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记父亲

忽有故人心上过

    爸爸是个劳碌的命，当妈妈找不到东西在那里发牢骚的时候，他会“噔噔噔”楼上楼下跑好几趟，私下里他对人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东西在哪，只是如果我不这样跑，她看着生气呀！”


    最怕的就是和那个历史老师在一起吃饭。爸爸是学中文的，可是有一个阶段却代了历史课。这可要了我的小命！每吃饭，他吃不了几口，就要考我历史，一旦背不出来，立马要我把历史书拿过来，翻到他提问的那一页，如果碰巧看见上面画了许多小人头，那我的后脑勺上就会不失时机地挨上重重的一巴掌！

    就是这个坏脾气的爸爸，却在我的记忆中一次都没有和妈妈吵过嘴，我问过妈妈，你们一辈子生过一次气没有？妈妈说：“有过，一次。”我说：“是怎么一回事呀？”妈妈说：“那一次你爸爸生我的气，一脚踹到床板，把小拇脚趾头踹烂了。”我问：“是他不敢踹你吗？”妈漫不经心地说：“不知道。”这就是他们夫妻一生中生过的唯一一次“气”，在这场“气”中，爸爸把脚趾头踹烂了。

    爸爸比妈妈长的漂亮，又是六十年代的大学生。尽管小的时候很苦，十多岁失去父母，甚至和他的三哥在几岁的时候一起要过饭，但他却生就一副清秀的面孔和满腔的才华。人很直率，很义气，又有着非常细腻的感情世界，应该说，爸爸是一个典型的“性情中人”。很小的时候，爱上了一个同班的年龄稍大的女孩，但那女孩看不上他，小学刚毕业就嫁给了一个复员的军人。那时爸爸15岁，那女孩大概是19 岁。等到爸爸进了城，上了中学以后，尽管要步行几十里地，经常背着大蒜，应付三年自然灾害的折磨，但他还是穿了个西装裤头，上面别了杆钢笔，大摇大摆地从那个女孩的家门口过了一趟又一趟……

    上高中的时候，当年那个美丽的姑娘，如今满脸褶子的妇女又找到了我们的家，在这之前她曾经跑到我爸爸的办公室，高呼我爸爸的学名，一时成为县委大院的笑谈。她说她的那位复员军人现在残废在家，养了五个孩子，个个要吃的，要工作，听说我爸爸在县委工作，便来找她当年的同学，看看能不能给她的孩子安排个工作什么的。我看到爸爸脸上洋溢着温和的光，让妈妈做了好多菜来招待她。那个女的嘴很能说，一顿饭不停地诉苦，诉到口沾白沫，眼泪直流。爸爸听的时候表情很沉重，据说后来爸爸真的帮她解决了很多问题，但都是通过正常渠道解决的。我和妹妹曾经站在我们的卧室门口打量这可怜的女人，我对着妹妹的耳朵说：“这个就是咱爸小时候追求过的女孩！”妹妹恨恨地说：“丑死了！还不答应咱爸呢！”是啊，我说，真坏！事后，我和妈交流心得，我说，你怎么会对她那样好？她都不理我爸的，当年？我妈说，她如果理你爸了，也没有你了！听了这话，我一楞，吓出了一身冷汗！倒不是因为没有我我害怕，我是怕我是那个女的生出来的，那岂不是比没有我更可怕？更不用谈那两个可怜鬼了！

    爸爸谈起他的初恋，依然是充满甜蜜充满温情……

    一个充满温情的人，无论如何不会和一位严厉的父亲划上等号，可他的的确确严厉的可怕！

    小时候，和弟弟妹妹一起出去玩，忘记吃饭，在学校的坝上做泥巴小桌，上面放上泥巴碗，树枝做的筷——我们一起“做饭饭”。等到爸爸喊我们回家吃饭的声音响彻整个校园的时候，我和弟弟、妹妹正在手拿“筷子”，无比惬意地享用我们的“午餐”。等到那三个名字被我爸爸洪亮的声音叫了大概三个回合的时候，我们就匆匆忙忙地往坝下跑，谁都不想落在后面——因为谁走的慢，谁离他最近，谁的屁股上就会挨上重重的一脚……

    如果我家来了要饭的，爸爸会和他热热呼呼地唠点家常，有的时候唠来劲了，还会请人家和我们一起吃饭，甚至和他对饮几盅。那个时候要饭的还不像现在这么多，都是真的没有吃的人才出来要饭，因为很多是来自我父亲的家乡，所以他就会不由自主想起我要过饭的爷爷，想起他要过饭的生涯，想起他要饭时曾被狗咬过一口、如今已经成为老干部的大伯……

    爸爸重病住院的时候，结识了一位比他当时病重一点的农民病友。当时那个农民患肝病已经引发肝腹水，他说没钱治了，医生赶他出院。爸爸二话没说，掏出一把钱塞给了他，眼里含着泪。那个农民在女儿的搀扶下经过爸爸的病床，没有说什么，只是伸出手来和爸爸握了握……

    他的善良应该能够感动天地，因为这不是普通的善良……

    爸爸承受着病痛折磨的时候，他说：“其实人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给活着的人带来的痛苦太大了！”

    清晰地记得每逢过年爸爸都要流泪的情景。那是他想起了我的奶奶，爷爷。他说他们没有福气，没有享上这最小的儿子的福……

    擦干眼泪，他就会系上围裙，为我们做一顿美味的年夜饭。一年到头我们都盼着过年过节，因为爸爸的手艺很好，做的饭菜最好吃。我们这里的规矩，平时女人做饭，过节或过年男人做饭，特别是大年初一，爸爸会早早地起床，挑上一满缸的水，然后就给我们下饺子吃……

    我们家的水都是爸爸挑。特别是夏天，爸爸会跑到很远很远的人家的薄荷地里，为我们挑来炼薄荷油剩下的薄荷水，让我们洗澡，热呼呼的，洗过以后又凉丝丝的……曾经有一次他挑来的水里含薄荷油多了，不知道，把我们三个洗的在地上直跳，因为冷的要命！爸爸干看没有办法，因为那种冷是从皮肤里往外散发出来的，穿多少衣服都不管用！这以后，每逢挑薄荷水，他都要往自己的胳膊上撩个一遍两遍，闻了一次又一次，然后才担上往回挑。有一次，爸爸挑水回来，正碰上姥姥给我扎小辫，我嫌姥姥扎的不好看，颠倒过来颠倒过去，老说不是那样的，爸爸一脚踹到我屁股上，我立马和水桶一起滚了起来……

    我刚生下来几个月，太闹，爸爸曾经拎着我的两条小细腿，把我一下子从墙这边扔到了墙那边！好在墙那边是个麦穰垛，我才没有摔个腿断胳膊折的……

   爸爸很会给我扎小辫，最早的时候和他一起打天下，都是他给我扎小辫，那个时候我五岁……七岁的时候长成了一张“苹果脸”，漂亮的没法说，爸爸便经常带我出差，后来说，是因为我长的好看，他带着我脸上有光！

    从会走路时起，我便绕着墙角，向着爸爸来的方向张望，直到把爸爸看回来为止。现在我依然在张望，不过是用心张望，期待着有一天，爸爸会沿着他来的那条路，风尘仆仆地向着我们走来……

忽有故人心上过

三拳

忽有故人心上过 发表于 2021-5-2 07:15
我女儿是领养的，我前婆婆去医院抱的。

我儿子是我小侄子，因为超生，从小就送给了他大舅。但我带的比 ...

以前没听你说过，才知道这么多的挫折，童老师说，五十才是人生的开始，我觉得，不是很精确，应该是，人在中年，又是一个开始。不玩论坛也好

忽有故人心上过

忽有故人心上过

我是来打酱油的 发表于 2021-5-1 23:27
像电影《永不消逝的电波》里的李侠

嗯，有点像。他很帅，是他们弟兄四个里长得最帅的。

忽有故人心上过

奶茶七分甜 发表于 2021-5-1 23:26
你小时候的照片以前看过，还有一张婚纱照。爸爸的照片第一次看，通过文字认识了他。

能通过文字认识我爸爸，这是我最开心的事情。

忽有故人心上过

周不通 发表于 2021-5-1 22:56
阿飘儿时照片看过，和你孩子的像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父亲的还是第一次看见。英俊、有气

我是来打酱油的

像电影《永不消逝的电波》里的李侠

奶茶七分甜

你小时候的照片以前看过，还有一张婚纱照。爸爸的照片第一次看，通过文字认识了他。

忽有故人心上过

置之于死地而后生，整个人被撕碎而重立，不止一次。这样的人啥事不懂？

松鸣

忽有故人心上过 发表于 2021-5-1 23:05
是的。没有在夜晚崩溃过的人不足以聊人生。

嗯，同感！

忽有故人心上过

周不通 发表于 2021-5-1 22:59
常说生老病死，自然规律 。但是，加至己身，觉得撕心裂肺。

是的。没有在夜晚崩溃过的人不足以聊人生。

周不通

常说生老病死，自然规律 。但是，加至己身，觉得撕心裂肺。

周不通

阿飘儿时照片看过，和你孩子的像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父亲的还是第一次看见。英俊、有气质。

忽有故人心上过

翰林探花 发表于 2021-4-30 11:57
母慈子孝，父严子恭，白脸好唱，黑脸难唱，所以怎么说父爱如山呢。。。。。

嗯，是的。

翰林探花

母慈子孝，父严子恭，白脸好唱，黑脸难唱，所以怎么说父爱如山呢。。。。。

忽有故人心上过

大美丽 发表于 2021-4-30 00:19
我10岁前在湘西大山里我舅舅家度过，每天背着背篓翻山越岭上学，要捡柴火打猪草。

10岁后回到父母身边 ...

个性是生就的，你比较稳定，连挨打都那么稳定。如果你颠颠地去抽个竹条子来，估计就不会挨那么狠。

我们父母那代基本上承袭的还是封建家长制教育小孩的方式，我爸读了那么多关于爱的艺术教育的艺术的书籍，也没有啥用。仨小孩，个个要吃的要培养，自己还有繁重的工作，多重压力之下，偶尔打打小孩，估计就是一种放松。

我最烦的就是弟弟妹妹犯了错，父母本来想打的是他们俩，为啥打着打着就会想起来哪天我也犯了错，忘记打？一打他们就会想起漏掉了我，你，也过来跪下，上次你怎么怎么了，我没得闲打你！

忽有故人心上过

大玲小芳 发表于 2021-4-29 23:54
好文章只有半夜读，我有哥有姐有弟有妹，因此我以为可有可无，直到有一天我真丢了，看我爸把我找回来要揍我 ...

嗯，其实那种爱很深沉，我们当时感觉不到。

有一次家乡下大雨，河流泛滥，我们这里叫发大水。我带着妹妹，穿着拖鞋就离家出走了。一直向城北走，还过了发大水的大河。一路打听，找到我二舅家，因为我姥姥在二舅家，我们想姥姥了。

我爸以为我们俩跑丢了，或掉河里去了，快疯了。家人亲戚都动员起来到处找，一路人马沿着河流找。最后找到了我们，我和妹妹回到家，看见我爹在院子中间站着，严肃地黑着脸。院子中心那棵大树上吊着一根长长的绳子，大家都说我爹气得要把我俩吊死。

当时不理解，好不容易找到了我们俩，为啥还气成那样，还要吊死俺俩？

后来懂了，如果我俩真淹死了，他也没法活了。

大玲小芳

好文章只有半夜读，我有哥有姐有弟有妹，因此我以为可有可无，直到有一天我真丢了，看我爸把我找回来要揍我我就小鸡似地站着等着挨打，可他只是凶狠吓唬我。

忽有故人心上过

大美丽 发表于 2021-4-29 23:27
我们家孩子都挨揍，尤其是我哥，小时候太调皮了，几乎每天都要挨揍，我高二还挨了一顿揍，我姐很少，因为 ...

原来你也挨过揍，不像啊，你多心理健康啊！

忽有故人心上过

左手之方向 发表于 2021-4-29 23:37
我也从楼主的文字里看见父亲向我们走来～～

谢谢～为这份理解感动。

忽有故人心上过

老剑 发表于 2021-4-29 23:36
哪有？真的是心甘情愿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么，何况，一枝独放不是春，万紫千红才是春。

大美丽高屋建 ...

太棒了哎

老剑

忽有故人心上过 发表于 2021-4-29 23:25
+10087

哪有？真的是心甘情愿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么，何况，一枝独放不是春，万紫千红才是春。

大美丽高屋建瓴地说过，论坛不是版主的，而是广大版友的。所以，我们这届版组对这个事情看得很透，绝对是通透的透。

忽有故人心上过

要不啥时候把几个版主放下来玩一个月？我们称之为“版主月”

忽有故人心上过

老剑 发表于 2021-4-29 23:15
好文啊，我得升级一下精华标准。

自打我做了爸爸之后，亚历山大，没经验不是，好在我也有爸爸，可以借鉴 ...

+10087


真是一个好爸爸~


谢～再人气低迷的贴子，到了十一点以后，都不怕没有人顶。老剑真是一个暖心的版主，赞！为你们这些好版主点赞！


你们其实都非常有才华，老剑还多才多艺，但做了版主，放弃了自己的玩耍和享受，一心为大家服务。


有时感觉挺过意不去的。

老剑

好文啊，我得升级一下精华标准。

自打我做了爸爸之后，亚历山大，没经验不是，好在我也有爸爸，可以借鉴。

昨晚我3点多才睡，为啥，因为小美第一次独自出远门，去成都找高中同学玩耍，我是全程陪伴，直到她入住了酒店才放心去睡。
我觉得，这就是做爸爸该做的事，爱护、呵护和守护。

忽有故人心上过

一笑红尘了 发表于 2021-4-29 22:55
我舅，小舅舅大我没多少，骑自行车带我去玩
把脚卡自行车里，还没怎么着
我妈追着小舅打了十里小路

我们小时候经常挨揍，也经常骑自行车把脚别进自行车里，有一次我的脚面子都别烂了。还有一次帮老师割麦子，镰刀卡一下砍进了脚脖子

忽有故人心上过

大美丽 发表于 2021-4-29 22:50
你爸爸很书生气，你是个乌溜溜大眼睛漂亮的小孩。

我只有一张全家福，是我上初中时照的，我爸一脸严肃， ...

真想看看你的这张全家福。

忽有故人心上过

远烟空沫 发表于 2021-4-29 22:20
第一次读，感动。

大飘小时候很可爱 ：）

谢远烟提读～就是给没读过的坛友贴的。

一笑红尘了

忽有故人心上过 发表于 2021-4-29 16:46
怀疑有点夸张，或许墙不高，或许我爹知道墙那边有个麦瓤垛。按理说是第一个小孩，而且还是他们结婚三年以 ...

我舅，小舅舅大我没多少，骑自行车带我去玩
把脚卡自行车里，还没怎么着
我妈追着小舅打了十里小路
你爸真是心大，直接扔墙那边

远烟空沫

第一次读，感动。

大飘小时候很可爱 ：）