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在听雨轩听雨（七）（八）

陶陶然然

　　(七)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


　　班上座位调整，吴奇正巧坐到杨海晶后排。杨海晶与朱莉是极好的朋友，性情却是天差地远。她主动掉头跟吴奇打了招呼，两人算是有了些不咸不淡的交往。这天杨海晶便道：“听人家说你唱歌很好听，不知道我有没有耳福?”吴奇笑道：“放心，你福气大得很。”低低哼了首《一千零一夜》。杨海晶靠在后桌上认真倾听，半晌才道：“你经过训练的么?怎么唱得这样好!”吴奇道：“大概是天生的吧。什么地方该投入，什么地方该超脱，包括发声和换气，我自然而然就调整好了。”杨海晶微笑道：“你这个人，也是一点儿不肯谦虚的。”吴奇道：“过分谦虚就是骄傲了一一所以人家都说我直呢，给个棒槌，我就认做针。讲了你别笑，我曾经跟我妈说过，我唱歌的水平是专业里的业余，业余里的专业。”说得杨海晶又笑了。


　　两人逐渐熟识，杨海晶不愿到男生宿舍，吴奇只得硬起头皮常在放学后往女生宿舍跑。偶尔有一天不去，第二天连女舍监也会打趣他：“怎么啦，同小杨闹矛盾啦?”他隐隐约约觉得大家的笑容很嗳昧，看他和杨海晶的目光也很怪异。


　　这天吴奇回到宿舍，丁维维笑着凑上来道：“又找海晶去了?”吴奇听他叫得这般亲热，心里却有些不舒服，只不好表露出来，道：“看你笑成那样，就知道你底下准没好话!”丁维维笑道：“要是好话呢?”吴奇道：“好话?你说得出来吗?”丁维维锲而不舍道：“凭良心说，杨海晶真不错，跟你挺般配的一一这回我不说‘海晶’了，省得你嘴上不讲肚子里骂我，这叫腹诽。”他大约觉得众人拾柴火焰高，便又补上一句：“班里好多人都在传呢!”程秋华捧着书看天花板，两只耳朵却竖得直直的。不料吴奇说道：“丁维维，你口袋里鼓鼓的是什么，是情书吧?”丁维维忙道：“当然不是，是照片，忘了拿给你们了，你别岔开话题……”吴奇道：“谁的照片，你跟新女朋友的?”丁维维辩解道：“我哪有女朋友?你……”吴奇又道：“既然不是，有什么好藏的?还不拿出来给我们看看!”丁维维只得从上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抽出四张照片来分发，边发边道：“有的人该招的还没招呢，别装没事人儿，等一下……”吴奇道：“你搞什么?凭空多出一个人来?”


　　三个人在公园里拍了合照，洗出来却成了四个，徐志伟正笑吟吟地立在吴奇左边。程秋华也目不转睛盯着丁维维，不知他捣什么鬼。


　　丁维维笑道：“说起来话长了。我在街上碰到徐志伟,我问他干嘛的?原来他是去拿照片的，还叫我陪他一块儿去。我又没什么事，就答应了。他把洗好的照片给我看了下，是他跟李小寒拍的。我就说我身上也有张合照。他一看就怪我们上公园也不叫他。我说怕影响他和李小寒的二人世界。”吴奇笑道：“这话回得经典，他又说什么了?”丁维维道：“徐志伟说虽然他住在外面，心里还是把他当作咱们宿舍的一员，就算不能时常一起玩，至少大家的合照上不能少了他。”吴奇听到这里，不禁向程秋华瞧了一眼。程秋华也正偷眼瞧他，二人目光一撞，马上都避了开去，都觉得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丁维维续道：“我就说拍都拍了，难道让时光倒流?他说有个办法，边说边逼着我跟他走进一间又小又矮的门面里，叫人家用电脑把两张照片重新处理，去掉李小寒，这样就诞生了现在这个结合体。”


　　各人默默端详照片，过了好一会儿，还是丁维维道：“都收起来吧，别弄丢了。咱们继续讨论吴奇的终身大事。”吴奇道：“你怎么念念不忘?”丁维维道：“好朋友的事，哪儿忘得了?其实你也不必瞒了，你们俩感情温度直线上升，差不多每天都要谈谈心才睡得着觉，别人不清楚，我们一个宿舍，难道也不清楚?”接着便夸杨海晶温和美丽，世间少有，又说吴奇身在福中不知福，“这是上辈子修桥铺路才积来的功德呀”，又说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吴奇孩子的娘是不必另找的了，得妻如此夫复何求等等。程秋华也想接口，但他和吴奇的关系至今尚未解冻，审时度势，终于不敢造次。丁维维独角戏唱了半天，当事人既不动声色，其他人又不肯帮腔，这才渐渐偃旗息鼓。


　　次日下午，吴奇和杨海晶说了些闲话儿，忽然提议道：“我们到楼顶去玩吧?宽敞又凉快。”杨海晶愣了愣，一时踌躇不决。吴奇道：“我有些话要跟你说。那边人少。”杨海晶低头想了一想，再抬起头时双颊微红，点了点头道：“你先去，我把东西收拾一下就来。”吴奇上到四楼楼顶，有点兴奋，有点紧张。夕阳欲坠未坠，像黄金溶化了般的夺目。天际的晚云如同白玉，凝成一块。篮球场、橱窗和草坪全都踱上了一层柔润的光泽。等了一刻钟，杨海晶还没有到。吴奇焦躁烦恼，几乎要以为她不来了。


　　侧门一响，杨海晶从楼梯拐角处转了出来。她迎着吴奇，也迎着吴奇身后的灿烂晚霞走了过来。他们同时起了一个感觉：自己好象突然置身于舞台之上，天空便是一块巨大的云母石屏风的背景。他们既是演员，又是观众——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两个人都不自然起来，因为混淆了生活与戏剧的界限，一举一动全落在对方专注的眼里。杨海晶调过头去，背向吴奇，扶着楼顶的边道：“你要说什么?’


　　吴奇道：“你知不知道班上的人怎么看我们?”杨海晶默然不语。吴奇便道：“他们以为我和你在……在……你说我们到底算什么关系?如果是朋友，我们平时是不是太不避嫌疑了?”杨海晶双手抓紧了石栏慢慢地道：“不用说了，你要说的我已经明白了。”有一小会儿，吴奇心跳得奇快，甚至有夺路而逃的冲动，然而逃避究竟是太没有出息了，他木木地站着，不动，也不开口。杨海晶道：“那些话朱莉也转告了一些给我听。我想只要我们自己不在意就是了，想不到还要这样明显地说一次。”吴奇听到这里，像是有些沮丧，又像松了一口气，自己也不知道是喜是忧。杨海晶道：“我是一个很实际的人。如果我们生在同一个地方，就像你和李小寒那样，可能又有一番说法了；现在我……我……你懂我的意思吗?”吴奇勉强笑道：“别的没什么，我特佩服你的理智，你这方面简直不像一个还在上学的少女。”杨海晶转过身来，面对面地望着吴奇道：“至少你该相信我的真诚。”


　　吴奇笑道：“那当然了。好吧，正经事谈完了，下面干嘛呢?”杨海晶理了理头发道：“我还没说完呢。我对你说这些话，并不是说我们从此就保持距离了。即使不是像他们猜测的那样，我还是希望你别和我生分。上学期徐志伟有病，你陪他挂水，帮他买饭，又不厌其烦地给他抄笔记、补课，我就知道你待朋友很好，我当时曾想：朱莉对我有没有吴奇对徐志伟那么好?朱莉有时候像个小孩子，只有我照顾她的，没有她帮助我的。我很羡慕徐志伟。这次你调到我后面，我真的很高兴，我怕你为了今天我说的话就疏远我了。”吴奇眼眶有点潮了，咳了一声才道：“我不会的，我不是那种人。”杨海晶双眸一亮，想要说话，又觉得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吴奇也默然，心里有一种酸楚的平安。他清清嗓子才道：“不早了，咱们下楼去吧。”

陶陶然然

浅泠 发表于 2021-7-28 21:20
吴、杨夕阳下的敞开心肺太美了。而李小寒的心机在此也显露无遗。

小寒确是心机少女。吴杨像是知己之情。

浅泠

吴、杨夕阳下的敞开心肺太美了。而李小寒的心机在此也显露无遗。

陶陶然然

青芜 发表于 2021-7-28 19:39
更新啦，一会儿忙完来看～

欢迎光临，来人，上碧螺春！

青芜

更新啦，一会儿忙完来看～

陶陶然然

　　(八)虽无刎颈交，却有“忘机”友


　　一天放学，李小寒和孙兰一道边走边聊。朱莉从后面叫着她们的名字追上来道：“你们还不往文杰那儿去?”李小寒道：“这话奇怪，谁规定了非要到那儿去的?”朱莉笑道：“我才从他们宿舍过来。我告诉你，徐志伟来了老乡，还是个女的，那身材，那气质，活像画儿上摘下来的。我这话也错了，她比画上的还美三分哪!”李小寒把手套拿下来又戴上，并不作声。朱莉把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我跟你说话呢!”李小寒“啊”了一声，才回过神来，忙笑着道：“对不起，我觉得这手套花样不错，想着明儿我也要做一副，就看住了。你刚才说什么?”朱莉心下明白，道：“没有什么，我回宿舍去了，要不要帮你打饭?”孙兰忍不住道：“你……”李小寒拦住她道：“我们准备出去吃，谢谢你。”她这“谢谢你”三字咬得极重，倒像是朝对方脸上啐了三口唾沫。


　　目送朱莉走远，李小寒道：“不用跟她一般见识。来日方长，谁也不能得意一辈子，大家走着瞧吧。你陪我到徐志伟那里看美人去。”孙兰迟迟疑疑地道：“我头疼，嫌闹得慌，不去了吧?”李小寒道：“那么我一个人去。”拔步便向东走。孙兰生怕人多，徐志伟脸上不好看，又怕李小寒有什么闪失，犹豫片刻，见李小寒越走越远，只得急急忙忙追过去。


　　来到徐志伟宿舍门口，李小寒且不进去，隔着门听文杰道：“晚上怎么睡呀?”徐志伟道：“我俩一床睡好了，让她一个人睡。”文杰又道：“那也只能‘和衣而卧’了。对了，你说朱莉会不会告诉别人?”这个“别人”自然是指李小寒，只是碍着客人不好明说。徐志伟不答，过了一会儿却笑问道：“你怎么说来就来，一点儿风声没有?”一个异常柔和的声音道：“这几天厂里放假，我就来找你，倒给你添麻烦了。”徐志伟忙道：“你别误会，你来我很高兴的。”那声音道：“我买了几盘磁带，猜着你会喜欢，没事的时候可以打发时间。刚才有人在，我没好意思拿。”一阵“嘁嘁咔咔”拿磁带的声音，随即又是徐志伟欣喜的话音：“哎呀，全是张学友的！《忘记你我做不到》，《想要和你吹吹风》……国语专辑差不多全了!真谢谢你了!”又责怪道：“以后来别买东西了，你又没多少钱。”


　　李小寒把门一推笑道：“磁带借我瞧瞧。”徐志伟和文杰大吃一惊。他们原也知道消息封锁不了多久，却也没想到会泄露得这样快。徐志伟下意识地向旁边坐了坐，拉开和蓝洁的距离。李小寒进来，别的没看见，先见到一个长相文弱纤秀的女孩子，穿着朴素得体的春装静静地坐着。徐志伟动作虽快，但他刚才显然是和这女孩挨在一起的。李小寒晶亮的目光不离那女孩左右，道：“徐志伟，有客啊?”文杰陪笑道：“是苏州的远客。你们坐。”李小寒微笑道：“我姓李，叫小寒，是二十四个节气的一个，你叫什么?”“苏州远客”含笑招呼道：“你好，我叫蓝洁。”李小寒道：“真好听。啊，忘了介绍，我是徐志伟女一一同学。”徐志伟只当她要说“女朋友”，因此很吃了一惊，听见说“同学’时把心宽了一宽，已出了一身冷汗。蓝洁却想：同学就同学吧，偏强调个“女”字，不是画蛇添足么?四人东拉西扯的聊了一会，李小寒笑道：“蓝洁你跟徐志伟是怎么发展起来的?能不能说给我们听听?”蓝洁刚刚听过朱莉等人的取笑话，这时倒也不怎么介意，只微红着脸道：“你们就爱笑人。”徐志伟道：“你别难为她了，总要看在我这个做哥哥的脸上一一她哥是我同学，说起来她也算我的妹妹。”李小寒明知他在委婉澄清和蓝洁的关系，故意装做不懂，“格格”笑道：“哎哟，这就卫护上了。我也是文杰的干妹妹，我栽培他，要提拔他当我的挂名名誉情人，说不定以后能转正，那就不愁没人疼我了。”


　　另外四人都笑起来了。徐志伟笑得牵强，一股不愉快的潜流在胸中奔腾；文杰笑得迷惘，心想她这番话不知道有几分真；孙兰笑得尴尬，对眼下这光景不知如何应付；惟有蓝洁笑得欢畅，平时总忙着做工，哪里见过李小寒这样好玩的人?别人嘴里无聊的玩笑，一经李小寒娇憨的神情、清亮的语音演绎，就但见其趣，不见其俗，仿佛她生来就能点铁成金，化腐朽为神奇似的。


　　李小寒在一片笑声中道：“徐志伟你笑什么?人人都笑得，就是你笑不得。偏你们哥哥妹妹能谈，我就不成?”徐志伟明白李小寒的心意，本来也不必放在心上，但是文杰对李小寒的态度就比较令人玩味了，这个险还是不冒也罢，当下笑道：“这么大的人了，还有口无心的，我知道你一一小孩脾气，人来疯。”李小寒自喜得计，把嘴撇了一撇道：“自古‘干柴烈火能煮饭，干兄干妹好做亲’，你既然先做了榜样，倒不许我们学上一学?”文杰不好说什么，其实是不能鼓励她说，又不愿她不说，只得笑着摇头，竭力表现出大哥的样子，仿佛在说“胡闹胡闹”。他越是如此，徐志伟越觉得是证实了自己的判断，也就越是不安。蓝洁见了，关切地道：“怎么了，是不是又感冒了?”话一出口，想起当着一屋子的人表示关心，别给人家当作是惺惺作态，脸庞不由得热了起来，低了头不言语了。徐志伟答“不要紧”她就没听真。


　　李小寒瞧在眼里，只作不知，又翻了一回磁带，却半句不再提刚才的玩笑，吃过了晚饭方才回去。


　　此后李小寒接连与文杰出去玩过几次，徐志伟听说，便问她究竟是什么意思，趁便又解释了一下蓝洁的事。李小寒只叫他别信谣言，至于蓝洁，“就算你对她没有什么，她对你呢?你留这么个体贴入微的人在身边，郎情妾意是早晚的事，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徐志伟反问她道：“我总不能赶人家走吧?”李小寒也急道：“我难道叫你赶她?这话传出去我成什么人了?”丢下他便走了。


　　徐志伟想了良久，终于回宿舍对蓝洁道：“你放几天假，也该回家看看，老耽搁在我这儿也不是事，而且男女有别，住长了难免闲话，你一个女孩子，哪儿禁得起那起小人嚼说?”蓝洁还有些恋恋不舍的，架不住徐志伟好说歹说，只好怅然回乡去了。徐志伟心下很过意不去，然而事已至此，也就无可奈何了。


　　这天放学，李小寒喊住文杰悄声道：“恭喜你啦，昨天晚上跟朱莉玩到几点回来的?倒看不出你还有这一手。”文杰听了，脸色也变了，道：“哪里的话?谁对你瞎说的?”李小寒似笑非笑道：“敢做就不怕人说。这时候充正经，可有点儿迟了。”她说着掉头就走，似乎这辈子都不会再理文杰了。文杰急的只道：“这是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丁维维在旁笑道：“那要问你自己了。”吴奇拉了拉他衣袖，他才笑吟吟地不吭声了。朱莉瞧着不忿，冷笑道：“多大的事，犯得着吗?又不是丢了活宝贝。”文杰抬头看了她一眼，忽然想起朱莉一直跟李小寒不和，上次李小寒得知蓝洁过来的事也是她露的口风(这是孙兰告诉他的)，这次必定是她重施故伎，在李小寒那里下了火。他这时正在气头上，也不顾有好几个同学围观，向朱莉发话道：“徐志伟没和你计较，又欺到我这儿来!索性连你自己都抬出来了!我倒要问个清楚，我什么时候同你上外边玩了?你为什么自己都不尊重自己?”


　　李小寒停步不走，静待朱莉的反应。朱莉早风闻李小寒和文杰如何如何，心中已不痛快，这时又当众被文杰责问，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咬牙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李小寒忙转身劝文杰道：“我随便说说，你干什么这么凶?亏你是男子汉，一点小亏都吃不起。她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算她是迷途羔羊，你凭什么扮耶稣?走吧，待会儿老师看见，还当作在打群架呢！”半推半哄把文杰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