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信用

猪哥哥

2012年的一天早上，刚打开门，进来一个老阿姨，看起来有六十多岁，带着口罩，左手拿着一瓶矿泉水，右手有点轻微发抖，有点像轻度中风。

我赶紧上前招呼，倒了一杯温开水。

阿姨扬扬手里的瓶装水连声说不用不用，你们的饮用水不干净。我姓王，你就叫我王阿姨吧，现在我们小区的房子能卖什么价，122平的那种三房。

很浓的上海口音。

我打开系统，查到参考价，告诉王阿姨总价在一百三十万上下。

王阿姨说，我的房子保养很好从来没住过人，我每个礼拜从澳门过来开门通风，几个澳门老人一起来聚一聚，都是上海去澳门的。现在身体越来越差了，过来一趟不容易。房子是一梯两户南北通透，小高层的九楼，应该能多卖一些吧？

我笑着说，您自己拿主意，可以挂一百三十五万到一百四十万试试。

那就挂一百四十万吧，我要实收，要一次性付款，不接受按揭贷款。王阿姨语气不容商量。
　　
我说王阿姨你这套房子总价太高了，现在大都是刚需买房，他们需要银行按揭，你是不是着急用钱怕银行放款慢？
　　
王阿姨摆摆手：我不缺钱用，我有的是钱，我是不相信你们中国的银行，你们中国的银行信用没有保障，我没拿到全款是不会去过户的。

我说王阿姨，银行都是受中国人民银行监管的，还有银监会在管，不会因为你的几十万倒闭，国内还没有过银行倒闭的事件。
　　
王阿姨调高音量：不要跟我提你们中国的什么人民银行，你们中国从上到下都是贪官，都是贪得无厌的家伙，所以我永远不会相信你们中国的政府机构和银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其他的不要再说了。说着说着，王阿姨右手快速地抖了起来，左手的矿泉水瓶子也微微颤抖。
　　
我看着老太太如此固执，心里暗笑，看来她的成见太深是没有办法说服她，只有随她了。

王阿姨接下来又问流程。我说如果有客户看中了双方谈好价钱，就签订合同，买方交定金，然后房产证就应该由我们经纪方代为保管，澳门户籍需要先去公证，公证书出来后备齐资料就过户。
　　
王阿姨听完差不多要跳起来：你说什么？我的房产证要放在你们中介这里？

我耐心地说，这是防止一房多卖的情况出现，政府开会要求我们这样操作。虽然我很相信您，但是毕竟客户不了解您，对于他们来说有风险。

王阿姨一声冷笑：我凭什么相信你？我的房产证放在你这里，如果你偷偷卖了我的房子我找谁去？然后又提高音量：我们澳门人是最讲信用的，我会为了这点钱犯法吗？

我说王阿姨这是行规，再说您本人没来又没有公证委托书谁也卖不掉您的房子，请您理解一下。又指着营业执照，说王阿姨您看我是法人，我们家也在这个小区，要是您不放心我可以拿房产证给您看，再说我也不会为这点钱犯法，我上有老下有小呢。

王阿姨激动得嘴角冒出白沫：我凭什么相信你？你的营业执照花钱就可以买的，你的房子也是随时可以卖掉的，你们中国人两三万就可以帮人家杀人，我不相信你我不相信你。
　　
我不想再跟老太太争辩了，做生意忌讳这个，到时候再说吧，真有客户要买，三五万赌这个老太太的人品，这么小的风险我还是敢搏一把的，谅她也不会因为几万块触犯法律。于是我连忙说，王阿姨您的人品和信用我是绝对放心的，等有客户咱们再详谈吧。
　　
王阿姨又连声骂中国人不讲信用、中国官员都是贪官，我没法接话，只好连声附和。她一直骂到两边嘴角全是白沫，这才满意地走了。
　　
接下来我介绍了好多客户看房，两个多月后，终于有一个客户价格到位还是一次性付款，我马上通知王阿姨过来签约。

王阿姨说，这么快啊，哎呀我真舍不得这套房，好几年的感情了说卖就卖了，下不了决心，下不了决心。这样吧，你跟他说一百四十五万我就卖，我并不是要多卖五万块，实在是舍不得，要给自己找一个借口，请你理解一下。

客户太喜欢那套房了，确实保养不错，便咬咬牙加了五万。我赶紧告诉王阿姨这个好消息，她说等我考虑一两天吧，太突然了太突然了，我接受不了。
　　
两天后，王阿姨给我电话，哎呀我还是舍不得卖，你跟他说一百五十万吧，客户终于负气而去。

我跟王阿姨打了半小时电话，请她诚心一点，说这样我们跟客户不好交代。王阿姨反复说对不起啊对不起啊，不是我贪心，主要是心里难以割舍。我也就再次劝自己再相信老太太一次，年纪大的人或许真的很重感情，为了这份感情不惜一再寻找借口也未可知。

　　
过了两个月，房价也在缓慢攀升，终于有一个客户出价一百五十万一次性付款，客户并且很爽快地带了五万块过来，让我请王阿姨过来洽谈具体事宜签订合同。王阿姨在电话里支支吾吾好半天，无非又是割舍不下之类的话，说再考虑一天，就一天。我只好说半天好话，让客户先回去了。

第二天，王阿姨还是说因为舍不得，要加五万到一百五十五万，我如实转告了客户。客户犹豫了一天，狠狠心加了五万，我立即打电话请王阿姨过来，这次王阿姨终于同意下午三点过来，我的一颗心总算放下来了。
　　
客户两点钟就先到了，两口子带着孩子和父母，聊天时我看他们眼神中有兴奋也有紧张。王阿姨大约是四点左右到的。我说王阿姨你把房产证身份证回乡证拿出来，我先把合同填写好。

王阿姨说我没带房产证，过来看看是不是真的有客户。看到客户一家人都在，连声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决定先不卖了，放几年再说，感情太深了没有办法。又对我说，下次说卖就一定卖，而且只给你一家卖。你放心，我们澳门人是很讲信用的，不像你们中国人，你们中国人都是贪官，都是骗子，都是不讲信用的人。

两年后，我忙得早就都快忘记这事了，王阿姨又来找我，这次她左手拄着拐杖，走路有点蹒跚，右手抖的更厉害了。我告诉她行情大约一百八十万左右，她说那就帮我放一百八十五万吧。我不太放心，反复问她，这次是不是真的决定卖，要是没想好，就不要放盘。

王阿姨说这次是一定要卖的，你放心，我们澳门人是很讲信用的，不像你们中国人，都是贪官，都是骗子。。。

大约两个月时间，我带了十几批客户，终于有人看上了。但是王阿姨还是反复说舍不得啊有感情，从一百八十五万到一百九十五万，三个客户都没买成。王阿姨特意打电话给我说小朱你放心，以后要卖我一定会找你，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们澳门人都是讲信用的。。。

昨天，有客户上门问那个小区的房子，我忽然想起了王阿姨，七八年没见了也不知道她房子卖了没。我找出系统里王阿姨的澳门电话，接通后，是一个女孩声音，说我打错了。

猪哥哥

野妞 发表于 2021-9-9 16:20
你以为咧
在国外，疯狂反华的到不一定是特朗普及米国人，反而是一些华人，种种不如意的原因移民过去的；； ...

你到隔壁看看阿夏老师的叫床，上次你们版面的没有一个能超越。

野妞

你以为咧
在国外，疯狂反华的到不一定是特朗普及米国人，反而是一些华人，种种不如意的原因移民过去的；；
八年抗战，最坏的人设是，汉奸；
好比你富了，有钱了，最见不得你好的人不一定是外人，更可能是亲戚，是妯娌等等；
成绩好，长得漂亮，最想坏你一生的不一定是情敌，可能是室友，同班同学，所以才有谢谢室友不杀之恩嘛……

碎红如绣

这个阿姨真绝了。

销售脾气也好。

猪哥哥

野妞 发表于 2021-9-9 15:13
讽刺意味很浓的，白描笔法，语言朴实无华，人物也立体真实。
我同意杨逍逍的看法，这样的人一定要在篇中给 ...

打开门做生意，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尤其房地产这种大宗交易，经常能看到赤裸裸的人性，生活中我们已经习惯于一笑了之。谈不上愤怒或者其他的道德评判。站在经济的角度，捂盘惜售好正常，唯一不适的是张口闭口你们中国人不讲信用。后来跟许多澳门朋友聊过，也就一帮上海移民过去的，有这种强烈的反差，土生土长的澳门人，基本上没有这种思维。

野妞

讽刺意味很浓的，白描笔法，语言朴实无华，人物也立体真实。
我同意杨逍逍的看法，这样的人一定要在篇中给她一点惩戒，不然不足以平民愤。
小说过于写实，就有点硬茬，口口是骨的感觉。笔外轻荡，来点花絮，老太太的人生啊，邻居的口碑啊，文章是不是就柔软轻盈起来…
个见，随意，写的不错。

猪哥哥

杨逍逍 发表于 2021-9-9 14:44
嗯。你写的比较写实。如果我把这个人物素材写成小说的话，会增加戏剧性。

我是没时间，我脑子里装了几千个生动的故事。

杨逍逍

猪哥哥 发表于 2021-9-9 14:22
哦，我没有想批判王阿姨，所以没有设计对立情绪，只是因为信用出现的频率较高，就用这个做标题。

嗯。你写的比较写实。如果我把这个人物素材写成小说的话，会增加戏剧性。

知音

我是对这样的小说就当真事儿听的，就感觉是你亲身经历的故事，
然后想说：既然人家不讲信用不用付出代价，那就会发生这些事。如果让她交了定金，就可能促成交易了。

猪哥哥

杨逍逍 发表于 2021-9-9 14:15
核心故事不错，一方面口说别人没信用，一方面自己不讲信用。有点纪实的感觉，能再艺术化些就好了。

增加 ...

哦，我没有想批判王阿姨，所以没有设计对立情绪，只是因为信用出现的频率较高，就用这个做标题。

知音

@杨逍逍
@野妞

王阿姨人物形象还挺到位的，也确实再身边能找到这类的人。

杨逍逍

核心故事不错，一方面口说别人没信用，一方面自己不讲信用。有点纪实的感觉，能再艺术化些就好了。

增加些老太太家庭或人生经历等情况，深化下人物，使形象更立体；也可以更深入揭示下她为什么这么做，或为什么养成这么个习惯等。

情节缺乏纵深，可以再延展、曲折些，比如她碰到个买家也是大忽悠，俩人空对空交手了几回合；或者最后房价降低她亏了些；等等。总之使故事有变化，让她的行为得到一定小惩罚什么的，从情节上给与批判；而且读者也乐于看到这样的人受惩罚，这是一种普遍的审美心理。。

猪哥哥

特别邀请麻花和杨逍逍点评一下，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