好意思。姜桦忙笑笑说:“进来坐吧。”
她把沙发收拾了一下请黄俊贤坐,自己在稍远的地方坐下。虽然都在沙发上,但中间那段距离却是既“安全”又不至于过分明显。黄俊贤把拎着的袋子放下来说:“我买了点橙子,你们吃着玩玩。”笑了笑又补上句:“多吃水果皮肤也好。”姜桦笑着说:“你下次只管来玩,可别带东西来了。次次都这样,好像交入场券似的。”许梦圆大声说:“反对,反对。”姜桦向许梦圆道:“还说呢,就是你这个馋嘴丫头,叫黄叔叔给你破费了多少回。”黄俊贤说:“不贵的,一斤也没多少钱,我尝了下,觉得还好,也是图个鲜甜。”姜桦不再推让:“那谢谢你啦!圆圆,拿去放好。”许梦圆接过水果,走入厨房。
黄俊贤眼看圆圆不在,是个说话的机会,便说:“在家干什么呢?”姜桦说:“看会儿电视。”黄俊贤笑了:“这样也好,免得你把二十四个小时的分分秒秒都填满了,人都累坏了。”许梦圆回来递给黄俊贤一杯水说:“黄叔叔,昨天你上电视了,真是风华绝代,不是不是,是风度翩翩。”
黄俊贤好笑地说:“谢谢圆圆。”向姜桦说:“其实……你现在这样,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呢?你要是到我的公司……”姜桦稍显生硬地说:“这事就别提了。”黄俊贤淡笑一下:“我也没其它意思。”姜桦含糊应了一声。
许梦圆假装看电视,不时用余光观察二人。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逃过她的耳朵。
黄俊贤和姜桦又聊了几句,提议:“我们出去走走怎么样?”姜桦犹豫了一下,不忍一再让他碰壁,温和地说:“也好。你开了车来的?”许梦圆内心窃喜,在旁边凑趣儿说:“当然了,大老板怎么会坐公交车呢?”黄俊贤笑道:“是呵,你看我西装笔挺,也不像挤公车来的。打车呢,又没有必要花冤枉钱——既然我自己有车。”
姜桦笑道:“我随口一问,并没有藏着什么微言大义,怎么你们要解释这半天?”想了想说:“要不到江边走走吧。这两天累得很,总像处在快要生病的边缘。”
黄俊贤说:“这是亚健康状态,很容易得病的。”姜桦叮嘱许梦圆说:“圆圆,妈很快回来……”许梦圆说:“不,你慢点回来。”姜桦装作没听见,接着说下去:“你背背英语单词,早点睡。”
黄俊贤陪姜桦走下楼去,给姜桦打开车门。姜桦坐进去。黄俊贤绕到左侧,坐进车里。
一路开到江边,黄俊贤将车驶进泊位,下来为姜桦开门。姜桦出来说:“圆圆在家不知道会不会又偷看电视。”说着正要关门,黄俊贤却抢着替她把门推上。“嘟”的一声,遥控器把车锁上了。
姜桦开玩笑说:“连这点功劳都要跟我争?”黄俊贤说:“不是‘跟你争’,而是‘为你做’。除了关车门,我还愿意为你做许多事。”他沉默了一下才说:“只不过你不肯给我机会。”姜桦笑笑说:“我说过了……”黄俊贤说:“你不需要重申,那些话我都记得。”姜桦说:“那就好了。”黄俊贤却说:“我记得,可我不打算照做。”
二人来到江边的开阔地。江水是淡黑的底色。但是远远的也有些灯光洒向江面。不时有一艘船“哗哗”地开过。若是游轮,那溢彩流光的大彩灯便搅碎了江面,带来大块大块起伏的华艳。
黄俊贤指指游轮说:“我一直希望有一天,我和你、圆圆三个人乘着游轮在江上航行,就我们三个。”姜桦说:“你负责开船吗?”黄俊贤不解地说:“我?”姜桦说:“那至少得四个人,总要有驾驶员吧。”黄俊贤无奈地笑笑说:“你又在岔开话题了。”姜桦说:“我只想散散心,我们别说这些了。”黄俊贤说:“好。”想想问道:“我今天上你家去,不会太唐突吧?”姜桦说:“不会。家里就我和圆圆,长年累月的也冷清。有人来了也热闹些。”黄俊贤说:“我估计你白天到处跑,不见得有空。晚上如果有事,也不一定在家吃饭。但九点钟过后,把圆圆一个女孩子放在家里,你是不能放心的。”姜桦笑道:“所以你就扣准了这个时间段?这么点小事也要机关算尽,倒不脱大老板的精明本色。”黄俊贤莞尔而笑:“谁叫我的对手特别难缠呢?”姜桦笑着说:“什么话?对了,上次推荐去的小吉小黄,工作表现怎么样?”
他们边说着话儿边往前走。黄俊贤答道:“还不错。小吉机灵些,小黄不大会应酬,不过人很细心,而且还是我的本家,”他笑了笑:“我给他的担子也重些。还没谢谢你给我送来两员得力的小将。”姜桦有些羞愧地说:“是我谢你才对。”黄俊贤说:“我向来不做亏本生意。如果他们真的差劲,我不可能长期容忍。你想多了。”姜桦叹道:“这几年陆陆续续安排到‘睿航’去的劳释青年,总也有十几个了。我知道你的竞争对手说你那儿是‘关工委’的支部,是……‘垃圾站’,到处败坏你的名声。”
黄俊贤一笑:“你在‘睿航’有间谍吗?别人怎么说,我根本就不在乎。身正不怕影子斜,公司的效益、产品的质量放在那儿,比什么都说明问题。我喜欢用谁是我的事,前怕狼后怕虎的,还能在商场上站吗?”姜桦沉默片刻方道:“总之是麻烦你了。庞元元怎么样?”黄俊贤看了她一眼说:“你好像对他格外关心些。”姜桦说:“嗯,他从小缺乏母爱,性格有点特殊。看上去玩世不恭,其实非常脆弱。前几天我约他看了一场话剧,你知道,文艺的力量比抽象的说教要大。”黄俊贤说:“这个青年是比较特别,有股亦正亦邪的劲儿。看得出是个磨人的小子,可是给了他机会,他知道珍惜,也知道感激,这就不容易。”姜桦说:“你是说他干得不错?”黄俊贤说:“是非常好。”姜桦欣慰地说:“这我就放心了。我问他近况他老是轻描淡写的。”
黄俊贤笑责:“你说来放松放松,还是尽谈工作。”姜桦笑笑说:“好,不说了。”她指指江水说:“你以前来过这儿吗?”黄俊贤说:“不大来。有一次,有个客户提出到江边兜兜风,就带他来转了一圈。不过在车上走马观花跟在江边上走一走,完全是两码事。”姜桦说:“那倒是的。在车上一擦就过去了,很多地方来不及消化,实在浪费。下来散散步,听听风,看看水,那是很精细地品尝风景了。”
黄俊贤说:“我有时候觉得困惑,像你是在‘非常机构’工作的,接触的人,所做的事,这些年下来,怎么也该把你磨成一个现实主义者了,不,还不够,是批判现实主义者。”姜桦笑道:“我倒觉得我这人是雅俗共赏的。”黄俊贤说:“是啊,问题就在这里。你看这时候的你,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跟‘关工委’的女干部完全不搭调嘛!”姜桦说:“谁规定了‘关工委’的人非得是什么样子?又不是一个模子里批量生产的。还有,我也不算什么干部,别往高里抬我。”她笑着说:“倒是你,大公司的老总,在商场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怎么有时候还跟个孩子似的。说了你别生气,经常会有一刹那,你说了句话,或做了个小动作,我就联想起圆圆来了。”黄俊贤禁不住笑了:“岂有此理。”
二人又走了一程,在护栏边停住。遥遥一两声汽笛,空旷清远。
姜桦说:“有一年,是冬天,我穿着厚厚的羽绒衫,来江边看雪。那天特别冷,不过江面上也特别冰清玉洁。”
黄俊贤用心听着姜桦的每一句话,似乎真的看见了她话中的场景:飘雪的天空下,是身穿红色羽绒衫的姜桦。
姜桦说:“那时候是下午四点多钟,但是江边上几乎没有人……”
其实还是有一个人的。那男人站在姜桦旁边,是她的前夫许达成。
“天地之间变得很静很静,静得能听见雪片的滑落声。”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除了姜桦的话音,就只有寒风的呼呼声。
“我盯着雪花,用力地看,能看到它从天上来到人间的轨迹。”
每一朵雪花都拖下一条细细长长的白痕,像流星划过天空时的尾巴,不过没有那么快;像雨水在玻璃窗上垂下,不过比那更为空灵美丽。那条白痕事实上是看不见的,是想象中的雪落的路径,是雪留在空气中的脚印。
漫天的雪花在由上而下的过程中,都划过这种想象中的白痕,有的是直线,有的却弯弯曲曲。
“我看着雪花的轨迹,觉得就像人生。每个人都有他的来路,有他的经历。虽然都是降落,他们的姿态、方式都不一样。像我,像许……像罗主任和老沈,像很多滑出了正轨的孩子,每个人都拖着一条往事的白痕。那些无助地、闪躲的雪花,就像那些把握不定的孩子。后来我连这些想法也没有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心里有点悲哀,有点安宁。”
阴沉沉的天仍在飘雪,江面上驶过一艘客轮。穿着羽绒衫的姜桦和穿着暗蓝色大衣的许达成并排伏在护栏上。灰蒙蒙的大背景中,一红一蓝,非常醒目。姜桦拉过许达成的左手,把头枕在他的手臂上。
姜桦在护栏上枕着左臂——她自己的。旁边,许达成的位置上,站着黄俊贤。
黄俊贤说:“我很妒忌一个人。”姜桦回过神来,咳了一声问:“谁?”黄俊贤说:“那个陪你看雪的人——是圆圆的爸爸吧?”姜桦惊道:“你怎么……”黄俊贤说:“我不是在‘听’你说话,我是在‘看’你话中的风景。我看到了,在大雪中,有个人陪在你身边。”姜桦淡淡地说:“你终于明白了——你只是观众。”黄俊贤凝视着她说:“不,只是我的戏还没上演。我在后台跃跃欲试。”姜桦躲开他的目光说:“剧本里没有你。你的戏在另外一个人那里,不像这一台这么沉闷、乏味。”她不惜贬低自己去拒绝他,一面胸口却隐隐地牵痛,知道她在做傻事。但她宁可这样苍凉撒手,也不愿再做第二次情感的冒险,是受过伤的人才有的自我保护。她有预感,这一回她如果投入进去,势必比上次更难抽身,更难自拔。到时只要有一点点的变故,就足以让她的心碎成齑粉。照理说黄俊贤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可当年的许达成何尝不是稳重可靠?她现在渐渐明白了自己:她对黄俊贤并非没有感觉,而是生怕投入得太多,不可收拾。
她说:“咱们该回去了,明天我还有事。”黄俊贤说:“是为了工作?”姜桦说:“是的。”黄俊贤说:“你的工作永远排斥你的感情吗?”姜桦说:“工作里就寄托着我的感情。”
黄俊贤说:“不管怎么样,我会等!”
姜桦心中一动,为了不给他看出心湖的波澜,她率先向前走去。黄俊贤跟随在后。姜桦默默地想:“这就是你和许达成不同的地方。一样的有抱怨,他是寻找另一个适合他的女人,你却硬要把不适合等成适合。”
十二、相亲
罗国兴罕见地提早回了家。因为今天罗昌明要带对象回来同他见面。如果初次上门就见不到家长,女方难免要心里犯嘀咕。
罗国兴紧赶慢赶,还是迟了片刻。开门进来时,罗昌明正陪着那女人说话,茶几上放着几个碟子。一碟葵瓜子,一碟南瓜子,一碟花生,一碟奶糖。女人站起身来打招呼,罗昌明说她叫小江。罗国兴让那小江随便坐。罗昌明说:“爸,外头热,吹会儿冷气。”罗国兴笑道:“不用,我进去炒两个菜,你陪小江玩。”不等罗昌明拦阻,卷卷袖子下厨去了。
罗昌明和小江说了一会儿闲话,罗国兴从厨房出来说:“吃饭了。”放下手里的菜,又折回厨房里去。罗昌明帮忙铺桌布、放筷子。小江作出不安的样子说:“我们去给伯父端菜吧。”罗昌明说:“没事,你坐。”小江说:“不大好吧?”罗昌明说:“没关系的,我爸最随和了,你别拘谨。”
红烧鱼、青椒肉片、番茄炒蛋、丝瓜毛豆、腐竹芹菜、木耳山药陆续端了上来,末了还有一碗热腾腾的鸡汤。小江说:“哟,这么多菜,吃不了了!”罗国兴笑道:“没什么菜,你随便吃,跟在自己家一样。”小江说:“谢谢。”她竭力想给罗国兴斯文的印象,搛一片青椒,半天啃去三分之一。
罗昌明笑呵呵地说:“爸,你这是典型中国人的客气,一桌子的菜,还说没菜。”他难得地活跃起来。罗国兴看儿子开心,自己也老怀弥慰,笑着说:“这孩子,光会说嘴,还不快去拿瓶干红来。”
门“砰隆”一响,罗小杰跑进来了。他见到外人,并不招呼,就要往自己房里奔。罗昌明问罗小杰:“怎么才回来?干嘛去啦?”罗小杰说:“有事。”
罗昌明想说话,罗国兴以眼神制止,息事宁人地说:“瞧你这一身,泥猴儿似的,去洗个澡赶快来吃饭。”罗小杰去了。罗昌明勉强笑笑。
小江说了句这场合必须要说的套话:“这孩子挺可爱的。”罗昌明不吱声儿,罗国兴说:“尝尝这鱼,这是我的保留节目,一般人来了我还不给他做哩!”小江搛了一块鱼,刚送进嘴里,忽然看见罗小杰头发水滴滴地走出来,便笑嘻嘻地说:“是小杰吧,早听你爸爸说你聪明……”突然被鱼刺卡住,不停地咳嗽。
罗昌明慌了,吩咐小杰:“快去把醋拿来。”罗小杰瞅了小江一眼,默默转身,过了一会儿出来,手里拿着瓶子。罗昌明正要往杯子里倒,小江一把夺过去捧瓶狂饮。罗小杰微笑。
小江猛然“噗嗤”一声吐出来,“卡卡卡”地咳了半天才说:“是……是酱油!”罗小杰忍住笑说:“对不起,拿错了。”罗昌明说:“你……”罗小杰附在罗昌明耳边,低声说:“我在为我妈吃醋,把醋全喝光了,只好拿酱油了。”离开罗昌明耳朵,又大声地笑:“爸爸,你看阿姨连咳嗽的样子都这么漂亮。”
小江大咳一声,吐出好大一个鱼刺。
罗小杰坐上餐桌说:“是我的功劳,你们不许跟我抢。阿姨,你还没谢谢我呢!”罗国兴软中带硬地说:“小杰,好好吃饭!”罗小杰接过小江的酱油瓶子放在桌子中央,吃着鱼说:“我吃鱼就不会卡刺。”小江拿面纸擦刚才咳出来的眼泪鼻涕,不接罗小杰的话。罗昌明悄悄在桌下踢了踢小杰的脚。罗小杰叫道:“爸,你干嘛踢我?”小江朝罗昌明看。罗昌明红着脸呵斥儿子:“不小心碰到你了,这么多话!”罗国兴打哈哈说:“喝鸡汤,鸡汤加了红枣当归,最补人。”罗小杰说:“鸡骨头大,不会卡喉咙,不错,不错。”喝了口汤说:“汤要慢慢地喝,不然要呛到气管里去的。”点头咂嘴:“嗯,不错,好喝。”罗昌明说:“爷爷教过你,食不言,寝不语,吃饭别说话,睡觉前少开口。”罗小杰故作天真:“那我睡着了说梦话,喊‘妈妈’、‘妈妈’算不算?”
罗昌明额头青筋爆了起来。
小江放下筷子:“罗先生,伯父,谢谢你们招待。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罗国兴着急地说:“啊?再吃点儿……”罗昌明也说:“别……”小江到沙发上拿起皮包就出门。罗昌明沮丧地说:“我送你。”回头朝罗小杰看了一眼。罗国兴也跟出去送。罗小杰一个人面对一桌子的菜,听着门外罗国兴的声音:“来玩啊!”罗昌明的声音:“真不好意思!”小江的声音:“打扰了,伯父您留步啊!”家有顽童,古灵精怪,不是她扛得住的。她知道事儿是吹了,但临走还想留一个懂礼貌有涵养的好口碑,以免介绍人事后问起来好像她也有责任似的,那以后再想找相亲的机会就难了。
罗小杰见小江文明撤退,脾气温顺,倒有一丝悔意。他喃喃地说:“好了,下面爸爸该来揍我了。”
罗氏父子朝远处无力地挥了挥手。二人对视一眼。罗昌明阴沉地转身,罗国兴忙跟上去说:“昌明,孩子毕竟是孩子……”罗昌明说:“‘孩子’不是万能挡箭牌!要是年纪小就百无禁忌,还要少年法庭干什么?”罗国兴说:“怎么就扯上少年法庭了?他只是调皮不懂事……”罗昌明声调高了:“那小江就活该被他耍?是,我承认,小江是平凡,可我又有多好的条件?我有什么资格去嫌弃人家?”罗国兴不解地说:“你都说到哪里去啦?”罗昌明沉着脸疾步往家走,罗国兴说:“你想干什么你?”罗昌明说:“这次你别插手,今天有他没我!你要还护着那个小太岁,我就搬家!”猛地把门一推,呆住了。只见罗小杰脱下了裤子,光屁股趴在沙发上。
罗国兴说:“你干什么?”罗小杰不紧不慢地说:“等爸爸来打。”罗昌明一腔怒气化为空无,只余下入骨的无力和悲哀:“我不打你。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我明天搬出去。”拖着脚步进房去了。罗国兴对罗小杰说:“还不起来,你今天表演得够了!”
罗国兴先还以为罗昌明是说句气话,谁知他第二天清晨果真提了两个大皮箱要出门。罗国兴拦住他说:“你有出息没有?跟孩子怄什么气?”罗小杰躲在房内,耳朵贴在门上偷听。罗昌明说:“爸,我没出息。我是个正常的男人,为了小杰,我一个人过了这么些年。我还以为他大了,懂事了。”他叹了口气:“我的苦衷,他不明白,你总知道的吧?”
罗国兴说:“我知道这几年是难为你了,可是……”罗昌明往门外走。罗国兴拉住罗昌明的皮箱,叫:“小杰,小杰!”罗小杰倔犟不吭声。罗昌明说:“爸你放手。”罗国兴说:“我不放!咱们祖孙三代相依为命这些年,我就不信为了个外人就谈不拢了。”罗昌明一边扯箱子一边说:“你也有这想法?外人?”他忽然大笑起来:“外人?我要的是‘内人’,你们硬把人家朝外推,还说什么外人!”他用力夺过皮箱。罗国兴踉踉跄跄冲了几步才站稳,气得脸上变色:“你……你跟你爸动手?!”
罗昌明胸口陡然一阵怒气喷涌,大喊:“我没有!谁也别想给我加罪名,谁也别想妨碍我,谁也别想拉我陪他一辈子!”快步出去,用力甩上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罗国兴浑身震了一震。罗小杰在房内也颤抖了一下。
罗昌明在路边打电话,跟领导请了半天假。马路对面,沈慧欣奇怪地注视着拎着两个大皮箱的罗昌明。
罗昌明不知道有人看他,正在打另一个电话:“我跟领导说过了,先借单位宿舍住两天,慢慢地再找房子。”又带着些儿苦中作乐的口吻说:“我这大箱子死沉死沉的,你来做回苦力吧……什么,你在帮儿子卖水果?你开玩笑吧?”他一直阴郁的脸上竟绽开了一个笑容:“原来如此!等等,你刚说什么?‘关工委’?哪边的?长虹街……我爸单位嘛!”跟他通话的是个女人,她说:“对了,姜大姐给我介绍时确实有一位主任是姓罗的。”罗昌明说:“你说的‘姜大姐’是不是姜桦?”那女人说:“可不?你们认识?”罗昌明说:“我爸的同事,还带圆圆上我们家玩过呢!”那女人笑说:“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一向只知道罗小杰的家长是罗昌明,不知道他爷爷就在‘关工委’。你爸呢,大概也只知道小杰的老师姓方,不知道就是我——你看你还不如圆圆有心呢,你就没想过请你爸给我家汉和解决点实际问题。”原来和罗昌明通电话的是方静萍。
罗昌明说:“我错我错,我最近犯的错误也不止这一桩。可严汉和也是最近才被厂里辞退的嘛。”方静萍说:“拿你开心呢,你就当真了。这两天课少,又推掉了一个家教,就帮汉和照看一下。以后要买水果随时欢迎,算你优惠点儿。”罗昌明说:“一定的。哪,小江是你介绍给我的,我得给你个反馈。我打电话给你就是告诉你,人家一点责任没有,纯是叫小杰给闹的。”方静萍说:“小江的为人我清楚,不用你多说。你能跟自己的儿子怄气,还捎上了老爷子,这么大火气,以前我倒是没看出来。要是早知道,我能不能放心把你介绍给小江,还真要打个问号。”罗昌明说:“喂,你有没有同情心啊?”方静萍笑了:“我有,不过不在你那边。我刚刚荣任罗小杰的班主任,当然帮着他说话——你出来住两天也好,平心静气想一想,看值不值得。血浓于水,跟亲人有什么官司好打?小江那边我会帮她再留意的,你也不用内疚。”
罗昌明挂了电话,收起手机,拦了个的士,把箱子往后备箱里装。街的这一边,一直在看着罗昌明的沈慧欣调头走开。
她一进“关工委”就问罗国兴:“老罗,罗昌明干嘛去?出长差呀?足足两大箱东西。”罗国兴说:“你看见他啦?”沈慧欣说:“在你们家前面那条大马路上,站在那儿打了半天电话。”罗国兴“哼”了一声:“在找人诉苦呢吧!给他气死了!”当下把事情简略地讲了一遍。
王霞口没遮拦地向施玉芬说:“老施,还是你有先见之明。”因为施玉芬曾经预言罗昌明再婚未必顺利。罗国兴疑惑地说:“什么先见之明?”施玉芬哼哼哈哈地打马虎眼儿,说:“嗯,咳……”王霞这才意识到说漏了嘴,忙说:“没什么没什么。”
姜桦进门,罗国兴逮着了就说:“姜主任你说说看,你一向很客观的。”姜桦摸不着头脑,问他:“说什么?”罗国兴一愣,笑了:“我是气糊涂了。”王霞便把姜桦叫过去小声讲了几句,只不过以她说话的分贝,再“小声”也有限,结果是人人听得清楚而装作没听见。
姜桦劝了劝罗国兴,又说:“不过我说句不中听的,像小杰这样子,恐怕也不行。一味的捣蛋,您一辈子也别指望找到儿媳妇了。”罗国兴说:“可不是吗?要找一个昌明喜欢,又拿得住小杰的,上哪儿找去呀?”
施玉芬想打打岔让他不要郁闷,便说:“我说罗主任,咱们几个人早就有言在先,不把私事带到工作上来。你是主任,要以身作则啊!”罗国兴顿时来了精神:“对对对,家里再乱,不能乱了工作效率。不说了不说了。”姜桦悄悄向施玉芬竖竖大拇指。施玉芬忍笑。
有个学生家长带了儿子进来说:“请问……哦,施老师。”施玉芬迎上前去:“你好!”家长说:“又来麻烦您了!人家做家教还肯收个钱,您钱不要礼不收,我们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施玉芬笑道:“孩子上进就好。”家长对孩子说:“叫人啊!”孩子乖乖地说:“施奶奶!”施玉芬慈爱地说:“哎!先到奶奶桌上看会儿书,下了班奶奶带你回去辅导两个小时,去吧!”姜桦看她对小朋友万般怜爱,平常对王霞却万般地不近人情,想“人”这东西果然是复杂的。
孩子到施玉芬桌边,施玉芬给他拿了张凳子,见他双脚踏不着地,又从凳子中间抽出一层木板来让他放脚。家长笑着说:“这凳子新鲜!”施玉芬说:“那是我找人特地给小孩子设计加工的,免得脚悬在空中不舒服。你去忙吧,孩子在我这儿你放心。”家长三分恭维,七分诚恳:“给您再不放心,我真不知道要托给谁了。”
眼看那人离开了,罗国兴问姜桦:“庞元元最近怎么样了?送到‘睿航集团’去就没看过他。”姜桦说:“我见过他一次,昨天又侧面打听了一下,小伙子干得不赖。他不是当保安吗?他自己原是个鬼灵精,这一下美猴王变成了孙行者,一心一意走正道,别人哪是他的对手?听说已经发现了好几起隐患,有个惯偷两次想混进去都给庞元元挡住了。杨经理说正在请示要奖励他,黄总……”提到黄俊贤,顿了一顿:“还说要把他放到责任更重的仓库去。”罗国兴与沈慧欣同时说:“这就好!”
小孩在施玉芬桌旁稚气地瞅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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