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老剑 于 2021-9-10 15:03 编辑
【注】本文3244字
一
2020年的秋天。我又一次走在村口的路上,恍惚间一股粪土和着草木清香的气味迎面而来,地里忙着农活的身影,婉蜓的沙土路通向斑驳的老房子…
天是蓝的,偶尔的呦喝中夹杂着几声招呼,递根烟与本村叔伯问了声好,就快步向家的方向走去,夕阳拖着熣灿的余光映着我的笑脸,拉着我修长的身影…
凉风中隐约传来叔伯的交谈:汉菩萨,这不是咱村里出名的那三个半闲人中的油姥姆吗?
汉菩萨:育喇叭你这老不休咋呼啥呢,没看到人家成大老板了,崽都二十往上了,再不是那个游老姆啰!
育叔接道:也是,他家上几代都厉害,维兆公在咱村建的兆公馆现在还在,以前啊大半个村都是他家的,到他祖公这代成了保长,土改时还被批成地主。要不是他伯牙找了尊仪公曾救过的大人物,还平反不了。
“可不是嘛,”汉伯拉着长音:他爷佬子俩弟兄也厉害,权麻子更是成了大学教授,在咱村红白喜事也都离不开国柱哥。可惜好人不长命啊,福冒享到,就走了,唉!……
这亲切的乡音让我一愣,尘封的记忆汹涌而来…
二
1974年我出生在H省李村,算是书香门第,从我曾祖父维兆公,祖父尊仪公开始都是村里头面人物,藏书颇多,非常讲究,虽然以前只听家里老人偶尔提及,但也从大人自豪的形态中知道曾祖父和祖父虽然是地主,在咱村却也没让人背后指指点点,德高望重,人缘极好。到我爸时,更成了村里红白喜事和正骨专家,帮人写写对联,处理红白喜事,偏方治一些无名肿毒和正正骨。很是受人尊敬。
而我,自小因为家庭条件较好,农活啥的都没干过,特别上初中后因为叛逆期,很是敌视家人,在村里游手好闲,打架斗殴,以欺负人为乐。成了村里三个半闲人中的一个,被人当面称三少,背后叫游老姆,特别是我爸去世后更明显,明着暗着踩踩我,但也是我人生转折的开始……
三
1997年初,受不了修地球的苦和村民不屑的目光,我带着母亲的嘱咐和婆娘期待的目光,跟着伙伴们南下打工。Y城是改革开放,遍地黄金的大城市,繁华的都市霓虹让人目不暇接。而我只能和伙伴们干着十八元每天的苦力,因为从小过着舒适的日子,身无一技之长。很快就忍受不住了,心态也在不甘之中产生了变化,在一些朋友的故意哄抬中把我推成头目,开始了混混生涯,在城中村租了个房子过着有钱下馆子没钱饿肚子的日子,迷失在灯红酒绿的世界里,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忘记了家里的老母亲,忘记了妻子和一岁多的儿子。
就在这样的日子里,隔壁新搬来一个领居,时髦漂亮,二十七八岁的女人,当时看着满头汗水拖着行李的样子我顺手帮了把,下午她就热情地喊我吃了个便饭,几瓶冰啤下去,我开始自来熟,不停的问东问西,原来她叫李倩,浙江人,不想再任家人卖钱一样随便选一个就嫁了,跟着一个早在这边的姐妹跑了出来。日子一久我看到她经常是日夜颠倒,和我目前的习惯有点一样,我开始怀疑女人的工作性质,脸上直接表现出不屑一顾,爱理不理的,但她依旧温柔似水,也不在乎我的目光,帮我打扫出租房,时不时帮着做饭…
四
天高气爽,暑气渐消的收获季节,也是我读高二的时候,我爸趁着我放月假时,带着我去本村世叔家,见到个比我小一岁的漂亮女孩,当时我隐隐感觉不对,果然,回到家后,老爸说:三吉,那细妹几给你做婆娘怎么样?我已经和你世叔订下来了,等你高中一毕业就结婚。如果要上大学,爸可能帮不了你了。正是叛逆期的我一听就炸了:我不要,我的事不用你管。也没注意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然后二话不说拿着书包就跑回学校去了,以后放月假都没回来。
直到二个月后我满叔一脸严肃的把我从学校喊回来。原来是因为我爸经常熬夜吸烟导致肝癌,老爸隐约感到身体不适之后安排了家事,连最放心不下的我也安排好了。直到检查出来时已是晚期,不到二个月就去世了,那天下着很大的雨,哗啦哗啦的下了好几天。
浑浑噩噩的我头脑一片空白,只记得我妈给了我一巴掌,还有叔叔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三吉,你以后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了。”
等到爸入土的时候我才哭得稀里哗啦,有对爸的愧疚和后知后觉的后悔,更有对以后的茫然…
五
97年秋天,每天都有小雨,我领着一帮所谓兄弟帮老家人去工地上讨要工资,一言不合就开始打了起来,那边老板吓得赶紧找人,不一会跑来一帮四川人,凶猛的直接插入双方,人数一下比我们多了一倍,乱斗中不知谁一锤子把我开了瓢,看到见了血,我那帮兄弟一哄而散,对方也怕出了人命,把我往工地外一丢也跑了。等我从昏迷中醒来,已是三天后,看着一脸焦急不停擦着眼泪的孙倩,我还有点懵圈:这是哪里?
孙倩看到我醒来,激动的大声喊医生,醒来了!醒来了!
然后医生一通检查后说没多大事,再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平静下来后,孙倩说:你同村的鱼鳞巴喊我一起送你来医院的,然后又和你那帮兄弟都走了,几天都不见人影。不过幸好及时,只是多流了点血,脑袋上逢了十几针。
我苦涩的说道:是我自己傻,怪不得别人,你也走吧。
我不,孙倩激动的拉着我的手:我喜欢你,我想看着你成功,命运即然让我遇到了你,让我再任性一次吧?!
我低下头,任她拉着我的手,似乎有种东西在心底偷偷滋生。
六
一座山倒了,背靠着的我不知所措,母亲只是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妇女,没了经济来源,96年秋我辍学了,那年代,我们村连大学生都只有一个,比我大六岁。我虽然没毕业,但好歹算是个高中生,因此,回家种田的同时在村里做了本组的组长,还承包管理着村用电,也算是有点收入,同时认命的娶了那个叫李雨生的女孩,自嘲说老子也算是娶了个村花。
岳丈家把我爸先前给的礼钱凑个整数又返了回来,一下子让我成了村里的万元户。日子重复着春夏秋冬,时雨时晴,有暖有寒,有了点钱,本性难移的我依然啥事不管,在村民调侃的话语中,我这个闲人更是名符其实,种田都只能请人代劳。各种讽刺和调笑的话语时不时传到我耳里:游老姆怕是比不了他爷老子,现在游手好闲,怕是后半生得打倒福。
老母亲只是温和的说:别听这些势力鬼嚼舌头,日子还得过下去,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好,妻子也是一脸坚定说:家里有我。…
七
社会就是一个大染缸,把纯真的我们染成连自己都讨厌的五颜六色。
劫后余生,在孙倩的帮助下我断了以前的酒肉朋友,重新开始找了个比较轻松的工作,守大门,说好听点叫保安,和孙倩搬到了一起,各自扶持,虽然偶尔想起家,但沉醉在这女人的温柔里不可自拔。孙倩比我大七岁,又很会照顾人,让我又有了靠山的感觉。我们白天各自工作,晚上就一起描绘着明天,梦想着将来,我们好像知己一般有着说不完的话。
99年年底,即使是南方,那年冬天也特别冷,天阴沉得像是欠了一屁股债似的。我像往常一样哼着不知名的调调赶回出租房,却不见孙倩人影,只看到做好的饭菜下压着一张纸:“三少,我走了,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但我在乎别人看你的目光,忘了我,也不要找我,去珍惜身边默默关心着你的人,也让我怀着幸福回老家过我以前不想过的日子吧,再也不见,倩”!
我感觉自己原地炸裂了:可是我不在乎啊,你这个蠢女人。
我疯狂得到处找人,我俩去过的地方,她喜欢去的地方,以及一些平时根本没时间去的地方,可是伊人杳杳,再无音信。我第二次哭得像个孩子,在这冰冷的城市里泪如雨落…
八
2000年,我带着少数资金前往西南创业,其间之艰辛苦楚我从末有过些许难过,因为,没有谁会为我的眼泪买单。在互联网行业暂时稳住了阵脚后,在改革的春风中,我搭上了这个时代最后的一列快车,迅速积累资金。过去半辈子的我却总是空落落的,书上曾说:人生就是遗忘和被遗忘的过程。而那些青葱往事,激情岁月,亲情嘱咐总是在我失落时冒出脑海。也许,生命中不只有轰轰烈烈的爱情,还有岁月静好的守护,我感觉我终于长大了,成了家里真正的顶梁柱…
2019年,我处理了店面,重新南下,次年秋天,一切上正轨后,我把生意交给了儿子,迫不及待的开车回老家…
爸爸,爸爸,小儿子兴奋的声音惊醒了我,我张开手抱起扑向我的小儿子,看着推着老母亲的妻子笑了:我回来了,
妻子接过我的行李,温柔地抿了抿嘴:累了吧,饭都做好了,就等你呢,二吉都嚷嚷好久说爸咋还没到家呢,口水都馋出来了。老母亲也絮絮叨叨的说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来年,老母亲安祥地去了,什么都没交待,似乎可以放心的对我爸有个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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