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向单位请了两天假,带妻子和女儿去看望岳父母。女儿元元已结束幼儿园生活,下个月就进入市重点小学上学了,几天没见到外孙女的两位老人下了严令:马上把元元送来,开学之前都不准接走
于是易熬了一个通夜,把各项业务安排好,向主管领导告了假,驱车赶往三百公里外的岳父家
从后视镜里看一眼妻子云,易心理很满足,从大二开始,经过三年甜蜜的校园恋情,毕业时和云相约留在了这个城市,云凭着优秀的专业知识去了一家私营企业,成为化验室的业务骨干,而易在一个大型国企里如鱼得水,现已是技术部负责人,毕业十年后,他们的生活基本衣食无忧。特别欣慰的是元元完美继承了易和云的优秀基因,聪明可爱活泼美丽,在两人的精心培养下,已经预习了小学的基础知识,受妈妈的影响,竟然把元素周期表背的有模有样,这孩子,将会是全家的骄傲
看易开车有些困倦,云说:“前面服务区休息一下吧”,易想了想:“算了,前面最多十分钟,出隧道过了跨河大桥就下高速了,到家再休息”
隧道顶部的灯光一盏一盏从车顶闪过,那么规律,那么轻柔,像老式留声机播放出的舒缓歌曲,又像海妖在耳边轻声的呢喃,紧张忙碌了一夜的易,终于在那呢喃声中,合上了眼睛
一声剧烈的碰撞惊醒了他,多年工作养成的习惯让他瞬间清醒,首先感到了身体失重:车在下坠,他明白自己在睡意中驾车冲破了大桥护栏。急切地回头,易看见后座上女儿惊恐地大喊着:“爸爸爸爸……”,云紧紧搂着女儿,她的嘴唇在动,但是元元的喊声让他听不见妻子说的是什么,仅仅约三秒钟后,车子重重地撞击在干涸的河床上
车子下坠时,易脑海中升起强烈的念头:我愿用一切,我的双眼、我的双腿,换回到十分钟前,服务区路口那一刻……
欧阳今天是ICU带班,他特意交代护士注意15床。
这个15床真是不幸,驾车冲出桥面撞到河床上,据救援人员说车辆严重变形,现场异常惨烈,一家三口只有扎了安全带的他幸存,剧烈碰撞仍然导致他双眼球破裂无法修复,只能摘除,而且双腿也要截肢
通知家属时,15床的岳父母受到打击,当时就送医院抢救了,他的父母来到医院就一直在流泪,他们要求不惜一切代价抢救,而且必须经他们同意才能放弃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易感觉自己是躺在什么地方,恍惚听见几个女子的声音,一个说:那对母女真是可怜啊,紧紧抱在一块分不开,为了不破坏遗体,只能把她们一起放在太平间
易忽然明白了,在女儿极端害怕地喊着爸爸时,云嘴唇急切闪动,说的是:“怎么办啊!”
撕心裂肺的易不可抑制地流泪了,他脑海中不断闪现出云和元元抱在一起惊恐而无助的情形,云求助的眼神和那一声“怎么办啊”的不甘,让他不停扭动身体,嘴里发出痛苦含糊的喊叫,巨大的悔恨折磨着他,他要到冰冷的太平间去,去抱着自己的妻子和女儿,用自己的身体温暖她们,就那样抱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欧阳医生,15床情绪非常激动,需要干预”
“马上注射镇静剂”
情绪躁动的易感觉自己的思绪像被蒙上了一层纱,逐渐模糊
终于,他失去了意识
熬夜开车真是困啊,看他开始打哈欠,妻子说:“前面服务区休息一下吧”,他想了想说行
车刚停稳,女儿就从后座过来爬到他身上,搂着脖子嚷着:“爸爸抱着睡”,妻子在后排说:“过来妈妈抱,让爸爸睡一会”,女儿翻眼珠:“不要,就要爸爸抱,你不是说给自己生了个冤家吗,不让冤家抱”,妻子轻轻拍一下女儿,故作无奈地说:“唉,怎么办呢!”
搂着女儿,幸福的感觉那么真实,随着一阵困意,他沉沉睡去
15床监护器忽然报警,欧阳冲过来发现病人呼吸心跳皆无,立刻组织抢救,他下意识看了一下时钟:凌晨零点,脑海里就闪出一句:昨天与今天,时空交替的当下
做眼球摘除手术是有止血处理的,但是白天15床醒来后,蒙在眼上的纱布一直有血水渗出,这让医护人员很难受,他们知道,那是患者一直在流泪
现在15床很安静,更换后的纱布是干燥的,白天咬牙紧绷的嘴角现在微微上翘,那竟像是——睡梦中的微笑
ICU设施齐全,在人工和机械的干预下,血液从心脏流向全身,新鲜的空气进入肺部,大脑不会因缺氧损伤,根据以往的经验,一个求生欲很强的患者很快就会有自主心跳和呼吸
但是,十分钟了,15床依然没有自主心跳,还是靠呼吸机送氧
护士们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她们偶尔看向欧阳,有的护士眼角已经湿润
十分钟了,这种情形下,只有一种可能——
15床,不愿回来
欧阳停下手上的操作直起腰,看着同事们还紧张有序地忙碌着:他们曾用自己的专业挽回无数的生命
再看一眼15床
是的,那是一个微笑
摘下口罩,欧阳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
“停止抢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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