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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榕树下 (小说)浩然之死(第三章 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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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浩然之死(第三章 一、二)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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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8-23 12:16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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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小峰


  (一)


  今天天气不好,阴沉沉的。我的心情也不好。我一向是这样,晴天我就高兴,雨天我就伤心——老想起小时候挨我爸打,阴天我就闷得慌,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叫两声。


  我堂哥吕浩然死了以后,家里的气氛一直像阴天。谁也不笑,也没人多说话,大家默默干自己的事,舌头都像是长着玩的。奶奶常常事情做得好好的,一看到浩哥用过的红色筷子或者洗到那条白底黄条子的毛巾,就“哗”地一下流下眼泪。至于我二叔、婶婶,那更别提了。有时有客人来,好心办坏事地劝他们:“吕祥、卢茵华,算了吧,人死不能复生,别伤心了,自己身子要紧。”他们立刻不约而同“哗哗哗”地泪水直淌,好象客人说的是:“快哭吧,自己身子打什么紧?要哭就哭个痛快吧!”这种时候我不单同情二叔和婶婶,也同情那个说错了话的客人。他面对四只完全由他一句话引发的泪眼,尴尬得留也不是,走也不是,任由主人哭泣又不对,再劝两句别的又不敢,真难堪哪!


  我当然十分悲伤。我跟浩哥从小玩到大,虽然后来因为我同社会上那些不大干净的人来往,自己也变得有点流了,以至浩哥对我越来越冷淡,但是当他偶然高兴的时候,还是会和我下下棋,聊个天什么的。我对他的手足之情从来没断过。


  浩哥真是个聪明人,特别在写作上面,下笔千言,一气呵成,而我写一篇几百字的作文也会头大如斗。浩哥给他那些好朋友写信,经常一写五、六页,我看他一天到晚的不大出去,不知道哪来那么多内容。他嗓子其实不怎么样,不沙也不亮,但唱起歌来就是特别好听。他记忆力也好,长长的一段歌词,他听一遍就记住了。


  浩哥不少地方也很笨,他的数理化简直一塌糊涂。我清楚记得有一次他代数考了八十一分,就兴奋地把试卷抛上了天花板,正好挂在吊灯边上,还是我找了椅子才把试卷拿下来。他每当有哪一门没及格,就会气愤地嘀咕:“什么勤能补拙,狗屁!”这话我赞成,有的笨鸟先飞十万八千里最后还是落在聪明鸟后面。好比浩哥,语文、政治不大学也能考得顶好,物理、化学做了一遍又一遍,概念背得烂熟,到头来该不会还是不会。尤其是几何中的证明题,浩哥怎么也想不起来下一步该证什么,所以他最恨几何。许多我一学就会的玩意儿他鼓捣半天还是不明白状况。他不会照相,连“傻瓜”相机他都摆不平;除了电视和VCD,其余家用电器他一概不会用,洗衣机、微波炉、电烤箱他一窃不通。电脑只学了个半吊子:会打字,其他程序、命令他背得出,但一上机就完蛋。有东西坏了请他修,就像叫美国佬少管闲事在家呆着一样是不可能的事。


  浩哥经常说一些我一辈子也想不起来的好玩的话,这是我喜欢他的重要原因之一。比如他有个朋友元晔交游广阔(我们A县八十万人她恐怕认识一大半),浩哥告诉我:“元晔就是跑到美洲亚马逊河,那里的鳄鱼也会同她打招呼说:‘咦,元晔你几时来的?’”他另一个朋友元桦睫毛很长,浩哥说:“元桦你眼睛眨得像飞蛾子似的。”我有段时间不知怎么搞的,两颗门牙白中泛青,看着很恶心,浩哥说:“就像从鸭蛋壳子外面往里看那感觉。”我到现在也没想起比这更恰当的形容。


  自从浩哥死后,我每天都要坐在他房里胡思乱想一通,像举行个什么必须的仪式似的。今天到此为止,我该去画画了。我准备考中专绘画专业。


  电话铃忽然响了,奶奶在厨房里说:“小峰你去接一下,我忙不过来。”伤心归伤心,家务事她一件不拉下。我去拿起话筒问找谁,对方客客气气的问“吕浩然在不在”。我连忙反问他是谁,虽然我知道这很不礼貌,但是没听说浩哥死讯的人不多,我忍不住有点好奇。对方说:“我叫崔昊,请你喊他来接电话。”我这就知道是谁了——浩哥曾戏称他“吹号”,因为跟他名字谐音。他在南京一家公司打工,常来信跟浩哥发牢骚,说“终于明白《政治经济学》里的‘资本原始积累’和‘榨取剩余价值’是怎么回事了,帮资本家干活儿真苦啊!”这都是我乘浩哥不在偷看到的,要是被浩哥发现了,准是一个死!


  我怕一下子把消息告诉崔昊会把他吓着,就试探地问:“你找他有什么事?”崔昊大约很不高兴,不知哪儿杀出来个程咬金,缠住他问个没完没了,不过他脾气好,基本还算彬彬有礼地答道:“我不在南京了,我现在调到常州分公司做营销部经理,我想告诉他我新的地址和联系电话。”我不由得惊呼:“你真行啊!你跟我哥同年吧?就已经这么厉害,以后一定更了不起!”他半点也没露出骄傲或兴奋,只是亲切地说:“哦,你是吕浩然的小堂弟,怪道我听着耳熟。还记得我吗,我到你们家去过的。”我连忙说:“记得,你是我哥同学里最帅的。”他谦虚说:“哪里哪里,没你这个小帅哥帅呀!”我这点自知之明是有的,忙说:“我长相一般,个头偏矮,你别笑我就行了。”他在那边笑了,说:“你哥到底在不在家?要是不在家你早说,我这可是长途。浪费电话费小心我叫你哥回来打你屁股。”我心里酸了一下,灵机一动说:“他不在,你把新地址给我,我转告他。”记下他的电话和通讯地址,挂了机。


  我找出浩哥生前常用的20×15的绿格子信纸,用冰凉的大理石笔筒里的派克金笔给崔昊写信。我本来想把浩哥的死讯说得委婉一点儿,可是三言两语就说了出来,安慰他的话也只写了四、五句就再也挤不出一个字。我想象浩哥关上门,拉上窗帘,拧开台灯,在乳白的大书桌上“沙沙沙”笔走如飞,自己却以很难看的姿势趴在桌上下笔艰难,惭愧得几乎嫉妒。写完信用胶水糊好封口,在信封上写上地址。我的字比浩哥工整漂亮,但布局不够合理,上两行拖得很长,下一行写得奇短,明显头重脚轻。浩哥抽屉里不离邮票,现在却一张也不见,只好到邮局里再贴了。


  我用邮局的浆糊贴好邮票,贴得东倒西歪。我除了九岁时给别人写过信,已经有近十年没寄过信了。好不容易把信投掉,已经小小的出了一身汗,真有用呵!


  一回家就见我爸阴沉着脸,心里先“咯登”了一下。他一定是又从外面触了霉头回来,脸上这么乌云密布的。“干什么去了?”他淡淡地问。这话一言难尽,我待要从头说起,又怕讲不到一半就给他厉声喝断,只得撒谎说:“没干什么,闲逛逛。”这话他反而容易相信。只要不在外面闹事,别的爷儿俩都好商量。爸爸说:“没事在家多看看书,考中专也不是容易的事。专业考核之外,文化也得过关。”我说:“知道了。”爸爸长叹一声说:“你要有你哥一半勤奋,我也少操些心。学习去吧,七点半开始素描。”我答应着去了,想起我爸愁眉不展的样子,忽然有些难过。他也是四十几岁的人了,还得一天到晚为感情的事伤脑筋。


  我爸离过婚,后来想复婚但我妈没肯。我妈是想掰掰他的头。等我妈拿够了架子想答应复婚的时候,我爸已经和另一个女人结了婚。我妈非常后悔,常常摸着我的头淌眼泪,嘱咐我一定要学好。这样的过了几个月,她也迎来了她的第二春,跟一个快五十的老男人成了家。我是判给爸的,以后就不大上妈那儿去了。


  姓范的——也就是我爸的第二个老婆——结婚之前对我们父子无微不至。爸爸那时刚提了副局长,正是春风得意。两人常在夕阳下携手散步。婶婶和奶奶都为我爸高兴,说他运气,临到中年还捡了个宝。虽然有的人拐弯抹角吹过几次风,暗示姓范的不是好人,明说“她妹妹也是有名的烈货,不怕天也不怕地,不怕丑也不怕死,越压越跳,越杀越上,最泼辣蛮横的一个女人,怕不是好服侍的亲戚”,我们全家也只作没听见。姓范的前夫心肌梗塞死了,留下一个儿子,寡妇向来是人们说三道四的对象,也没什么稀奇。只有我竭力反对,是出于对“后妈”的本能的厌恶。我表哥从头到尾一个字没说,大概不关他的事他都懒得操心。


  结婚一年以后,打架成了家常便饭,而且古怪的是每次都是姓范的打我爸。我爸不到逼急了不还手,姓范的不把我爸逼急了不住手,等到她打得手也软了,踢得脚也麻了,让我爸忍无可忍,也推她搡她时,她就仰天大叫“抓流氓啊,流氓打人啦”,并且打电话向她妹妹哭诉。她妹妹那个“有名的烈货”就三更半夜赶到好姐姐家里来助拳。横竖这姐儿俩是豁出去了,而我爸身为一局之长,怕传出去影响不好,只好由她姐妹撒泼。后来实在吃不消,只得和我搬出来,在二叔家暂住。


  浩哥对这些事保持沉默,只管自己写东西看书。逢到他发表了新作心情好,我也会乘机向他请教:“哥,你说那姓范的女人怎么回事?才结婚一年,就鬼上身似的,一年前可不是这样子的。”浩哥说:“第一她以为你爸是副局长,总该有两个钱,现在发现也不过如此,不免觉得上当受骗;第二她原是看在钱的份上才容忍你的,你以为人家真喜欢你呀,现在钱没到手,平空给她自己的儿子添了个对手——她前夫的遗产全归她了,她怕你将来跟她儿子一起继承——所以变着法儿把你扫地出门。大伯既然护着你,她对大伯本来也谈不上感情,索性也逼出去让她一个人自在。”我把浩哥的话告诉我爸,他默不作声,我知道他认为浩哥说得对。


  唉,做儿子的发自内心希望老爸以后幸福!


  七点半钟我开始对着台灯素描。奶奶悄悄来到我身后,伏下身说:“你爸爸今天心情不好,你小心点,别惹他生气。”我说:“我难道皮痒,自己往枪口上撞?他是不是又受了姓范的气了?”奶奶说:“可不是那位索命的姑奶奶!还有她那妹妹,不是我说,真不成话!你爸想跟你后妈和好,她妹妹开了门,一见是你爸就把门甩上了。你爸好声好气请她们开门,她妹妹倒闹着要打‘110’。你爸火起来叫她妹妹少管闲事,说夫妻之间的事天王老子也管不着,踢门说‘男人回来了你敢不开门’。你后妈才说得好,她说她男人得急病死了一年多了,孤儿寡母的,不然也不会给人家欺上门来了……这么可怜,怎么没人给她立个牌坊……你看看气人不气人?别说你爸受不了,我听着也气得心口疼。她跟她前夫这么恩爱,也不会连一年都守不住就再嫁了。人家亲戚只会劝,她妹妹倒偏能搞在里头闹,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蛮到一块去了。我搞妇女工作搞了几十年,没见过这样的,谁又能得意一辈子?我瞧这姐儿俩有什么好收梢!”奶奶说着气鼓鼓地去了。她没浩哥那个“冷功”。不过她生生气也好,冲淡一下对浩哥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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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21-8-23 22:47 |只看该作者
薏苡 发表于 2021-8-23 22:45
由远及近,聚光灯逐渐照到了一号主人公身上。让人更期待那个谜底了。

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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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21-8-23 22:47 |只看该作者
青芜 发表于 2021-8-23 19:49
这是把视角由远拉近,回到了身边的家人身上了。
不过,这个吕浩然说话确实很有意思,极富想象力

不出场的出场,缺席的在场,慢慢慢慢地到正主儿的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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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21-8-23 22:46 |只看该作者
青芜 发表于 2021-8-23 19:49
哦,你记忆力真好,居然连《侠女十三妹》都记得。

翁美玲还演了女二号呢。看来我们是同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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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21-8-23 22:46 |只看该作者
浅泠 发表于 2021-8-23 18:57
又换了第三个视角,考验着作者的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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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21-8-23 22:45 |只看该作者
由远及近,聚光灯逐渐照到了一号主人公身上。让人更期待那个谜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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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21-8-23 19:49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青芜 于 2021-8-23 19:52 编辑

这是把视角由远拉近,回到了身边的家人身上了。
不过,这个吕浩然说话确实很有意思,极富想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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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21-8-23 19:49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哦,你记忆力真好,居然连《侠女十三妹》都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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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21-8-23 18:57 |只看该作者
又换了第三个视角,考验着作者的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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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21-8-23 12:17 |只看该作者
  (二)


  婶婶成天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头也不梳,班也不上,最多有时候到客厅里倒杯纯净水,吃饭时勉强扒进数得清的几个米粒。


  婶婶这半辈子也是够坎坷的。她原来在锡剧团里挑大梁,后来调到文化馆,因长诗、诗评(她又能写又能评)大量获奖,成绩突出,提到文化局,由副主任做到主任。但是她的升官之路就此卡住,一停就是七、八年。就我所知,她的作品开始在全国获奖正是这七、八年,她出诗集写散文,被作为文化名人收进这样那样的辞典也是这七、八年。但是她始终没能再往上升。我们家里研究起来,一致认为是她那直来直去的性子害了她。浩哥曾说婶婶是爷爷的儿媳妇,婶婶的为人处事却像爷爷的亲女儿——比二叔更像。


  奶奶当过乡里的妇女主任,她的碎嘴子就是妇女主任干多了的后遗症。爷爷是乡中学校长,正直得两袖里连清风也没有。他这人冷峻沉默,刚正不阿——我发现自己在浩哥指点下看了金庸小说之后,词汇量大增——又很喜欢侍弄花草。我记得小时候我下乡去玩,还差点在屋后的竹林子里被蛇咬到。夏天爷爷用竹叶泡茶喝,还说清火去暑。浩哥从小就跟两个老的住,因为婶婶在剧团里是主角,忙得脱不了身,叫二叔一个大男人照顾小孩子可真叫人不放心。奶奶后来提前退休,专门在家带浩哥,错过了很多调工资的机会。


  等婶婶调进县文化馆,爷爷也离休了。祖孙三人便听了二叔的,离开乡下,迁进A县。爷爷身体一直不好,到A县后没有花草可以弄,更加凶地吸烟,不几天就住进了医院。奶奶只好跟去陪床。二叔怕爷爷奶奶寂寞,把家里的彩电也带到医院,星期六晚上看《射雕英雄传》,星期天下午看《侠女十三妹》。


  爷爷的病到后来越来越不成了。末了爷爷躺在床上气喘喘地说:“浩然已经五年级了,过两年要考初中。要上……就上重点中学,一般中学……不上。但他成绩掉下来了,不知考不考得上‘一中’。我这个人最恨人家走后门求人,过两天也要打个电……话给教育局的陈局长,叫他多照顾了。我跟他这点交情……是有的。”爷爷说到这里,奶奶、二叔、婶婶和我同时看了浩哥一眼。浩哥一到五年级,不知怎么搞的,数学成绩像发射失败的火箭,往下直栽。他一定也听到了爷爷的话,因为那时他还不近视,头却几乎趴到了作业本上。二叔当时好象说的是:“爸爸,你歇歇吧,这些话过一阵再说,离毕业还有一年多呢!”爷爷叹道:“就怕我等不到了啊!”爷爷就在次日深夜突然去世,那个横在心里的电话终于没有打得成。


  办丧事期间,浩哥哭得极其伤心。我当时不懂他干嘛哭个不停。我自己还笑嘻嘻的,因为那几天可以名正言顺地不上学。现在想起来,实在太没有心肝了。幸亏火化遗体浩哥没看到,那时候他哭得累了,已经歪在我二叔怀里睡着了。从此以后,我再也没见过浩哥流眼泪。


  浩哥给人的印象总体是亲切和气,和蔼可亲。朋友也好,家人也好,他都笑脸迎人,不知道脸上的肌肉怎么能吃得消。他很少伤心,我只见过一次,就是爷爷死那次;他也不大发火,我也只记得清楚一次,因为那次是同我直接有关。


  浩哥收藏周华健的专辑,从《让我欢喜让我忧》到《有故事的人》一盘不漏。我有一个很漂亮的女同学,她也喜欢周华健,自己又没零花钱买,就让我跟浩哥借。我在女生面前从来都是用精神上的高大来弥补身材上的矮小,就拍胸脯担保,叫那个女生放心。其实我自己就有点不放心。浩哥除了钱以外,什么东西都不外借,别人软磨也好硬泡也好,他只是笑着不肯。以他对我的恶劣印象,恐怕连笑也不笑就一口回绝了。可是我不能在女生面前失面子——那还算个男人吗——只好冒着风险去偷。当我把《风雨无阻》带给那个美女时,心里充满了自豪,听见她甜甜地说“你真守信”时就更觉得这个险冒得值。过了三天,她把磁带还我,我拿回去偷偷放回原处,真是神不知鬼不觉。然后我哥们汪朋也请我借盘“周华健”给他,我刚一犹豫他就笑我重色轻友。没办法,为了证明对他的义气,我又把《爱相随》偷出来给他。一个星期后,汪朋满脸抱歉地告诉我磁带被他跟的校外“老大”拿走了,要不回来了。我就知道坏了。我甚至怀疑他是有意骗了磁带去讨好他大哥的。我不是也曾经骗过同学的手掌游戏机去送给我那时的老大么?


  我满心指望浩哥迟发现几天,能忘了最好,但是这对我那个能把小学一年级历次大考小考分数都背下来的浩哥来说,显然不太实际。浩哥终于发现了,他二话不说就来问我。家里别的人不可能拿,浩哥做事又向来有条有理,从来不把东西乱放。我根本没有抵赖的余地,只好承认了。


  我到今天还清楚记得我承认以后那一刹那的安静。我浑身都绷紧了,汗毛也一根不落地竖起来。大钟“嘀嗒嘀嗒”的声音响得让我要发疯。“呼”的一声,浩哥把手上的《白话二十五史》向我摔过来,我连忙躲开,但额角还是擦破了一块油皮。那本书像黑砖一样又大又厚又重。我明知他碍于我爸,不会真来打我,还是出了一身冷汗。浩哥一脚踢飞了椅子,对着我狂喝乱叫,话说得既快又毒。他说:“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一身痞气!你以为你是谁呀,有资格动我东西?兔子不吃窝边草,你连自己家都偷,偷出去孝敬你的老大,没心没肺没头脑!你干嘛是个人?你要是个畜生我就一刀宰了你啦!你语文三十分数学二十五,还好意思活着喘气?为什么不找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也省得白赖在世上丢人现眼,糟蹋粮食……非洲饿死的难民时髦几个比你更该去死?!”他那天大声咆哮,说了很多,连二叔、婶婶、奶奶也听不下去了跑上来劝。我后来认了错,浩哥偏不罢休,厉声叫我把磁带照价赔偿,而且不许跟奶奶要钱,不然就告诉我爸。我是到我妈那儿要了十块钱给他。他下午就把《爱相随》又买了回来,并且找给我五角钱,说标价九块五,弄得我哭笑不得。


  从那以后我们有一个月没说话。浩哥照常看书写作,该看电视照看,该听音乐照听,并不有意回避我。他的眼睛里好象没我这个人。他也真说话算话,磁带的事他守口如瓶,我爸到现在也不知道,有时奶奶人老健忘说溜了嘴,浩哥立刻轻轻一岔就岔到别的地方去了。如果我没在他规定的期限内赔钱呢?我想他一定毫不客气地告诉我爸,让我逃不了一顿臭揍。


  我到客厅倒水喝,意外发现婶婶的房门开了。我假装从门口经过,偷偷向里面瞥了一眼。二叔不在,大约是振作起来上班去了,再不去可能单位里影响不好。婶婶却梳妆整齐,正端坐着奋笔疾书。我看了真高兴,茶也不喝了,就到厨房去告诉奶奶。


  奶奶因为我爸和姓范的大起风波,简直有再次离婚的势头,分掉了部分悲哀。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不能光顾了怀念死人,就连活人的事也不管、也不想了。浩哥对于婶婶却几乎是生命里的唯一,浩哥就是她的希望,她的骄傲,她的一切,所以她的悲哀只有比奶奶更沉,看样子都快把她压垮了。她现在又拿起笔来专心创作,作为侄子,我是真心高兴。但是奶奶的反应却是大吃一惊,泪水直流,跌跌撞撞冲到婶婶房里。我跟在后面觉得莫名其妙。


  婶婶冷静地看了我们一眼,目光定在奶奶身上说:“妈,你干什么?”奶奶泣不成声地说:“茵华,你别干傻事啊!你虽然是媳妇,我和死了的老头子素日看你也就和女儿差不多。我已经没有了浩然,吕吉(就是我吕小峰的爸)那边又闹得不安生,吕祥最近身体也不好,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可真活不下去了哇!”婶婶微皱着眉头说:“你在说什么?”奶奶擦擦泪汪汪的眼睛说:“我听小峰说(唉,这么容易就被出卖了)你穿得整整齐齐,我以为你寻死,又说你在这儿写东西,我想那还不是写遗书吗?现在看起来倒又不像。”婶婶忙说:“妈你别胡思乱想了。我想过了,就当他是生了治不了的病。我们别为了死去的人死去,要为了活着的人活着。所以我打算采用一个以前从没敢尝试过的形式,就是大型组诗来纪念儿子,名字都想好了,就叫《浩然之死》!”我和奶奶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欣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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