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偿心愿色然入空门 憩仙居色雪听婚事
以下接龙者:冷斯花
且说当日色于离家之时,相赠给色王的书上,所题诗文,原有深意,色王也给色然看过。这色然经由色绝偷跑、色秋无意二事,又有色王一番言语点醒,暗中已将红尘看破,又本宿慧,早已深明其意,每只点头微笑,似有悲戚之状,又如痴傻癫狂。众人只当他犯了痴病,岂知他心里早有打算。
这色府内外自色荧吞金自坠,多有家事不畅,人丁劳顿。阿紫太太又有年迈之患,纵有色旨等不离左右,日久而积劳,已有不胜。园中姐妹各因其事也懒于走动,因色旨又犯了病,不得时常出来管事,管园子的婆子们不很把素素放在眼里,只偷了闲空儿聚桌打牌吃酒,好好的园子,蒿草长了一人来高,花根子虫吃鼠咬得不成个样儿。如此一二,这色府倒有些衰颓的光景。
这日色雪无事,不过同色冰一处做些针线,坠儿一边伺候,那“鹊桥相会图”形已成半。就有色然跟前的小厮来回:“三爷今儿在上房太太那里摆了酒席,差小的来请。”色雪因问:“都请了哪些?”小厮答:“连愚文太太、色天少爷也都请了,这会子多半已经到了,小的还要往五小姐那里去。”色冰道:“这么大热的天,这唱的是哪一出。”色雪睨她一眼,道:“你去吧。”小厮应声自去。色雪色冰稍理云鬓,袖了箩帕,取了锦扇,一堆丫头婆子簇拥着往上房来。随即请了安见了礼,大家一处坐了,闲话一回,吃些茶果点心,不过玩些时兴的花样儿,或行酒令,或击鼓传花,输的罚诗酒,都嫌热,倒没有人点戏,只色然自点了一出《山门》,为的是《山门》中一只寄生草曲:
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
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
没缘法,转眼分离乍。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哪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
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只见色然泣然拜地,将行大礼。阿紫太太心头一紧,先红了眼,泣道:“我的儿,你这是做什么?”那色然也不答言,顾自跪地行礼,拜毕方起身道:“我今日就要走了,太太若疼我,便允个示下,将那家庙封了篱笆,不要一人进去,与我作个去处,请了佛,每日添些灯油烛火。至此事属方外,了了尘缘,合家一应老小,兄弟姐妹各自保全,色府之事再不与我相干。”说毕便拂袖而去,这里众人无不大哭,色旨传执事,吩咐隔扫寺庙等语,不提。
单这色雪,平日与色然的亲厚又与别个不同,听说早已泣倒。众人叹息一回,色旨又命:“好生伺候着。”众人会意,起身拜退。这雪姑娘由色另搀了,由色冰、色懒、色冷一路随着,但觉神思恍惚,念及身边之人,二哥哥虽似有意,又不向太太提起,太太是何想法又不得而知,向来无话不谈的然哥哥又避世而去。又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终不知将来如何,果真如此,又不能一日遂愿者,枉费了心思,命运之事,果然不爽。如此一念及一念,行至沁芳桥,便觉胸填沉玉,一症渐成。
独色冷想起前里色另求签,签上所述,想然哥哥素日的好,说话做事又与别个不同,一二理来,心下明白,唯点头叹息,亦不多言,内里只将素日对色然的心去了大半。
次日一早,仍旧起来梳洗穿戴,往上房来请安。阿紫太太因问怎么不见色雪,就有坠儿进来回道:“姑娘昨儿受了暑气,这会子吃了药正养着,让太太宽心,姑娘身上好些就来请安。”阿紫太太叹息一回。色旨今日略好些,情知素素不能服众,少不得挣扎着起来视事,道:“去吧,好生伺候着姑娘,有打盹偷懒儿的,抓串儿赌钱误了事的,仔细你们的皮。”那丫头唯唯应退。一时色旨未曾大愈,色然却又出家,又添色雪一症,前里那家庙大伏天的凭白开出几串红梅,都说不是好兆头,也不知应在哪一桩上头。
阿紫太太一一想来,便觉身子大不舒爽,因说于各房的太太小姐们知道,说是众人娇弱惯了,怕经不住这暑气,还让歇着,不必早晚上来请安。只左近的娘儿几个在憩仙居摆几样茶果点心,自做东道备上一席,一处赏荷花吃酒,说说话逗个趣儿,也有冲冲这沉浊之气的意思。色旨会意,即刻吩咐下去,一面搀了阿紫太太,由色空色王引着,丫头婆子前后照应,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憩仙居来,又因盛夏时令,园内虽非从前可比,但不防姹紫嫣红,绿柳成陈,正可谓:花柳繁华之地,温柔富贵之乡。
这里色旨一张八面玲珑的巧嘴儿惹得众人笑个不住,只拿锦扇来打,又道:“真真这猴儿一张嘴,比人千军万马了得”。阿紫太太道:“亏得有了她,我也得了福气,安生过了几天好日子。”色旨笑得满面桃红,既有这话,比那山珍海味心里受用,就是为这个家死了,也是乐意的,因笑道:“哎哟哟,太太说这话,真个是想折煞我不成。”众人大笑,又闲话一回,且先不表。
且说这三小姐色雪,因色然循入空门,于此不问方外事,纵然不过薄情寡意,倒也乐得清净,了了心事。单自己心事无人做主,色王哥哥既能领我这一番苦意,我自然欣慰感激,但只因身在公侯之家,终身大事依得父母之言,不能遂我之愿,我这一番苦意又不知将来如何?如此一念灭而彼念生,竟搅得五脏难安,当日食不下咽,夜不成寐,次日便添了内热之症,只在房中调息静养。
次日醒来太阳已升得老高,因怕姐妹们笑她懒,便差了坠儿,推说中了暑气,身上好些自去请安。这会子梳洗穿戴齐备,倒也神清气爽,于是唤了坠儿,直往上房来。过了沁芳桥,只见色懒色另色冰在一处闲话,色冰捻着一撮儿小米粒子往那水中一散,招来鱼儿一阵争抢。相互见过,因色懒斜倪着眼问:“雪姐姐身上可大好了?这会子是往哪儿去?”色雪听了脸上飞红,只不答言,赶着拿话搪塞了去,独不见色冷,因问:“怎么单不见冷妹妹?”色懒道:“你还不知道她,大凡聚了,又有散,岂不更冷清孤苦,倒不如不聚的好。”色冰道:“你只往憩仙居去,二哥哥也在那里。”色雪听了,待要答话,又不知怎么答,只得应了声,直往憩仙居来。
隔窗但听阿紫太太道:“前儿军机大臣张大人差人来提亲。我瞧着那孩子和咱们家冰姑娘眉眼儿倒还相配,我的意思挑个吉日把这事定了,也好给人回过礼去。”色空应道:“是,这就找人择日子。”阿紫太太又道:“再有一件,我这把老骨头也是一天一个样儿,色雪色冷这两个丫头,是我平日里最疼的。雪丫头我要多留两年,冷丫头我做主许配给色王,再没更好。愚文太太家天少爷的心思,我也是知道的,只是到底外了一层……”色旨笑道:“既这么着,就赶着办了,合府上下也好沾沾喜庆儿。”这色雪立于窗外,一字一句听得何等真切,也不去请安,回身便走,脚下一步不能妥稳,奇得是箭步如飞。坠儿听见阿紫太太一席话,又见姑娘面上如霜,心下便有了九分明白,直唬得不轻,上去搀了主子一路摇晃着去了。
哪知这色雪早已五内如焚,脸上不知是哭是笑,心下甚不明朗,想要回去,却不自禁地走到色冷那里。只听里面迎出来道:“这么大热的天,雪姑娘怎么来了。”正是色冷的贴身丫环兰儿。
这色冷自三哥哥色然出家,似有了悟,只将平日的心丢了大半,整日神思困倦,也不出门,常有婉叹。丫头们素知这一位也有些痴病,多不在意。这时她读书困倦,便在竹榻上小睡过去,神游至一处,正是大婚,但不知成礼者何人,只听得奇乐震天,人影重重,看不真明,忽又听说“雪姑娘怎么来了”,方才醒转,又见兰儿进来回:“雪姑娘来了。”只见色雪似笑非笑,道:“冷妹妹大喜了!”说完回身便走。这色冷听见,颜色大变,忽觉喉间腥甜,哇地吐出一口血来。正是:玄机源来同一梦,可与谁作五更谈?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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