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比赛68】鑫鑫妈 [复制链接]

大美丽

主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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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老剑于 2021-9-10 15:10 编辑

【注】本文3416字

　　十几年前，我有一个邻居，我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便随着孩子喊她一声鑫鑫妈。那时候，我们一起租住在一个叫南湖的城中村，我租了主家靠街的房子开了一间小卖部，她住院里，房东另有新屋。

　　鑫鑫妈与我，一直是谜一般的存在，她给我讲的她的故事，好像就发生在一个我永远无法感同身受的平行空间，我的存在合理，她的存在也合理，但我们的生活却永远无法相融合。

　　鑫鑫妈自小没娘，有个木讷老实的爹，带着两儿三女，在穷山沟里靠两亩薄田勉强度日，没饿死，但家徒四壁。十九岁那年，鑫鑫妈出嫁了，换亲，对方的妹妹做了她的二嫂。

　　那男人的家在山顶，贫瘠的庄稼地都连不成片，东一块西一块的刨出来，低矮处用石头垒起来，说是为了防止水土流失。离着他们村最近的集，有七八里路，挑水需要下山，上学需要去镇上。

　　我问她，那么个鬼地方，你为啥要嫁？鑫鑫妈说他们那里差不多都是这条件，没钱出彩礼，所以只要有姑娘的，都想着街坊四邻的换着来。然后他反问我，不换咋整？都打光棍吗？那口气就好像在指责我没同情心一样。

　　鑫鑫妈先前嫁的那个瘦小矮个子的男人，对他非打即骂，各种的虐待，我问她你为啥不跑？她说不能跑，在他们那里，一散都是散两户的，她若一走，她嫂子也会离开。

　　我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不理解的看着她，我问，你二哥也打媳妇吗？鑫鑫妈说二哥不打，倒是常常被媳妇骂，我说，哦哦，感情你们这对兄妹是遇见了一对虎豹豺狼的。

　　八十年代中期，鑫鑫妈前夫去了黑龙江，做小生意攒了点钱财，便回来踹了她，把在东北勾搭的野女人扶正做了夫人。听鑫鑫妈说那女人长得并不好，人高马大，一脸横肉，就是特别会打扮，衣服首饰皮包一应俱全，让人随意的那么一瞄，嗯嗯，没错，富婆一个。

　　鑫鑫妈前夫的这个儿子，据说如今已经快二十了，当年成绩很好，可富婆不让他读书，硬是拽下来给自己哄孩子，等妹妹长大了，便出门打工去了。家里生意是有，但富婆不让他染指，这孩子我见过，皮肤白净，寡言少语。

　　可这些都不是最悲惨的，最无辜的是鑫鑫妈的二哥，自己的妹妹被人甩了的同时，原妹夫竟然又带走了自己的媳妇。连离婚证都没扯，就着急忙慌的去别人家的孩子做了后妈。我问她，你二哥咋不去找啊？不行告他，这是重婚罪。鑫鑫妈说找啥？我不跟他哥哥啦，她也不跟我哥哥啦，很公平。

　　鑫鑫妈回村后，提亲的人几乎踏破了她娘家的大门，人们蜂拥而至，不是因为这女人有啥过人之处，而是她还年轻，还会生养。我就想这次你该好好挑一个了吧，结果结局再次令我失望。三十三岁的鑫鑫妈嫁给了同村还是宗亲的鑫鑫爸爸，我说为啥啊？鑫鑫妈说，自己长嫂和鑫鑫奶是多年的好友，人家来提亲，一家人抹不开面子，就答应了。

　　多奇葩的理由啊，她们那里的处事原则再次震撼了我的三观，郁闷的我只想拿脑袋去撞墙。我说，你们近亲结婚没人管吗？鑫鑫妈说不是近亲，出了五服了，我是鑫鑫爸爸的个姑，于是我想找个地方去吐血，想来她那个地方，大约法律是行不通的，又或者，也根本就没人知道什么是正确的社会制度。

　　鑫鑫爸年近五十才成家，该珍惜吧，不是的呢？这个老男人嗜酒如命，喝多了的时候，他天下无敌，先是站在街上对着空气骂，你们别瞧不起老子，我有钱，有的是钱，我就是不给你们这些狗操的花。每次大体如此，就是这几句，恰恰折射出那内心极度的自卑。

　　骂够了就回院子里打狗，通常拿着鞋底，或树枝，打的小狗惨叫声不绝于耳，他们家的狗被他打的尿血的，打残的，甚至打死的都有。狗死了，鑫鑫也不哭，反而很开心，因为如果狗死了，爸爸就会剥皮煮汤，这孩子一年也难得见几次荤腥。

　　鑫鑫家的狗，都是他爸爸出去捡拾废品时收养的流浪狗，鑫鑫爸爸不喝酒的时候，对狗极好，喝醉了，狗的下场通常会很惨，所以这狗在他们家存活的时间有多长，通常取决于鑫鑫爸爸喝醉酒的频率有多高。

　　鑫鑫爸偶尔在园林上打短工，没活的时候就推一辆破三轮，四下里找人家卸建筑垃圾的地方，砸一些钢筋卖了补贴家用，他人很瘦的，抡起铁锤时颈部青筋暴起，面红耳赤，模样很吓人。

　　鑫鑫妈不会打扮，人家送她的衣服，她也不管款式搭配，就左一件右一件的套在身上，即便里大外小，她也察觉不到。鑫鑫妈大眼睛，皮肤白皙，但惰于梳洗，那张脸，好像从来就没洗干净过，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头发被破布条捆着，像几股麻绳似的拧在身后。

　　我问她，你咋不打扮一下啊，鑫鑫妈总说没钱或者没时间，可我感觉这玩意跟钱和时间都没关系，就是脑袋里没长好那根线，嗯嗯，就是没长好，因为我不能说她懒。鑫鑫妈早起晚睡，甚至也不午休，总是推着一辆快要散架的三轮车四下里捡拾废品和树枝。鑫鑫爸在院子盘着灶台，做饭用大锅，烧水用空心炉。

　　鑫鑫从小抹的跟个猫似的，就是在夫妻俩的三轮车上晃悠大的，以至于这孩子从小耳濡目染，在外边见到酒瓶或者小铁钉，一准是要带回家的，于是夫妻俩就夸赞孩子懂事。对了，这孩子从来没打过预防针，因为鑫鑫爸说，那些都是国家骗钱的。

　　鑫鑫爸经常骂鑫鑫妈，骂她贱货不值钱，骂她风骚不守本分，意淫了自己老婆和这条街上很多男人的风流韵事。我隔墙听了都觉得好笑，你也不瞅瞅你老婆那形象，即便她想红杏出墙，谁甘愿辣手摧花啊？

　　后来鑫鑫妈跟我哭诉，说这男人由于长期酗酒，影响了性功能，俩人已经分居多年，我这才理解其实这男人心里也挺苦的，可他的悲剧又怨谁啊？总归不是老婆孩子害的，又何必难为他们。

　　鑫鑫爸经常说鑫鑫是野种，让鑫鑫妈妈带着孩子滚，其实父子俩的模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亲生的。有时候，我气不过，我说你带着孩子走就好了啊，你看这村里也有那么几个老光棍，哪个脾气不比你家那位强，你带着孩子再走一步，好歹的以后一拆迁，还给你们家儿子留套房子。

　　可鑫鑫妈不敢啊，他说他们家那位脾气不好，万一杀了他们全家咋整？我说那你们娘俩就合起伙来揍他一顿，保证以后就老实了，鑫鑫妈说那可不行，再怎么说，他是一家之主，我怎么能教唆孩子打他老子啊？我说哦哦，感情这大中国洋洋五千年，所有的法治规矩，都是约束咱们女人的呗？

　　说完我又后悔了，我说是约束你的，可约束不到我，若我遇上这样的男人，我还打他，杀了他都有可能，真不知道这日子继续下去的意义在哪里？。鑫鑫妈说，我和你不一样，你是城里娃娃，可我不明白，这事跟城里乡村有啥关系？

　　鑫鑫妈没有朋友，唯一能诉说的就是我这，通常她一进门就自己找个马扎坐下，一说半小时，她总来找我出主意，却每次都有理由推翻我的建议，天长日久的，我也觉得她活该，就不愿再搭理她了。

　　有一次，深更半夜的，鑫鑫爸不知道从哪里喝酒回来，站在我店门口骂天骂地的差不多一个小时了，我实在不堪其扰，选择报警，警察来了之后，他那股彪劲还没过去，被警察带走关了三天。出来之后见我就吐唾沫，说我不是个东西，我不理他，就是抿嘴笑，倒是从那以后，很少见他出来骂街了。

　　鑫鑫爸不让媳妇跟我来往，鑫鑫妈倒也听话，渐渐的就不来了，只是鑫鑫每次都站在门口朝我店里张望，我知道他想进来找我儿子玩，可我儿子已经到了入托的年龄，而比我儿子大两岁的鑫鑫，只能一个人孤独的蹲在树下看蚂蚁或者刨土。我会偷偷塞给他一只棒棒糖或者一包干脆面，嘱咐他，可别让父母知道。

　　有一天，我出门撞见鑫鑫妈，发现她的长辫子不在了，那头发基本就是贴着头皮割去的，有长有短的竖在那里，像极了大家印象里的精神病人，我诧异的问道，这是咋了？咋把头发卖了？

　　鑫鑫妈委屈的嚎啕大哭，撸起袖子给我看，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腿上，肚子上都是，触目惊心，我当时都吓坏了，我说咋弄的这是？她说鑫鑫爸拧的，那个变态的老男人，夜半时分，把她捆起来打，嘴里塞上手巾，不让喊叫。

　　我说，我给你找妇联，鑫鑫妈立刻浑身颤抖，说可不敢折腾了，那样他会变得更凶残。我说那咋整？真的等他把你打死啊？要不你们离婚吧，带着孩子远走高飞，鑫鑫妈说，可不能离婚，离过一次了，真丢不起那人了。

　　第二天，鑫鑫妈来跟我告别，说想回村子，又不敢和鑫鑫爸商议，就想趁那老男人不在家，偷偷带孩子走，央求我给她写个字条，就说同乡回家，顺路捎她回去看看。我问，你回家干啥？不年不节，父母又不在了？鑫鑫妈说，她想回家问问自己的嫂子，这日子该怎么继续？

　　我呆呆的看着她，心想，你嫂子若是在真心乎你，她当初会给你找这么一个人家吗？可我不能说，因为我知道自己说了也白说，因为鑫鑫妈总有千条理由反驳我。鑫鑫妈此去，我大体能猜到结果，一些宿命论的东西，她嫂子是一定会说给她听得，我能猜到结尾，却无力改变。

　　突然好奇，她哪里来的路费？鑫鑫妈摸一摸头顶，一副很自豪的样子答复我，没想到头发那么值钱，卖了三百多。我说，好的，祝你归途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