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老剑 于 2021-9-15 23:09 编辑
【注】本文3714字
周六早上八点半，我在高速公路入口的加油站等冬玲和杨国庆，他们开车来接我。
这次是王建军到省城出差，我们陪着他，一起去看魏小红。
魏小红是我的高中同学。
我们都是高中同学。
高中毕业后，每个人像小蚂蚁一样散在天涯，杨国庆建了一个同学群，多年以后，大家终于有了联系。
这个城市有壹仟五百多万人口，高中同学有七八个，包括我，冬玲，魏小红和杨国庆。三十多年前我们从千里之外的小县城考进不同大学，毕业后分配到这里。
平日里大家经常会找个借口聚一聚。自从得了乳腺癌，魏小红已经一年多没有参加聚会了。
那天的太阳有点大，我穿着一条米色长裙，忘了戴遮阳帽，手里的一瓶农夫山泉，很快喝了一半。
拿起手机打给冬玲，冬玲在电话里咋咋呼呼，快了快了，拐个弯就到。冬玲说，你给魏小红带什么呢？不会是帽子吧。
电话里传来杨国庆的声音，帽子轮不到你们，早就有人送过了。
半年前那次聚会，杨国庆已经告诉我们，李刚回来了。
那次李刚第一次去见魏小红时，拉着杨国庆去商场，买了两顶帽子，一顶他自己戴，一顶送给魏小红。
半年前李刚回来的消息，曾经让我和冬玲一阵唏嘘。
关于魏小红生病的事，我和冬玲是第一时间知道的，最初魏小红拒绝手术，拒绝化疗。作为魏小红高中的闺蜜，我们急得不行，那段时间天天请假去开导她。
我一直在骂那个负心男人，那个负心男人是魏小红的老公，在魏小红生病后就离婚了。
但魏小红说不关他的事，是她主动要求离婚的。唯一的儿子在国外，已经独立，魏小红说，这样对彼此都好。
冬玲又回头骂魏小红，你干嘛那么骄傲，你一直用你的骄傲害人害己，你知道吗？
魏小红那天笑了，她的笑容无声，神色戚戚。我们俩个都不忍再说什么。
后来李刚回来了。
幸好李刚回来了，冬玲对我说。
一阵刹车声，我回头，看见冬玲正打开车门。冬玲和我一样，也穿着米色长裙，裙子宽松，风一吹，显出我们微微凸出的肚腩。
杨国庆从驾驶座位上探出头来，时间是把杀猪刀，你们都胖成海豚了。
冬玲一边拉我上车，一边怼回去：你的啤酒肚也不小啊。哎哟，这头顶的头发怎么这么少了，快秃了吧。
杨国庆呵呵地尬笑。
王建军呢？我左顾右盼。
在清溪站等我们呢，我们这就赶过去。杨国庆重新发动了汽车。
太阳明晃晃的，我摇上车窗，对着杨国庆说，李刚回来这么久了，你也不安排我们聚聚？
他一直在忙啊。不是一直忙魏小红的事吗？
冬玲说，是啊，魏小红后来答应做手术，也同意化疗了，现在情况在好转，还不是因为李刚啊。
他不是在你公司上班吗？我接着问杨国庆。
是的，最初是王建军打电话给我，让我替李刚在这个城市找个暂时的工作，落个脚。他在我们公司做过一段时间的物资员，用电脑登记一些表格。后来，他离开了。你也知道我们公司在郊外，只有周末才能回去。李刚说，离魏小红太远了。
后来他去了哪里？冬玲问。
开了一家餐厅。你知道他以前在船上上班，工资很高，辞职前，他在县城买了一套房子，他母亲住，他还有个哥哥，去年母亲去世，哥哥通知他回来，才和我们联系上，才知道了魏小红得病的事。
坐在后排座位上，杨国庆的后脑勺正对着我，一缕阳光照在他的头发上，几根白发有点晃眼。冬玲转过头来看我，我也看着她，我们的眼角都有了细密的皱纹，因为李刚的出现，我们仿佛回到了我们的高中时代。
那个久远的时代。
那时候，早恋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学校和家长随时都在围追堵截，把苗头扼杀在摇篮里。
那时候，我们都知道李刚喜欢魏小红。
前面快到清溪站了。杨国庆把车速慢下来。
他回头问冬玲，大家都知道，从高一晚自习开始，无论多晚，李刚每天都要等着魏小红，跟在她的后面回家。他总是和魏小红保持着一百米左右的距离，他们很变态，从来不说话。
是啊，那时候我们好像分男女界限呢，男生女生不说话是很正常的事。
那时候他们在早恋吗？
彼此默默喜欢算不算早恋呢？冬玲问我。
我看了冬玲一眼，他们真正表白应该是刚工作后吧。魏小红告诉过我。
大学期间他们在干嘛呢？杨国庆挠了挠头发，好像不理解。
李刚考进了海洋学院，魏小红在师范大学。李刚给魏小红写了几百封信吧。李刚去学校见过魏小红几次。他们太含蓄了，不知道拉过手没有。我给你念一段李刚大学时写给魏小红的信吧。冬玲说，等等，我翻一下魏小红的QQ空间。
“晚上十点了，出了校门右拐是韩氏包子店，现在早打烊了，老板围着一个脏兮兮的围腰，他是一个胖乎乎的老头，他胖乎乎的手捏出的包子小巧玲珑，下面覆着松针，包子里也有了松树的香气。往前走三百米，重庆小面还亮着灯光，再往前走，是粮食局朱红的大门，门前的黄角树下，有一个长条形的石凳，上面总有些落叶。每一天，你走过那些地方，每一个你都闪闪发光。”
“穿过胡同，有一个溜冰场，溜冰场边有一圈木椅子，入口处有一个卖冰柜的小卖部，每次下晚自习，溜冰场已经关门了，高中时我总幻想着有一天我们会有一生的时间，可以坐在那里，一起吃冰棍，一起看看天上的云”
打住打住，就这些吗？没有爱啊。杨国庆嚷起来，没有爱这些字啊。确实太含蓄了吧。
是没有啊。我有点生气，那时候我们不都这样含蓄吗？
好像是呢。杨国庆恨恨的口气，那个变态的年代。
冬玲也感慨道，从前慢啊。
好可惜他们还是没能在一起。我幽幽的说。
我们都沉默了。
王建军上车的时候，冬玲和我还没有回过神来。王建军向我们伸出手，美女们，好久不见。
杨国庆一拳打过去，眼里只有美女啊。上次出差过来，还是前年吧。
是啊是啊，王建军一把握住杨国庆的手，那时候还是魏小红开车来接我的。现在看李刚发来的她的照片，头发都掉光了。化疗很痛苦的。
我们先去李刚的餐厅吧，他在那里等我们。杨国庆打起方向盘。
李刚哪来的钱开餐厅呢？冬玲急着插嘴。
他把县城的房子卖了，在魏小红家附近开了一家素食餐厅，他没有告诉你们吗？我有他的地址，我们导航去。
李刚没有加群，所以我们不知道呢。李刚是什么时候出家的，你一直是他的好朋友。我问王建军。
终于提到了这个敏感话题。
李刚从海上回来，到处找魏小红，他带着满满一口袋的信件和给魏小红买的礼物，找了大半个城市。在新晨学校操场上，他见到了魏小红和她的男朋友，那时候他们已经快结婚了。李刚回去以后，就辞了工作，到处游荡，两年后他遇到云顶山的宽正法师，剃发出了家。你能理解他那时候的绝望吗？都是魏小红害的。
冬玲瘪瘪嘴，魏小红还说是李刚害了她呢，那时候她回了一封信，你知道她那么骄傲，整个大学，她都没有谈过恋爱，她一直喜欢李刚，可是第一次回答李刚的表白，李刚却消失了，整整一年杳无音讯。魏小红太骄傲了，她原以为这么多年的感情，他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她深受打击，马上答应了学校一直追她的那个老师，就是她后来的老公。
不怪魏小红怪谁，那么多年都等了，偏偏最后一刻不相信李刚。李刚分到了探索号船上，他们接到上级命令，来不及通知家人，就出海去了，他根本没有收到那封信。整整一年，在海上飘荡。偶尔上岸，给魏小红打越洋电话，不是时差不对，就是门卫室说魏小红不在这个学校。
最初那个学校只是魏小红实习的地方，三个月后她分到了新晨中学。乳腺癌还不是因为心情压抑，怎么就不能怪李刚呢。冬玲一脸的气。
他们再也没有联系过，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心下黯然，这都是命啊。
听李刚说，他师傅宽正法师也对他说过，这是他的因果。王建军伸手推了推眼镜，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就在前面。对，东风超市旁边，就这，停下停下。在王建军的手机导航下，下午一点过，我们终于到了餐厅。
大门招牌是一块木头，上面用黑油漆写着清心谦和素食餐厅。
门口有一个大水缸，养着睡莲，右手边是一排毛竹，透出些清凉。
李刚站在门口，微笑着迎接我们。
和杨国庆，王建军明显不同，他清清瘦瘦，眼角有皱纹，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头发很短，刚冒出来的样子，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下身是牛仔裤，脚上一双黑色布鞋。
推开玻璃门，大厅里五六张木桌，其中一张木桌上摆着杯盘碗碟，各种菜蔬果品。
西南角有一间小房子，推开竹帘，里面一床一桌一椅，桌上有几本经书，床上扔着黄色的蒲团。几件叠好的旧衣服。
杨国庆皱了皱眉头，我和冬玲有点发愣，彼此看了一眼。
李刚招呼我们吃饭。桌上有素烧茄子，香煎豆腐，红烧土豆，青豆香菇等七八个菜。
李刚说好久不见，我们以茶代酒吧。
茶喝了几遍，饭也吃得差不多了，李刚一直静静地听我们说话。
杨国庆终于忍不住了，对着李刚说，你这次归俗，是犯了大戒啊，爱情太他妈伟大了。
我们都转头望向李刚。空气里各种不安。
好一阵沉默后，李刚深深吸了一口气，是，也不是。我会回去的。
我们大吃一惊。
冬玲很生气，回庙里吗？那魏小红算什么？
杨国庆脸色渐渐不屑，你这是为啥？圆梦？
李刚垂下眼睛，又抬起头来，他的神色渐渐平静，他认真地看着每一个人，慢慢地说，如果小红有什么不好，我以后一个人回去，如果她愿意，我和她一起回去。
王建军也皱起了眉头，你离开的时候，宽正师父怎么说？
李刚抬起头望向收银台，那里摆着一只香炉，香炉里插着几炷香，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正从那里源源不断地散发到每一个角落，让人心静。
宽正师父说：海月澄无影，游鱼独自迷。这是你的因果，随缘任运吧。李刚眼神悠远清澈，以前放下是放不下，现在，放不下才是放下。
我看了看冬玲，有些迷惑，你听懂了吗？
冬玲摇摇头，过了一会儿，又点点头。
王建军突然想起，看了看四周，魏小红呢？
她已经吃过饭了，在家里吃药休息，等着我们呢。李刚站起身来，现在，我们去看魏小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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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21-9-15 2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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